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已经敲定，下周三正式签约并且开记者会。倒是领队表示好奇，很少见到车手拥有如此完整的专属医疗团队，并且还要求标注在合约里。」
「这也没什么，他是高桥家的人，整个高桥医院自然就是他的后盾。要求注记在合约中，不过是为了确保医疗团队，能确实掌握他的所有身体资讯与健康状况。」
「凉介……」手机里的声音略显迟疑的停顿了一下，「至于藤原那边的状况……」
「不管他要做什么都关系，只要保证他不受到伤害与骚扰……」抬眼看了电梯里亮灯显示的楼层数字，高桥凉介准备结束通话，「史浩，就拜托你们帮忙了。」
「知道。放心吧……」
跨出电梯的同时，高桥凉介收起手机，与等在门前的男人伸手一握，两人并肩走向右侧房间。
「谢谢你抽空见我，宫本先生。」
「别这么说。你都特地飞回来一趟，我明白这件事的重要程度，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被称之为「宫本先生」的男人朝身后的秘书做了个手势，两份资料夹与两杯咖啡同时送到面前，秘书退出了办公室。
「议程不变，跟上周通知的一样：有股东针对藤原拓海涉入酒吧斗殴与同性绯闻，认为严重影响车队形象，提出新年度减薪或提前解约的动议。但是临时董监事会，提前到明天上午十点。」
「一个已经醉到不省人事、被检警传唤后也以『无行为能力』而饬回的人，还能如何涉入斗殴？这没什么好议论的。」
「的确，而且领队也在事后对他下达『有条件禁酒令』的处分，他本人也没有异议。所以，重点应该是聚焦在同性绯闻。」
「其他董监事的态度？」
「相较于欧美国家，日本毕竟仍然趋于保守，所以……」
「赞成与反对的比例，有没有机会拉到五五波？」
「应该有的，毕竟他这几年的战绩辉煌，有加分作用。」
「嗯。今天下午三点之前，请将那些收齐并且已经汇整好的资料、以及这几年所有广告权利金及厂商赞助金的数据，与藤原拓海的战绩好坏做出交叉关系比较图。」
「结论是：车手的优秀战绩带动车队的绩效收益，不能解约是吗？」
「不。是『不能减薪』。」
高桥凉介放下手中的资料夹，缓缓抬眸。「你提出数据与比较图表就好，不需要做任何评论。进入表决时，减薪与解约，请你投——减薪。」
「凉介，这我就不懂了……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减薪』吗？」
「嗯。你的立场只要提出那些数据资料与图表就够了，不用在表决上护航。没意外的话，看过数据资料以后，大家应该都会基于收益考量，以『减薪』的方式来当作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象征性回应保守派股东的诉求，二来又维护车手带来的经济效益。」高桥凉介微微勾起唇角，「哼，这才是生意人合情合理的思维。」
「……呵！我懂了！」男人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大腿，「就算董事会决议减薪，还得经过与经纪公司的合约内协商，如果经纪公司宁愿提前终止合约也不接受象征性的减薪提议，结果都是白搭，是不是？」
「没错。」
「真厉害！你连经纪公司的思维都考虑进去了！但是……」男人迟疑了下，「会有这样的经纪公司？宁愿提出解约维护车手尊严，也不接受减薪降低损失？」
车手只是商品……不是吗？
「第一个称霸WRC的亚洲车手，多项世界纪录的保持及刷新……」
双肘倚上沙发扶手，高桥凉介沉静地看着神情疑惑的男人，「截至目前为止，他在WRC留下的战绩，足够让他拿到比现在条件更优渥的合约——尤其在讲求绝对经济效益、比较不拿私领域的新闻当作谈判筹码的欧美车队，你信不信？」
「这……」
高桥凉介浅浅的笑了，「所以，若是车队合约提前终止了，你确定损失的是经纪公司吗？」
「你该不会——」男人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笑得优雅自信的高桥凉介。
他手上拿的车队股权可是凉介提供的资金啊！凉介……他这是不惜放火烧了自己的金库？
「所以——」惊讶过后，男人顿了口气问道：「你要维护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感受。」
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高桥凉介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悠远。「任何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只要别让他有任何一丁点的烦恼或不愉快。」
不是公司绩效，不是车队收益，更不是谁的颜面——仅仅只是，拓海的感受！
「凉介，请恕我冒昧……」男人犹豫着开口，「他是不是你什么人？」
当初，应凉介的请托顶替成为车厂股东时，接着便是提出藤原拓海的车手签约案。
那时他就认为这两人之间可能有些特殊关系，否则性格淡冷的凉介，不至于耗资这么大的成本并且费心的瞒天过海，只为了替一个车手护航。
「很重要的人。」
仍然遥望窗外的蓝天，高桥凉介低沉的嗓音里拌着一缕少见的温柔，「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重要。」
「了解。」男人非常识相也识趣的点点头，「董事会里有我替你看着，放心吧。」
「谢谢。」收回远眺的视线，高桥凉介坦然地回应眼前这双略带调侃的目光，依旧笑着，「这几年，非常感谢你。」
「真要说谢，我得先感谢你当年没有放弃我儿子。」
男人转头睇着挂在墙上的照片。「这孩子，是妻子临死前拼命留给我的礼物，谢谢你替我保住了！」
「上小学了吧？」视线跟着移转，高桥凉介同样看着那张照片。
「是啊，今年四月就开学了……」
赛季告一个段落的时候，休假中的藤原拓海一定回到日本群马县故居，也必定在凌晨四点起床送豆腐。
拂晓来临前的秋名山上，山风浸透着夜色的冰凉与寂寥。明亮的车头灯光穿过湿冷的薄雪，紧随其后的蓝色Impreza车身瞬间冲出这片白蒙，迅速向下一个弯道突进。
动作迅捷流畅的单手操驾技术已臻成熟，藤原拓海投向前方的目光宁静悠然，驾驶座内的时光流动予人一种静止的错觉，只靠车窗外飞梭而过的山景雪影，阐述着车子疾速移动中的事实。
就在即将进入五连发夹弯之前，藤原拓海原本直视的目光倏然一紧，几乎不假思索地踩下煞车的同时拉起手煞车，蓝色Impreza在飞驰过停在路旁的那辆白色FC大约百米的距离后，回转了一百八十度扬起一阵飞雪，停住。
一手撑伞一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驾驶座车门旁的人依旧维持本来的姿势，只是转过头注视着停在弯道入口处的蓝色Impreza。
不，倚着白色FC的高桥凉介，正注视的是蓝色Impreza车上的驾驶，藤原拓海。
他们……究竟是几年没见了呢？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两人互望着，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无法诉诸言语的心情，隐约在寒冷的山风雪雨间流动。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逆转后并且凝止——
这副悠然寂静的画面犹如当年的箱根山道上，曾经四目相对、无语相望的两个人。
最后，是没有熄火的蓝色Impreza先动作。
再次漂亮俐落的回转一百八十度激起一阵雪花，加速冲入弯道之后，伴随着尖锐的煞车声，车尾灯留下两道长长的红色弧线，Impreza霎时间消失在视线可及的范围。
望着早就连残影都看不见的弯道，高桥凉介淡淡地勾起一抹笑。
真是可怕的天分与惊人的技术……拓海，总是不断在进步！
称不上是失望，毕竟在来到这里之前，心里有数的。
尽管早就知道不能奢望什么，然而看着拓海绝尘离去时，他还是抑制不住那股在心底扩散的苦涩酸疼——因为汹涌的思念，实在是太磨人！
如果拓海的感情当真有了新的寄托，如果最终只剩自己还在褪色的承诺里执着，他也依然情愿走进寂寞的牢笼，陪着那段共有的回忆慢慢变老吧……
直到山麓间再也听不到Impreza下山时的尖锐刹车声，白色FC才由静止的状态发动，扬起引擎声的同时，朝着与Impreza相反的方向，飞梭般划入黎明前的夜色之中，宛如一道瞬间擦亮天际的耀眼彗星——
用凄绝美丽的身姿，为苍冷无语的夜空燃出最后一道璀璨的光束。
下山后，藤原拓海松开了油门，任由车子靠着路边滑行，最后静止。
他一直等着，等着凉介对他说点什么——不，正确来说，他很渴望！
所以，当他意识到凉介没有开口的打算，那近乎绝望的失落排山倒海，让他在兴起纠缠到底的坏念头时，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车队上周举办的庆祝酒会后台，他在被搁置的礼品堆里看见那束夹着手写小卡的玫瑰，才知道自德国站的赛事开始，玫瑰花照常送来，只是从红色换成黄色。
「花的颜色……有什么差别吗？」
「红色就是大家都知道『示爱』嘛，黄色呢……是『对不起』的意思……」
原来，凉介早就说过了！
「为什么道歉……」蠕动唇瓣，当藤原拓海听见自己的声音时，眼前也迅速模糊成一片。
因为奉子结婚？因为跟别人传绯闻？还是因为终于……要抛下他了？
沉浸在失落的悲伤之中，藤原拓海忘了记得那张手写的小卡、那句「Only love with you」始终不曾缺席，没有想到要探究「十一朵玫瑰」所代表的花语与意义……
或许，也就更加没有意识到，要为一个人等在寒冷的雪夜里——需要多深的执着与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