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挺拔的男性阔背以一种暧昧的姿势侧倾，女孩微仰秀丽的小脸闭着双眼。
那是个足以令人脸红心跳的角度。也是一个可以让人——领略甜蜜而窃笑、或者感到心痛而落泪——的画面。
「大哥……」
貌似被打扰的两个人，一个张开眼一个回过头，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而那没有预期会撞见亲昵现场的另外两人，神色尽是藏不住的扭曲。
松坂庆子一眼就被脸色泛白的藤原拓海定住视线。
凉介虚掩门扉的用意她知道，却没料到这场戏是做给一个男孩子看。这下有趣了……
抬眸瞟了眼高桥凉介的背影，松坂庆子再度移转视线盯着藤原拓海，仔细打量他那刻意闪避、不与自己目光交会的模样，以及，那一脸受伤的神情。
应该不会错，这个男孩子前阵子她见过。那么以他现在的反应来看，刚刚的借位，似乎达到了冲击效果？
不过她却有些疑惑了！
如果凉介的伤痛是因为他，那么演这样一出戏，凉介想扼杀的……究竟是谁的心？
「大哥！」
一把将跟在自己身后的藤原拓海拉到身边来，高桥启介不自觉放大的嗓音中，急切中还带着一丝懊恼，「藤原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
「启介！」察觉某人迫不及待要替自己开口，藤原拓海伸手在高桥启介的肩头挡了一下，阻止他继续嘴快。
无论是基于自尊心作祟，还是为了避免让凉介立刻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处境，他都不想在这个形同是情敌立场的女孩面前，谈论那些私事。
「藤原？」高桥启介转头看着身旁的人。
黯淡的目光敛住酸涩的心伤，藤原拓海转头扫视面前一站一坐的男女后，低下头小声说道，「我自己来。」
「也对。」靠！被吻戏刺激得差点跳出来抢戏了！
松开藤原拓海的手，高桥启介搭住他的肩拍了拍，侧着头同样小声回道，「记住！一定要说喔！」
唇角微抿，那是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苦笑，藤原拓海点了下头当作回应。
墨黑的眼瞳宛如含冰，淡漠的神情透着阴沉，高桥凉介冷凉的眸光扫过自家兄弟，最后停留在高桥启介搭住藤原拓海右肩的那只手。
那又是拉手勾肩、又是低声耳语的动作，对于曾经恨不能将藤原拓海用保鲜膜包起来、不让人碰触的高桥凉介而言，此时此刻变得格外刺眼揪心。
「我很忙。」
侧过脸瞥了松坂庆子一眼，高桥凉介再回头看着高桥启介时，眉心轻蹙，「别特地给我找麻烦。」
「大哥……」
「说好今天跟我去买婚戒的！」松坂庆子把手伸进高桥凉介垂在腿侧的右掌中，拉着，「你可别忘啰！」
「……当然。」顿了下，高桥凉介回握掌中那只手，「现在就走吧。」
「有必要这么急吗妳？」高桥启介不以为然的瞥了松坂庆子一眼，「该是妳的就跑不掉。」
如果不是他大哥端着一张结了冰的臭脸，他还真想顺便再吐句「婚还未必有得订咧」！
「启介，对大嫂说话注意礼貌。」高桥凉介的声音轻淡，却无比冰凉，「还要我教？」
「没关系。」撒娇似的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松坂庆子甜甜的微笑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暗暗咬牙，高桥启介不自觉的握起拳头。
哇靠！他大哥是故意的！当着拓海的面这样说话是故意要气拓海的吗？！
说到拓海——
高桥启介担心的看向身边一直垂着脑袋、没有再过出声的人，被他搭住的肩头似乎隐隐微颤。
「藤原……」突然，高桥启介开始怀疑自己坚持要他现在来跟大哥说清楚，是不是错了？
「请借我几分钟，单独与凉介先生说几句话。」
忍着心里逐渐强烈的酸涩感，低眉垂眼保持沉默的藤原拓海轻声说道，视线终于从眼前这对男女彼此交握的手，往上抬高注视着松坂庆子。「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尽管低着头，但他知道凉介的视线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毕竟，他曾经太过熟悉那双温柔而炙热的目光。
如果，凉介已经爱上这女孩，那么他们现在就是一份完整的幸福。就算这份幸福，是因为凉介对自己的误会而开启的契机，也不代表自己拥有破坏的权力……
所以，重点也许不在于凉介是不是误会了他，而是——还爱不爱他！
「对啊！就是说几句话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说完以后就不知道了！
高桥启介立刻帮腔，目光跟着投向松坂庆子。
「……我去打个电话，跟珠宝设计师延后预约。」从沙发起身，松坂庆子看着高桥凉介的同时也放开了他的手，「聊完就出门？」
那男孩的眸光不仅干净而且清透，明明带着忧伤却是那么诚挚地仿佛在征询她的同意——让她莫名的恻隐之心又发作，不想让他失望！
「……嗯。」眼看搭档要下戏，高桥凉介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扛全场。
他转头对高桥启介说道，「赤城山，二十圈。这是刚才失礼的惩罚。有意见吗？」
「没——有。」故意拉了尾音略表不满。高桥启介再度拍了拍藤原拓海的肩头以示鼓励，随即跟着松坂庆子走出书房，并且把门带上。
担心本身的自制力薄弱与防御指数过低，高桥凉介继续逃避着与藤原拓海的近距离接触和双目对视，于是他转身走出露台点烟，刻意丢出一个分外冷漠的背影。
藤原拓海静静地凝视着高桥凉介吸烟的侧脸，清澈的目光逐渐宛如飘起山岚般，有些朦胧。
不见面时的失落与想念酸中泛甜，见面之后的欢欣与安慰甜中带酸——一直以来，酸甜交织就是深深爱恋着一个人的滋味！
他忽然有种感觉，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这个人。
生日那天许的愿望，关于自己的没有实现，那么关于凉介的，他希望老天爷别爽约。
「烟……」往前走了几步稍微靠近露台一些，藤原拓海犹豫着开口，「不是戒了吗？」
「……未婚妻不介意，所以这点小嗜好还保得住。」
吐出口中的烟雾，高桥凉介把夹烟的手抬至眼前盯着，勾起嘴角，「怎么，碍到你？」
「没有。只是关心一下……」喉咙仿佛被掐住般瞬间凝噎与哽痛，藤原拓海深深吸了口气，「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夹着香烟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高桥凉介继续吸了一口，吐出白烟的同时淡漠的回应，「我的事有未婚妻来管。不用你操心，藤原。」
「——」……藤原？
垂下视线看了眼自己摊开的掌心，随着刹那间划过心头的一抹冰凉，藤原拓海用力阖上眼皮的同时双手交握十指紧扣，皱起眉头等待疼痛消退。
对……「藤原」。
被收回的钥匙，已经撤换过布置的房子，再也联络不上的手机号码，即将订婚的对象，国外生活的房子，在他眼前交握的两只手……
这一切不只是因为凉介对他的误会，而是因为他就只是「藤原」了！
然而，尽管道德感再三规劝不应该介入，一股挟着自尊心而翻腾的不甘，却让藤原拓海管不住自己的嘴。
「和松坂小姐订婚……是因为……爱她吗？」
硬是漠视了心底那股带着酸楚的罪恶感，藤原拓海抬头盯着高桥凉介至今不曾转过身的背影，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还有我——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同样都是爱上凉介的人，他要为自己的爱恋争取一个参赛权，就算要再次让女孩子落泪……只要凉介给他机会，只要凉介还会爱他！
「哼哼……哈哈……咳咳咳……」由一开始的低声闷笑到后来的仰头大笑，最后高桥凉介像是被自己的笑声呛到咳到弯腰，指缝间还夹着香烟的右手撑在栏杆上。
「凉……」
「你知不知自己说的话很可笑？」
回过头，高桥凉介终于投向藤原拓海的眸光，清冷中压抑着一抹悲凉。「别傻了。我不会搞婚外情，特别是跟你。」
「不是的……」仿佛挨了一巴掌，比疼痛先一步到来的是脸颊热辣辣的屈辱感。藤原拓海愕然的注视着高桥凉介明明勾着嘴角，却看不见半分笑意的脸，「我是说……」
「我爱她。」
隐隐抖颤的手指重新把烟递到嘴边，高桥凉介转身对着露台外的蓝天吐出一口长烟，「别再说傻话，你走吧。」
「——！！」凉介爱她……所以他……
宛如被落雷当头击中，藤原拓海呆望着眼前颀长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他突然忘记自己原本希望听到的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还在殷切凝视着的……是什么？
「为……为什么……」不爱我了？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还能像之前那样再说句「祝福」道声「恭喜」之类的……怎知道回过神来，他只想问「为什么」！
然而，自心底陡然胀破的疼痛猛烈又迅速的袭卷全身细胞，让藤原拓海痛得无法完整的把话说完。
「……游戏结束了，藤原。」那道站在露台上吞云吐雾的背影，缓缓飘出低沉淡冷的嗓音。
「游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藤原拓海怔愣得复诵关键词，「只是游戏……」
而现在——游戏结束？！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就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猫咪，说起话来总是温温吞吞的藤原拓海突然提高了嗓门，使劲握成拳头的双手与蓦然绷紧的双肩止不住的频频抖颤，「看着我……看着我——再说一次！」
「……」
一直维持左手插裤袋、右手刁烟的高桥凉介，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白烟的同时将烟蒂压进一旁小桌上的烟灰缸里，右手跟着插进裤袋转身走进书房，终于正面迎视藤原拓海的双眼。
「我不玩了，藤原。」重重的叹了口气，高桥凉介的神情沉静而淡漠，「这游戏我玩不起！」
「玩游戏……」竟然——真的只是游戏？！
仿佛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抽光，藤原拓海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又像被突然被丢进冰窖里，冷到刺痛骨髓的寒意，穿过全身毛孔直直地钻进心底，连带那些曾经想起来就温暖的回忆，全部跟着结冰。
——所以平安夜那晚，凉介才会那么玩弄他……是吧？！
「就当是我不该因为一时兴起先招惹你，你就全忘记了吧！我有婚约，也不打算做出对不起未婚妻的事，随便你要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别再纠缠不清就好，你回去吧。」
「就……就这样……」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动，藤原拓海无法置信的问道，「只剩下……这些话对我说？」
藤原拓海一直紧盯着高桥凉介的眼睛，希望能找到一点点熟悉的什么。然而，那双黑眸里的波涌除了一如既往的幽深难懂之外，不见一丝温柔。
「就这样。」几乎是从齿缝间硬挤出来的三个字，高桥凉介藏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呢……」
用力咬了下嘴唇，藤原拓海死命逼退眼眶里隐约漂浮的水气，却抑不住声音里的抖颤与破碎，「你买……生日蛋糕……给我……你……」
「看来，启介对你说了一些多余的话。」
再度转身走出露台，高桥凉介拿起小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低头点火后用力吸了一口。
「你说过……」
「藤原。」
从露台外飘来，高桥凉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且冰冷，「演戏需要台词，玩游戏自然也需要一些道具……你懂吧？」
「——！！」
身体猛烈的晃了晃，仿佛脑门被狠狠重击般昏眩而疼痛，藤原拓海几乎要抱着头哀号。
不晓得是被冷漠的背影刺痛了视线，还是因为悲伤的心情酸涩了目光，这次无论他如何用力咬紧下唇，他眼前再度浮起水气终究凝结成一片薄薄的模糊。
迅速抬起手臂擦过眼睛，藤原拓海没有抱住自己的头，而是抛却自尊赌上一口气，几个大跨步冲出露台、一个箭步上前搂住高桥凉介的颈项拉向自己——
突然被抱住、并且被吻住的时候，过度震惊的高桥凉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夹在指缝的香烟跟着松落。
等他蓦然回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后，高桥凉介立刻推开藤原拓海，汹涌的情绪与窜动的热流使他脸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暗红，他迅速背过身去。
猛然被推开的藤原拓海还在错愕中努力回神，来不及看见高桥凉介因情动而稍纵即逝的困窘。等他再度抬眼望向眼前这个让心又暖又痛的男人时，只看到一道彰显著拒绝厌弃的冷漠背影。
「凉介……」
「够了！藤原，别让我觉得恶心！」
无情的言语伴随着低沉却始终好听的嗓音，和缓的、清楚的、冰冷的刺进藤原拓海的耳膜。
深深倒抽一口凉气，紧接而来的是沁脾蚀骨的恶寒，从头到脚，彻底的冻伤了心。
「我……抱歉！」
再也忍不住溃堤的眼泪，跌坐在地的藤原拓海迅速起身，扭头冲向书房的门。
无地自容的羞愧与难堪，使他顾不得礼貌，只想让自己立刻消失在这个人面前……
乍见山路边那个跑得一颠一跛的身影时，高桥启介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人，高桥启介除了庆幸自己当时终究因为不安而调转车头之外，此刻更是忽然有些心慌。
「怎么回事……藤原？！」
「不……没什么……」藤原拓海用手背与衣袖胡乱的交替擦拭着潮湿的脸，但是泪水宛如一股自然涌出的活泉，丝毫不见干涸的迹象，「我、我没事……没事……」
「那你哭什么？！」
「……」
「说话啊！藤原！」高桥启介用力晃了下藤原拓海的肩膀，「大哥不原谅你吗？」
「……」藤原拓海只是摇着头。那拼命擦泪却又拼命掉泪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更显得无助可怜。
「走！跟我回去！」放开藤原拓海的肩膀，高桥启介抓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向停在前方的FD。
「不要！启介……」藤原拓海双手抱住高桥启介的手臂，眼泪掉得更凶。
「那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伸手盖在藤原拓海的头顶上，高桥启介将藤原拓海搂在胸前。
勉强压下因为焦急而濒临破表的不耐烦，他揉揉藤原拓海那头柔软的发丝，缓下嗓音安抚着，「你这样哭却什么不说，让我很担心啊！」
「分手了……呜……」就像再也承受不起超载的山洪猛烈侵袭而终于溃堤，藤原拓海的额头抵着高桥启介的肩窝，忍不住呜咽出声，「启介……我好痛……」
长这么大却这样挥泪如雨的哭，只有第一次与须藤京一在赤城赛车却害86爆缸时出现过。
当时他才深深明白，原来自己好喜欢、好爱那部车的。
因为很喜欢很爱，所以很心痛！
——分手了？！
惊愕得完全吐不出只字片语，高桥启介只是更加搂紧这个仿佛死命抱住自己手臂的人，静静地听着他刻意压低却仍然清晰的哭声，心上止不住的一阵阵莫名抽疼。
活了二十三个年头，他没学会怎么安慰人。甚至在大哥引导他找出人生要奋斗的目标之前，那段浑浑噩噩的岁月是荒唐不羁而玩世不恭的，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抚平眼前这个人的情伤——
那样全然的伤心，那样无助地喊痛！
「藤原……」用力揉揉胸前这颗后脑杓，高桥启介总是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柔，「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