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神奈川县。北条综合医院特等病房。
睁开眼睛的时候,藤原拓海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蒙蒙,耳边隐约出现断断续续像回音般的声响,似乎有人正摸着他的脸在叫他……
他记得还在比赛,天空正飘着雪,但现在对他说话的声音不是搭档的领航员……是谁呢?
将近一分钟,中断的神经连结像突然被接通,烧灼般的疼痛猛烈的袭卷四肢百骸,藤原拓海用力皱紧眉心阖上眼皮,再睁开时,眼前登时一片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探在他面前的小柏海,然后眼眶涌出了泪水。
「欸?别哭别哭……很痛是不是?」
「……」藤于拓海没有答腔,只是任由断线的水珠不停的滑落眼角浸湿枕头。
他梦到凉介了!
梦到凉介轻轻吻着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梦到凉介对他说「做得好」,梦到凉介说他「不会走」……
他以为,会在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像许多年前一样!
「没事的没事的……」温柔的擦拭藤原拓海的泪痕,小柏海在那饱满的额头落了绵密的吻,「别怕。」
「……」只是梦吗?
藤原拓海缓缓地闭上眼睛,拒绝让心底泛酸的失落,再度化成软弱的泪水,恣意漫流——
都只是梦啊!
伫立在病房外的廊道上,高桥凉介透过窗帘的间隙静静地看着,然后默默的转身。
「大……」
嘘!竖起一根手指立在高桥启介眼前,高桥凉介回头以眼神示意要高桥启介别出声。
又瞥了病房房门一眼,高桥凉介继续迈着步伐,离开。
曾经,他把自己的自尊看得比对拓海的信任还重,他为这愚蠢的骄傲深深懊悔,并且付出了天涯两隔的惨痛代价。
如今,他不仅抱持破釜沉舟的觉悟要完成计画,更是毫无底限的咬牙承担所有的一切……
无论他的心如何被扭拧得支离破碎——只要他能重新要回拓海!
「大哥!」走出病房区的回廊,高桥启介伸手拉住走在前方的高桥凉介,「你不是说过,即使用抢的,也会把藤原带回身边吗?」
现在是怎样?已经承认败阵还不战而降?
「醉话你也当真?」虽然停下脚步,高桥凉介依然背对着高桥启介。
「大哥你——」
「但是……」高桥凉介缓缓回过头,「我说过,不打算把他让给任何人。」
依旧淡然,而坚决。
——即使胜率降得再低,只要不为零,他都绝对不认输,不放弃!
「那——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跟藤原见个面说两句吗?」
「他现在……」
想起那次在秋名山上的情况、以及刚才病房内的氛围,高桥凉介勾了一抹微苦的浅笑,「不见得想看到我。」
「大哥——」
「况且,美国那边还有一些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转过身,高桥凉介盯着高桥启介,一脸正色。「别让家里知道我回来过,这样才能确实保护拓海。」
「知道了……」高桥启介叹了口气,「也别对藤原多嘴,对吧?」
「你懂就好。」
等着随后一起来到电梯口的北条凛,高桥凉介一进电梯后立刻恭敬的弯了腰。「谢谢你,学长。后续就万事拜托了。」
「别这样,凉介!几乎所有事情都是你处理的,我只是借你挂个名。」
伸手扶正高桥凉介的肩,北条凛关心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从出事到现在你一直没有休息对吧……你有躺在床上好好睡过觉吗?」
「我没事。」低头瞥了眼腕表,高桥凉介浅浅扬起一抹笑,「差不多该走了,飞机上有的是时间让我睡。」
「医疗数据与病历纪录,我已经指示主治医师每天都要汇整好传送给你。」北条凛拍拍高桥凉介的肩,「一定替你好好照顾他,放心吧!」
「真的很感谢你,学长。」高桥凉介伸出右手,「麻烦你了!」
「真要说感谢……」北条凛立刻握住,「我始终没有好好谢过你,在箱根救了我一命!」
「什么?箱根?」眼球左右横移,高桥启介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发生过什么事啊?」
「已经没事。」
伸手按上高桥启介的肩膀,高桥凉介的微笑里扬着一抹轻浅却清晰的赞赏,「上海站的表现还不错。以一个初登F1战场的菜鸟来说,你做出来的单圈时间,值得嘉奖。」
「大哥有看?!」在这个会让人急得六神无主、又忙得简直兵荒马乱的时间点?
瞠大眼看着高桥凉介,高桥启介显得相当诧异。
大哥要他直接回日本不必去瑞典,所以比赛一结束他就立刻改机票。没想到不仅拓海已经被接回来安顿好,他大哥竟然还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看完他的比赛!
「嗯。入弯角度过大,这个部分的修正,要从刹车的细腻度再下功夫。」
「知道了。」高桥启介搔搔头,「要讲刹车技术,藤原那家伙才真的是厉害到家!」
「你有你的强项。」
瞥了眼等在大门外的高级房车,高桥凉介向北条凛颔首致意后,转身又拍拍自家兄弟的肩。「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看着你们,加油吧。」
望着那道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北条凛由衷感到叹服:「从波士顿到斯德哥尔摩,再从斯德哥尔摩到神奈川,并且用医疗专机把人送回来——能在72小时之内办到的,大概也只有他!」
「这就是我大哥!」仍然是充满敬畏崇拜的声调。只是这一回,高桥启介凝眸远望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心疼。
「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没想到他的决断力与行动力,竟然这么惊人。」
「被彻底激发了吧!」
高桥启介转头看向身后的病房大楼,「或许,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大哥他打从心底有想要的东西……」
而且是非要不可!
几乎同时。
当医护人员推着医疗车走进病房,藤原拓海的神情明显瑟缩了一下,身体宛如拥有自己的记忆,开始阵阵发抖。
藤原文太一声不吭,只是伸了一只手紧紧握住藤原拓海的右手。
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那暖意令藤原拓海突然鼻骨发酸——仿佛不久之前,也曾有这么一股无声的温暖支持着他、给他安慰。
默然,却无比坚定!
再度因为止痛针的催眠而沉睡,藤原拓海的病床两侧,此刻分别端坐着藤原文太与小柏海。
「你特地跑这一趟来看他?」双臂环抱,藤原文太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听说你原本在英国参加比赛?」
「是的,伯父怎么会知道?」
「前天的即时新闻有提到,还有你到过那边医院的画面。」
「拓海……之前有提过我跟他的事吗?」
「没有。我也不认为有必要过问。」
「是吗……」小柏海扬起一抹涩涩的笑容,「拓海真是幸运,有您这样开明的父亲。」
「既然回日本了,不回家看看你爸?」
「他说过……不想看见我。」
「那是他嘴硬而已。不然,就不会打电话来发牢骚了。」
「他打给您?!」
垂下视线,小柏海盯着眼前藤原拓海那缠着绷带的左手臂,「抱歉,给您添麻烦!」
「麻烦倒是没有,不过就是接个电话。」
瞅着眼前的年轻人,藤原文太低沉温和的嗓音里,隐约拌着一缕叹息,「你也不想看看他吗?」
「我是不想跟他吵架!」别开视线,小柏海望向窗外,「他毕竟也上了年纪……」
「对啊,就快是老头子了,儿子还就这么一个。」
藤原文太伸手拉拢藤原拓海身上的薄毯,「要接受这种事情,也真的没那么容易。」
「那伯父您呢?」转回视线,小柏海无限深意的看着藤原文太。
「我?」
向后贴上椅背,藤原文太重新环抱双臂,睇着病床上因为药效而昏睡的儿子,「我嘛,不也就拓海这么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