白月的脸已经有些白了，姜夫人的话太可怕。她的红唇似乎是地狱，吐出来的字就如同恶鬼。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了？为什么这么快就坦白一切了？你不怕我们将你的事情传出去吗？你不是怕你的声誉会受到损害吗？”
白月不懂。
而姜夫人的耐心似乎也已经告罄，她皱着眉说道：“你们都发现我做的事情了，我在装下去也没用了。而且一开始对你们装成那个样子，我也只不过想要全身而退，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之后获得更大的利益而已。不过你们既然发现了，我也没什么损失，毕竟官府都会站在我这边。你们组织中有些人与我可是熟的很，你们要是想传播，你们的损失肯定要比我的大。你们会被官府认定为造谣富商，会被组织认为任务能力不够，而且我这单任务的酬劳你们再也拿不到了。你们好好想想啊，因为我，你们很有可能名誉扫地，从此再也赚不到钱。”
“而我不会，我将依然是玉城中的首富，姜夫人永远是玉城中的姜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令人三观碎裂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白月听完姜夫人说的话，内心竟然已经麻木了，同时她也明白了姜夫人就是永远自私自利的那种人，她道德底线极低。白月甚至认为，不是人的长明的道德底线，都比她高。
但麻木归麻木，她还有个问题：“那你说了那么多，那在你的计划中你的丈夫孟嵱最后会怎样？”
姜夫人浅浅打了个哈欠，站起身，看着黑夜淡淡说了一句：“只要你们找到他时，是在那个贱人的地盘上，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说完她便慢慢走出了凉亭。华贵的衣物拖在地上，沾染了些尘土，可她毫不在意，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她自己更重要。
可白月不禁冲着她的背影又问了一句：“你不是说，你很爱他吗！”
姜夫人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留给白月一个侧脸说：“爱呀。他是死是活我都爱，所以拜托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哦。这是你们的任务，我是委托人，不要忘记了你们的任务只是帮我找到拐走我丈夫的贱人和我的丈夫而已。”
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前方为她引路的婢女拿着一盏繁丽的灯。她似乎在向着光走，可黑暗已经将她的背影吞噬殆尽了。
看着姜夫人走的越来越远的背影，白月回过头，看着长明问道：“长明，我不明白。姜夫人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丈夫在跟谁联系，但还是放任她丈夫被拐走，并且让我们来帮她找丈夫？”
长明站起来牵住白月的手，离开了姜府。他的手很凉很凉，却给了白月一些支撑：“她没说，但是不排除这种情况。如果我们没发现她在说谎，那我们就会把苏雪桃和很有可能死了的孟嵱带到她面前，我们就是姜夫人的证人，有了证人有了证据，她就可以顺势报官，就算苏雪桃会对官府说明姜夫人所做的一切，官府也不会听，她还是会死在官府手里。而这场闹剧下来，在不知情的大众眼里就是姜夫人的丈夫想不通竟然跟一个卖水果的贱民私通，但最后苏雪桃却因钱财而杀了他。最后，只有姜夫人一个局外人，可怜人。剩下的不论是苏雪桃还是孟嵱，他们都是因为犯了错而死的，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而苏时明的死也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姜夫人从此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死掉了，确实算到上是一个干干净净。
可白月依然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苏时明都失踪五年了，为什么苏雪桃现在才开始报复？她刚刚发现她哥哥的失踪与姜夫人有关吗？而且，姜夫人如果真的想落个干干净净为什么不在五年前就先下手解决了苏雪桃，反而现在要牺牲她的丈夫，来达到她的目的？”
夜里已经有些冷了，但他们从姜府出来之后，姜府的不远处便是热闹的夜市。夜市灯火璀璨，每个人都在光下面笑着，洁白而又单纯。但姜府门前却安静的只有一两声虫鸣，和夜色笼罩。前方的光似乎照不透这处地方的黑。
长明牵着白月走进热闹的夜市，在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前停下脚步坐了下来。
他没回答白月的问题，而是先点了两碗馄饨之后，看着白月说：“白月，这些都是巧合，人为的巧合而已。”
白月云里雾里：“巧合？人为的？”
她皱着眉思考着长明的话，就是说，苏雪桃现在才开始报复是因为一次巧合在最近才知道了她哥哥失踪的原因？
“那，那姜夫人呢？她五年前本来可以斩草除根的，可为什么等到了现在？”
长明坐的端正，在灯光下他就像一座温润的玉观音，高洁神圣。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飘飘然：“姜夫人就更好知道了。她看不起苏时明，自然也看不起苏雪桃，她会杀苏时明完全是因为没办法。她很恶心与她口中所说的“贱民”接触，一个苏时明已经脏了她的身份了。再杀一个苏雪桃完全没有必要，而且当时苏雪桃的年纪并不大，姜夫人自然不可能会觉得一个低贱的小女孩能翻起什么风浪。”
“如今姜夫人早有计划地样子，说明她早就知道她的丈夫孟嵱在与苏雪桃接触了。姜夫人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自私，她只爱她自己，哪怕是面对与她结婚几十年的孟嵱，一旦她认为他背叛了她，她也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他。”
长明说完，小二便端上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诶，两位，你们的馄饨好了，慢吃，小心烫啊。”
长明冲他点了点头：“多谢。”
小二倒没想到会有人与他道谢，呆楞了一下，随即有些受宠若惊一样：“您客气。”说完便走了。
白月在一旁的看着，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得不佩服长明，来人间短短差不多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人间的礼仪学了透，而且这厮是真正的对谁都“一视同仁”，在他眼里人就是人，他学的各种礼仪甚至可以对乞丐使用。
白月自诩内心毫无阶级歧视，可在某一方面她依然会不自觉的有些傲气。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她是做不到。可长明能做到，他没有感情，却能平等对待所有人。
白月似乎有些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能背负毁灭世间混沌，重新建立秩序的人了。他是真正的阴阳相生，就像菩萨并无性别一样，在他眼里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他有自己的毁灭欲，同时又有着绝对的秩序规则，让他一直保持着平衡和冷漠。
白月低头吃了一口肉馅饱满多汁的馄饨，然后说：“长明，你是不是早就看透这些事情了？”
长明吃东西的样子十分端庄优雅，馄饨汁从不会落在地上或者桌子上，他吃完之后的餐桌都是干干净净的，连那有些发旧的白瓷碗里也不会剩一滴汤汁。
他察觉到白月的心里有些变化，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是。”
馄饨很好吃，咸淡适宜，她埋头一边吃着，一边跟长明闲聊：“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而且，你也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吗？”
长明天生唇角微微上扬，此刻看着白月像是再看着一个叛逆的孩子：“因为你很想让我体验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感觉，你是我的同类，我当然会听你的。而且，我看不透你的想法，我只能感知到你的心情变化。”
听长明说完，白月松了口气。在长明那双眼睛下很难有隐私，而且他俩天天在一起，白月真的不是很喜欢这种做什么都会被看的透透的感觉。但是幸好，幸好她内心的想法长明看不到，不然她真的会有一种全身赤裸的暴露在摄像头之下的感觉，时间长了，她觉得她要么会崩溃，要么就是觉得无所谓了，开始摆烂。
但好在或许是因为她的灵魂不属于这里的缘故，她不会被长明看透，她还是有自己的小隐私，小空间的。
可能是这一天知道了太多三观碎裂和黑暗的事情，白月的胃口都不是很好了，她搅动着瓷碗里剩下的两个白嫩圆润的小馄饨，可怜兮兮的看着长明，试图撒娇：“长明，人家吃不下了啦，可不可以不吃了，我只剩了两个........”
白月话还没说完，她那故意腻死人的话便被长明堵在了嗓子里：“不行，必须吃完。吃不完的话可以慢慢吃，我会等你。”
白月：.........”是的，她的男朋友，真的很珍惜粮食。
她买东西总会很没数，买吃的也一样。每次都感觉自己很饿的时候就会疯狂买一大堆东西，但最后总是吃了没几口就饱了，然后就会剩下很多东西。刚到人间的时候白月和长明没钱，她买不了东西。在田姨家蹭吃蹭喝的时候，粮食也很少，能吃饱就很好了，更不要提会剩下。因此，她一直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个十分珍惜粮食的男人。
直到在帮助了李爷爷之后，他们有了些钱，能买买买了。有了钱的白月，总会超额买东西的习惯也就显露了出来，而在她第一次剩下很多东西的时候，长明就逼着她把那堆东西吃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段时间她至今都难忘。
当时她就坐在桌子上，面对着一大堆食物，而长明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坐在她身边用一种及其特别，十分冷漠严肃的眼神盯着她。但就这种眼神，给了白月十分大的压力。而她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度过了整整一个白天加夜晚，她甚至闹过，骂过，哭过，可长明始终不为所动。
白月被折磨的没了办法，乖乖把那些东西全吃了。
从那以后，她真的很少很少再浪费粮食了，甚至买东西都是吃完一个才买下一个。她实在不想再被长明那种眼神注释着了，那比她爸爸要生气的眼神还要可怕。
而现在，因为两个馄饨，长明的眼神又开始变了。
白月的大脑开始拉响紧急警报，急中生智白月开始胡乱说话：“长明！你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这么珍惜粮食啊？”
说完白月就有点后悔了。
她怕不是个傻子，哪有人当着当事人的面说他不是人的，虽然他真的不是人，但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啊！
可是白月很显然想多了，不是人的长明压根就没当回事：“这叫，珍惜粮食？可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干净，不是应该的吗？这跟是不是人有什么关系？没灵智的野兽也会把自己的猎物吃光，甚至妖族都不会浪费一点尸体。”
“人类有的人显然就是吃得太饱，才会吃不干净自己碗里的饭，这一点人类连野兽也比不上。”
白月半张着嘴，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她是不是，被讽刺了？
长明最后那句话是在讽刺吧？是吧？
但是白月被讽刺之后，不知可否的承认，长明说的是对的。
“而且，你在昏睡的那段时间，我除了接杀人的任务，还一直在帮李爷爷种地。在此期间我觉得，种地可能是人类发明的最纯粹的事情了，只要没人偷懒耍滑，土地就一定会给予他们想要的结果。白月，我们要不然在这里圈块土地住下吧？”
白月被长明跳脱的思维整的有些无语，她有些磕磕巴巴的问：“你，你，你喜欢，种地？”
长明点点头，不理会白月此刻震惊的心情，又说：“你应该不喜欢整天待在土地里，但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不需要你种地。”
白月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描述自己复杂的心情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肩负着拯救世界重任，虽然他不知道他的任务，但是他那长得跟个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脸和周身的“我很高贵，你们不配”的气质，怎么会喜欢上种地啊！
白月震惊并且表示不理解，但看到长明的表情，她又微微愣住了。
他在笑，似乎是想到了以后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是一种平常人的幸福的笑，虽然很淡，却足以让白月放下她的想法。
她低头把那两颗已经凉透了的馄饨吃了下去，然后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长明说：“好啊，以后你就种地，我就负责吃吃喝喝，整天玩。但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去做，长明，等我们事情做完了，我们再去过你说的那种生活，可以吗？”
长明看向一旁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笑着闹着，依旧热闹，而他依旧是个局外人。他看了一会又转头看向白月：“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呢？”
白月有些哑然，天道说现在不能让长明知道他的任务，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等他彻底成为人类吗，等他真的能理解了人类复杂的感情了吗？白月想着想着突然有股想要说出来的冲动。
可她刚张嘴，周围的时间便一瞬间放慢了很多很多，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久违的天道的声音：“白月，现在不可以说。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希望你能再坚持一下。”
白月看着如同被静止了的长明，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任务，却要瞒着他呢？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当事人，为什么不问问他的计划呢？白月心口突然有些闷闷的，她忍不住问道：“这个任务，会让长明死掉吗？”
天道的声音温和但却毫无人情，温和的语气下是比长明还要冷漠的态度：“这就要看你了，白月，加油吧。”
说完之后，时间恢复了正常，周围人的动作也恢复了，热闹的喧嚣声再一次淹没白月的耳朵。可她只看着长明，周围的一切此刻对于她而言都是模糊的，她的眼睛里包含着一个小小的长明，她说：“长明，你说过不让我骗你。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说，对不起，但是等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长明感受着白月心里的纠结。刚刚他感觉到了，她有一瞬间是想告诉他的。可是却有一股他很熟悉的感觉降临了，虽然时间很短，但力量十分强大，连他也被影响了。最重要的是，白月被影响了，短短的时间内就改变了主意。而且他们似乎都是为了隐瞒他？
长明微微偏头，左眼映出了白月认真的脸，右眼被光照的通透。脸上半明半暗，像是一尊无悲无喜得琉璃玉观音，此刻被红尘所扰将一个人放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同类好多秘密啊，可是她又好诚实，人类真的好多变，上一秒虚假，下一秒就可以真诚如赤子，果然很难懂啊。
但是白月，你是我的同类，是我那颗石头心脏里唯一燃烧的火苗。
人类说，有些谎言是可以被原谅的，所以白月我也原谅你。
不过，我只接受这一个谎，你要好好对得起我的原谅啊。
长明看了她很久，久到白月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将白月也牵了起来说：“吃饱了，我们回家吧。”
白月被他牵着往前走。
她感觉到长明此刻的情绪很稳定，甚至有些温和。
她瞬间扬起一个很大的笑容，然后抱住长明的胳膊，几乎贴在他身上往前走。
热闹的街道，很多人经过了这对男女，但都会再回头看一眼。
繁华里，他们一个穿黑衣，一个着橘黄的衣裳。不同颜色的衣服互相交叠在一起，有时分离，有时重叠，慢慢的走了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