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云梦牵着疲惫的云哲颠簸在西去的列车上。云哲累极了,躺在他们的并列的两个座位上睡着了。
由于云哲疯癫的状态,她们的四周座位的本来不多的人已经跑光了。云梦顾不得许多,更不敢懈怠。她并没有坐到旁边的空位上,而是坐到座位前车厢的底上。她很困了,可是她不敢睡,她也睡不着。她手里的绳子一边连接着云哲的手臂,一边绑在自己的手上。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眼见着一个女孩儿牵着一个疯子,自然是议论纷纷的。
有人报告给乘警,乘警过来了,向她询问了情况。听她说是去西南某市看病的,关切之余,给她介绍了他所知道的几所他感觉还好的医院。
“你是北方的,那你听说过名扬集团吗?我国中北部地区乃至全国最大的商业集团。别看这个公司是个私企,简直就是个百宝全。你知道吗?名扬集团下属公司就有一所很不错的精神类医院,据说是集团老总专门为他儿子设立的,里面有他花重金从国外请来世界顶尖……。”
“他儿子?……得过……”
“听说抑郁过,当然人家那可能只是游戏玩多了睡不着觉,谁让人家有钱呢?有钱人的事总是看上去事大。不过,听说那里并不贵的。你应该去那里看看,离家近,方便,效果也肯定不会错。”
名扬?云梦摇摇头。
“不感兴趣?”乘警见云梦没有去的意思,便不再多说。而是顺着云梦的意思,给她简单讲解了下西a公交路线和精神科比较突出的医院……
车轮嘎达嘎达地划过轨道,那声音无聊且烦躁。云梦闭上眼,一分一秒艰难地捱过。
“这个女孩儿是去西a?”有人找到了话题。开始窃窃私语。
“好像是呢,好像是给她的弟弟看病来着。”
“听她的口音是北方人吧,北方那么多好医院,她干嘛非要去西a,怪远的……”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云梦微微愣了下,是啊,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地跑去西a呢?是那里的医生妙手回春,医术高超,还是悬壶济世,药到病除?这好像都只算是道听途说。那为什么她要选这么远地方?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它远吧,远得足够,远得彻底,远得不可望更不可及。远得可以逃离从前?逃离所有事所有人。或许是吧,云哲需要逃避,她需要逃避,逃避世俗,逃避压力,逃避阴暗,逃避回忆.......不是吗?只有离开,才能彻底的告别过去,才能将肖剑因她而失去的一切还回去。才能让心爱的人寻回自我,远离失意。
如果说,昨天的她对放手还会犹豫,那么这一把火便彻底烧毁了她仅存的一丝不舍。让她彻悟,让她死心, 让她甘心远离童话的王国,情愿为了爱而逃离。
——
两天过去了,肖剑依旧像一具尸体般挺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各种管子从他的身体的某些部位插进或者伸出,白色的绷带几乎将他包裹成一个木乃伊,由于害怕感染,他的一切由医院专门成立的专护小组全权护理,虽然专护小组的成员都是受过顶级的专业训练,虽然他们的设施和用药都是最顶级昂贵的存在。但是,由于肖剑伤势太重,效果并不明显。两天了,他还在昏迷。
肖名扬因为这件事生病了,再加上他要守在医院,名扬集团的一切事物交由肖名扬的妻子打理。一贯娇气的小影竟然成了最坚强的那个,跑前跑后,里里外外都成了她的事。
——
两天过去了,云哲被两个护士按倒在病床上,针扎进他的身体里,他扑腾着想爬起来逃离了去,针头被弄弯了,药推不进去。一个护士找来一条绳子,想将他的双手绑到床上去。见到绳子他吓坏了,磕着头喊着救命,接着恐慌地翻下床讨好地去擦护士的鞋子,医生趁势按住他,又一针下去,药力发作了,他昏睡过去。
云梦站在窗外,头抵着玻璃,她的目光随着云哲而移动,她眼见着云哲恐惧地挣扎,无助地绝望。她悲哀自己无能还有无助。泪水再一次湿透了她的领口,她痛苦地同云哲一起将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捱过。
——
着火了,火烧着了房子、烧着了他找了两个月才找到的云梦父亲的横笛和她母亲的字画,烧着了他画的云梦的肖像,烧着了里面满满当当新书的书架。烧着了沙发、床、甚至房顶上包在装修板里的椽子……烧着了他的衣服、头发、皮肉......
真疼啊!比撕裂的疼还要厉害几倍,几十倍。他要走,他要逃。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动步,他的手也抬不起,无法将火扑熄。正恼火间,他看到云梦出现在火里,她正呼喊着向他求救,火烧着了她的衣服。肖剑吓坏了,他大声喊着云梦的名字向她扑过去--------
他的喉咙蠕动着 ,发出一种刺耳的,沙哑的,像野兽哀鸣般的声音。他是在喊云梦,但是那个声音把他吓醒了。他睁开眼,疼痛噬咬着他的神经,他清醒了,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还有他被裹成雪白的身体。疼啊!让人颤抖、发疯、癫狂的疼痛。他咬住牙,牙齿也随着身体战栗。
“云梦呢?云哲呢?我这是在哪里?”他喃喃着,嗓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奇怪的声音。
“他醒了?”一个声音从他的脚边传来。原来在他身边监护的护士站起来喊了一声,然后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回应缝隙里的目光。
“云梦呢?她在哪儿?”肖剑想说,嗓子却发出叽里咕噜根本分辨不清的声音。
“ 你说什么?”护士小心的问。
他又说了一遍 ,声音却比刚才更难听。
护士摇摇头,示意肖剑,她听不清更听不懂他的话。肖剑楞了下,这才感觉到自己嗓子的变化。
天啊!他的嗓子怎么会这样。这声音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好像谁在他的喉咙里放了一把尖刀,割破了他的声带。疼啊。那种又麻又痒的痛感比单纯的疼痛还要难受。他想举起手 ,想去扣一下喉咙,但是他做不到,他根本支配不动自己的手。他整个胳膊被死死缠住,像两根僵硬的木头。还有那腿,像被撕裂一样,真疼啊......他想起那火、那烟,那可恨的一切。他努力回想着每一个细节,他再一次确认当时着火时云梦不在里面。
稍稍的心安让他的注意力收回来些。随后便有一次更剧烈的疼痛向他袭来,像一阵巨浪席卷着他所有的神经和血脉。他一阵痉挛紧接着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减轻了,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一个护士弯着腰给他打止疼针,他隐约还可以听到门外护士低低的谈话声,他侧了一下头,他看到肖名扬站在门口的有些佝偻的身影,肖剑不再吭声,他颓丧地、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
“ 云梦,我要走了,我不会再来看你,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了,肖剑转过身,苍白的脸朦胧在一窗阴冷的暗影里。
“不,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云梦喊着,奔过去,然后她感觉身子一沉,她醒了 。她看看四周,雪白的墙壁还是白天的样子,透明的玻璃门里,云哲依旧被绑在床脚直接焊在地上的床上。她原来还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刚刚是她坐在长椅上睡着了。肖剑只是在她的梦里。
走廊的尽头挂着一个石英钟,凌晨两点,离天亮还早。她站起身,推开门,看了看病房里的云哲,云哲服了药睡得很深。
她又转回身坐回到长椅上。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的梦。她想了想,这是她第一次梦到在这么阴沉,冷森环境里的肖剑,这么伤感而凄怆的肖剑。
梦见肖剑向她道别,不舍而又无助的道别。这个梦让她感觉离奇又古怪,心痛而无奈。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她怎么会这么不安和痛苦。
这个梦中场景是这样真实而又不可思议。是啊,分明是她在逃离,在梦里怎么变成是肖剑离她而去。难道果真如人们所说,梦大多是反的?还是说肖剑已经接受现实,已经决定放下这一段感情,重新开始。但是,不管怎样都将和她没有关系,她已经决定,并且已经开始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永远的消失。
裹紧外衣,也驱不走这突来的寒意,脆弱的心情经不起丝毫的梳理,眼睛肿起来,像是哭过的样子,怎么搞得,自己都这么决绝了,为什么还个这么不争气的样子。
——
这才两个月的时间,肖明扬变苍老了许多,斑白的头发,凭添的皱纹和这样负疚,像在祈求宽恕的眼神,好像就在转眼之间,他从一个叱咤风云的老总变成一个慈爱真实的苍老无力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