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洗完澡出来的时候, 看到云居久理捧着手机呆坐在沙发上。
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手机,上前一步用还沾着水汽的手摸了摸云居久理的脑袋。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听我的电话了?你都听到什么了?”
云居久理微微低头,声音低弱:“我都知道了。”
“……”松田阵平。
云居久理微微低眸:“云居莲花寺四年前就被炸毁了, 现在的云居莲花寺只是在之前旧址上重建的新寺庙, 也不再收养孤儿。所以就算我去了,也找不到之前的一丝一毫的痕迹,刚才白鸟警官都告诉我了。”
“……”松田阵平。
四年前是“传真炸彈犯”第一次作案。
当时还是两人作案, 只是其中有一个人当年因为车祸丧命。
后来才变成了一个人。
当时为了给予警视厅足够的恐吓, “传真炸彈犯”在日本各处置放炸彈, 以倒数计时的形式来向警视厅索要钱财。
在那段时间。
日本这个国家几乎每天都笼罩在山崩地裂之中, 炸弹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这个国家的市民各个人人自危。
白鸟任三郎说。
最开始的云居莲花寺收养了很多没有监护人的孩子。
那里的住持最喜欢的,就是云居久理。
云居住持把自己的姓氏给了她,并在云居久理十岁那年提出想要把云居久理的名字加在户口上, 让云居久理成为自己的孩子。
但因为当时云居莲花寺收养了很多孩子。
所以不符合过继条件,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再之后。
云居莲花寺很多孩子都被人领养, 只剩下云居久理还呆在寺庙里。
根据白鸟任三郎所说,从云居莲花寺被炸毁的时间推断, 大概是云居久理高考结束的那天。
当时在云居莲花寺里的几位旅客、以及云居莲花寺的很多工作人员都不幸丧命。
参加高考的云居久理躲过一劫。
四年前。
他失去了自己的挚友。
她失去了自己居住的住所。
他们都曾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或物。
这件事还是他在调查“传真炸彈犯”的时候,查阅了一下“传真炸彈犯”的作案记录, 在上面看到了云居莲花寺的地址。
云居久理坐在沙发上, 一言不发。
她看起来很孤单。
这种孤单的感觉让她变得像一张纸似的轻薄。
好像随时随地会被风吹落在地。
那也就是说。
她过往的人生也随着最开始的云居莲花寺一起,在爆/炸当中变成了粉末吗?
这下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曾经的幽灵了。
松田阵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居久理也不知道他想的事情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从她在自己租房卫生间里的那张照片能得知。
她认识松田阵平是在松田阵平调职到搜查一课之前, 那个时候他是机动部队的拆弹组。
松田阵平的好友被“传真炸彈犯”杀害。
云居久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也被“传真炸彈犯”的炸彈炸毁。
松田阵平为了调查“传真炸彈犯”的事情成了刑警。
云居久理追求了松田阵平一个多星期。
联想到松田阵平照片后面的那个——“Target”。
会是……什么巧合吗?
云居久理坐在沙发上, 心里面一块腐朽的土壤里面忽然生根长出一根嫩芽。
这个嫩芽好像变成一团即将爆丨炸的小炸彈, 像一颗心脏似的怦怦直跳。
或许失忆前的自己, 在看到云居莲花寺被炸毁之后,通过新闻了解到了“传真炸彈犯”这件事,于是对一直在调查“传真炸彈犯”的松田拆弹警员很感兴趣?
如果换作现在的自己。
云居久理也是很想要多了解一点有关于“传真炸彈犯”的事情的。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松田阵平?
另外。
那把羊角刀的来源……又是什么呢?
她的身上为什么刚好有一柄能拆开固定槽的工具刀?
还是她随身携带很久的东西?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她的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按了按。
松田阵平微微侧目,另一只手挠着头发:“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所以才推辞着把去京都的计划往后面推了推。因为……在这件事上,我觉得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云居久理抬头:“奇怪的地方?”
松田阵平的头发被抓得有点乱,嗯了一声:“是的,炸彈的型号虽然类似但是炸毁点不同。‘传真炸彈犯’使用的那款引爆后建筑物是以粉尘式毁坏。但是云居莲花寺被引爆的现场火光冲天。”
而且这么多年以来。
凡是和“传真炸彈犯”有关的案件里,只有云居莲花寺在爆·炸之后发生了火灾。
所以,他很想问问云居久理当年的现场到底是怎么样的。
可是现在云居久理什么都不记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云居莲花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寺庙了。
“有旧址的照片吗?我想看看。”云居久理问。
松田阵平垂眸,眼角染上劳累几日的红丝:“还在找,找到后就给你。不仅仅是旧址的位置,还有以前被云居莲花寺收养的孩子,我也会去找,只不过那些孩子的资料都不见了,找的话可能会比较困难、需要时间……”
“谢谢。”云居久理小声说。
云居久理说完,看到松田阵平忽然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看着她,接收到他的目光,她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忽然也变得有些复杂。
她不明白松田阵平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她心里对自己充满了疑惑。
明明这个身体是她自己的。
却让她觉得那么陌生。
这还是她吗?
她到底是谁?
“怎么了嘛。”他走过来,捏了一下云居久理的脸颊,还沁着热浪的肌肤上浅搭着一条浴巾,松松垮垮的裹在他的腰上。
云居久理的嘴角被他捏得微微拉长,看起来好像在笑。
“干嘛这样一副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表情?记忆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他想要用安慰的语气来跟云居久理说话,但一开口就是下意识地疏侃。
云居久理打了一下他的手,想让他松开捏着自己的脸的手指。
她瞥他一眼:“不然呢?虽然我没有什么亲人、以前或许也没有什么朋友,孑然一身来到东京。但那些对我来说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你会希望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从你的生命中被抽离吗?难道你就不会觉得迷糊,这个和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本来一肚子腹稿。
但是云居久理止住了。
她的失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松田阵平。
他或许是这样想的,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跟着他上摩天轮的话,现在就不会因为失忆而那么难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就像是淅淅沥沥的水,慢吞吞地吐出:“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跟我又没有关系,我操心那个干什么?”
“……”云居久理。
“我又不认识以前的你,你以前的事情我也没有参与过,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只需要你的以后和未来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拂去某种冷意。
让云居久理的情绪从一种冰点变成了恒温。
那种像幽灵一样的虚无和漂浮感在这个时候突然实质化,让她双脚站在地面上,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目光认真的男人。
然后,她扔下一句“不要再捏我的脸不然我叫你好看”然后飞速跑回自己的卧室里。
男人。
谎言的释放者。
她才不相信这样的鬼话呢。
如果他不在意的话,为什么要去调查自己在京都的事情呢?
她可不相信是什么为了让她宽心之类的话。
云居久理让自己暂时当个小人,把松田阵平往这种自私一点的方面来想。
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心里面那股蠢蠢欲动能够稍微消停一点。
那块横在他们手指尖的冰,开始融化了。
*
回京都这件事被搁置了。
云居久理也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松田阵平带她去了几趟医院。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建设,知道记忆恢复是一个长期性的事情。
可是在知道云居莲花寺的旧址消失之后,云居久理确实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种失落感,好像有另一个人能明白。
见到她情绪低落地坐在医院走廊外面,等着松田阵平缴费回来,千田由梨走过来跟她闲聊。
十年前受害者的情况还在康复期,因为太久没有醒过来已经基本丧失了语言能力,千田由梨还在承担着对方的康复工作。
云居久理很好奇:“你已经知道当年是冤案了,为什么还要这么照顾当年的受害者?”
千田由梨笑笑:“云居律师,你说他当年被捅了那么多刀还没死,但又没活下来的当了将近十年植物人,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云居久理想了想,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随后,她反问道:“这个问题也可以衍生到你弟弟,蹲了将近十年冤狱,在快出狱的时候真相大白,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千田由梨笑得更释然:“以前我照顾他,是希望他尽快醒过来。老实说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一是觉得如果我弟弟是犯人的话,他尽快醒过来我心里的业孽感能抵消一点;二是觉得如果我弟弟不是犯人的话,如果他早点醒过来或许能帮我弟弟翻案。”
后来她的弟弟真的翻案了。
这个植物人也刚好醒来。
千田由梨眨了眨眼:“很多医生都说,植物人醒过来要看‘奇迹’。人的大脑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们有自我保护意识。有的时候呢~可能他们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因为知道自己‘沉睡’的时间太久害怕自己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所以就会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躯壳’里面,然后挑选合适的时间‘醒’过来。
说不准云居律师你的失忆症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方式呢?而且,这不是一件不幸中又夹杂着幸运的一件事吗?”
千田由梨戳了戳云居久理的胳膊,让云居久理朝着另一侧走过来的那人看。
松田阵平站在人群里,单手抄兜、右手抛着车钥匙,然后隔着人群对她说。
“走了。”
云居久理站起来,朝着他走过去的时候,好像觉得千田由梨说得也有点道理。
或许——
他就是她的某种“幸运”吧。
*
但很多时候。
好像不幸所带来的影响,更加深刻。
云居久理回律所的时候,会客厅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来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孩,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的样子,虽然面容憔悴但是五官俏丽而又精致,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头低垂着,柔软的褐色发梢服帖在她流着眼泪的脸侧。
栗山绿见云居久理推开门进来,连忙走过去,小声说:“云居桑,她指名道姓说想要让你接她的委托。”
“嗯?”云居久理疑惑。
虽然自己不久之前上了报纸。
那些媒体人对她褒奖不已。
但毕竟还只是一位修习律师,经验太少。
来一些人向她咨询也就算了,但这段时间以来的委托人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要打官司的意思。
所以云居久理也没觉得自己这么快还能再接到起诉案。
她小声询问:“是什么案子啊?”
栗山绿摇摇头:“她不说,非说要见到你的时候再说。”
云居久理放下手里的包,走过去在她面前入座,然后看着她泪眼滂沱的样子轻声道:“你好,我是云居久理。请问你来咨询什么……”
女孩抬头,眼泪争先恐后夺涌而出。
她沙哑的声音,像是吞了一把干涸的沙子。
“我被强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