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所庭审会场。
东西两侧的律师席位和中间证人椅摆放就位。
在长达一周的证据递交阶段, 正对着旁听席的法官座上也坐着对本次庭审下达判决的裁判长和记录员。
会场庄重、严肃。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只能听到东侧原告辩护人念着委托状。
“……综上所述,我方要求被告北村河先生在判决解除婚姻之后, 给予五千万元赔偿金。”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定。
空旷的现场寂静无音。
坐在云居久理旁边的栗山绿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栗山绿之前也跟着妃英理来过很多次, 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她看着云居久理坐在被告辩护人席位上,双手搭在桌上,忽然开始幻视第一次云居久理跟着妃英理出席的时候, 她手忙脚乱差点把证物顺序打乱的样子。
差别真大啊……
云居久理的成长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站起来。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那些密密麻麻犹如繁星点点的目光之中。
有着法官的审视、旁听群众的好奇以及对方律师的轻蔑。
啧。
没见过的生面孔。
听说还只是刚拿到天平葵花章的修习律师?
现在进庭审的门槛都这么低吗?
一个新人,竟然敢接案子了。
难以置信。
大和花子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年轻律师, 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她已经花钱收买了千田由梨, 只要千田由梨出面证明,人证可比物证有用多了。
之后, 证人传唤的时候叫来了很多在西索米其林餐厅工作的员工。
他们有很多都被大和花子打过招呼,所讲述的内容也大差不差。
厨师长:“唔, 我之前好像确实撞见过几次我们店长……啊,也就是被告和千田小姐有过私密接触,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太多,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同事交流。但是后来好像听前台的小姐说见到我们店长和千田小姐在接吻……当然了,我可没有看到,只是听说而已。”
前台小姐:“啊, 其实我也没有看得太清楚啦, 不过我倒是见到千田小姐和我们店长依次前往过卫生间。千田小姐离开的时候还抹着口红、但是回来的时候脸上的口红就没有了、而且衣服也有一点凌乱。那个时候做了什么我想不用细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吧。成年人都懂得……”
餐厅清洁工:“我可是亲眼见到过千田和店长好几次中午一起吃饭,晚上一起下班, 如果不是那种关系, 为什么会那么刚好呢?前台说的那件事我也知道, 我在卫生间里打扫的时候还看到好几个安全套呢。”
餐厅收银员:“说到这个啊……我们店长还多次表示过自己想要拥有一个孩子呢。但是你们也知道的, 店长夫人已经四十多岁了, 大儿子都28了,怎么可能再给我们店长生孩子呢?所以店长劈腿搞外遇……也是正常的吧。”
几位西索米其林餐厅的证人讲述之后。
鸦默雀静。
云居久理微微起身,朝着审判团鞠躬:“尊敬的裁判长,对于原告的诉求,我方无法接受。因为我方当事人一没有出轨、二没有虐待家庭成员,现在请让我呈上三号证据,以此证明原告提供的照片是借位拍摄。”
法官微微点头,许可了。
栗山绿赶紧把云居久理说的照片传到庭审显示屏内,然后按照云居久理的要求依次播放。
那些照片上的人物不是北村河和千田由梨,而是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
这是在雪夜的时候模拟现场拍摄出来的。
姿势与对方提供的那组照片没有任何区别。
云居久理背对着显示屏,但对上面的内容了若指掌,她道:“这些照片是严格按照原告方提供的所谓出轨照片,而由我和另外一位先生进行的照片姿势模拟。
从现在提供的照片来看是不是显得画面上的我和这位先生似乎关系匪浅?
没错,光从照片上来看,我和这位先生一定有什么亲密关系。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些照片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很刚好,我和我的助理还拍摄了一个同等姿势下。从另外角度来看的录像带,请播放。”
照片切换成了录像。
明明上一秒还用接吻姿势来面对彼此的画面,微微向右挪动一点距离,就变成了只是微微靠近的随意交流。
这种模拟效果证明照片有假的方式并不少见。
法官点点头,应允了云居久理的反驳。
云居久理又说:“当然了,为了保证照片的真实性。我们还另拍了一组真正亲昵状态下,在同等角度中的姿势问题。栗山,播放下一组。”
栗山绿应了一声。
第二组照片,就是云居久理坐在松田阵平大腿上拍的。
云居久理说:“这一组照片,才是真正亲昵状态下、彼此的距离超过正常社交距离所拍摄的照片。裁判长,各位陪审团,我将会把三组照片进行对比,让大家观摩一下借位拍摄出来的照片漏洞。
这也就证明了原告方所提供的照片,并不能作为我方出轨的直接证据。另外,刚才出庭的三位证人只是说疑似看到或听到我方的出轨行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证、并有实质性证据和肯定语气的确定我方的出轨行为。
所以我认为,这种‘我感觉’‘我认为’‘有可能’的虚无定论,具有强烈自我臆想然后经过自己的思想加工来对他人定性。
不应该予以采纳。”
法官点头。
栗山绿的手激动的搓了起来。
虽然庭审才刚刚开始,但是栗山绿觉得云居久理状态很不错!
真的有希望赢哎!!
“反对!”
对方律师举手站起:“他们是被告的员工,并且和被告与出轨对象有过一个月的共事,他们的证词是被告在私底下最真实的内心表达。请法庭参考餐厅员工们的证词……”
云居久理“咦”了一声:“我想请问一下,诸位知道我国年下男的婚姻占比有多少吗?大概有三十万两千多例。而其中,离婚率占比为6.58%。反而要比很多男老女年轻的婚姻离婚率要少很多、很多、很多喔,年纪的参差并不能作为婚姻是否幸福的评判标准。
至于我方当事人想要孩子、但原告身体和年纪无法与我方当事人孕育新的生命这件事,我只能说天地难全、人生无法事事顺心,我方当事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把西索米其林餐厅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十年里面,用心经营这家餐厅、并将这家餐厅从一开始的小店面经营成了即将的五星级餐厅。
这还不能说明我方当事人在管理方面的能力吗?他在这个婚姻里面并非无所付出。”
裁判长思索片刻,点首:“被告辩论人请继续。”
“没错,千田由梨和我方认识仅一个月,就能够那么明目张胆地在自己妻子名下的产业里公开出轨还到处留下蛛丝马迹让别人发现。我想这应该不是暗自出轨,而是直截了当地仿佛要告诉自己的妻子‘瞧,我出轨了,我们离婚吧。’
而我想说的恰恰相反,我方当事人不仅对这段婚姻忠诚,而且为了能够挽回妻子的心,三番四次主动提出和解。”
云居久理侧目,跟栗山绿对换了一下眼神。
栗山绿心领神会的又挪出一张流水表。
云居久理说:“而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都在这张流水支出账单上,西索米其林餐厅这么多年以来虽然都是我方当事人在管理,但是所收入的每一笔账单都汇入了原告的账户之内。
虽然这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就算汇入原告的银行卡里也无可厚非,但很奇怪的是,原告的账户似乎只充当着一个中转站的作用。
最后这笔钱的去向居然到了一个美国的账户里面,我能问一下原告当事人,这个美国的账户持卡人是谁吗?”
大和花子的脸色微微变红,浮现怒意,但压抑着声音冷静回答:“我的儿子。”
“唔,我能再问一句,您儿子目前在哪里高就吗?”云居久理笑眯眯道。
“反对。”原告辩护人起身,“这件事与本案并无关系。”
法官看向云居久理:“被告辩护人,这件事与本案有何关系?”
这是法官在给云居久理解释的机会,看样子法官对这件事也很好奇。
云居久理笑道:“当然有关系了,这将会牵扯出原告在我方当事人对这段婚姻忠诚的情况下,为什么要离婚的重要原因,也是她的真实目的。”
法官点头,示意云居久理继续提问。
大和花子冷了冷脸:“我儿子在美国读博,今年准备回来创业,这些钱也只是身为母亲对他学业和事业上的一点支持而已。”
“哇哦,美国读博回来的高材生啊,那可真是前途无量。对我们国家来说,绝对是一个高端人才的人力支撑呢。”云居久理赞许道。
但话锋一转。
云居久理的笑容微收:“但是,大和夫人,我想问您一句,有必要把您在日本的全部资产都倒卖成现金的,去支持您的儿子吗?”
她的瞳孔微微缩成一团犹如刀尖般寒光迸射的点,一寸寸落在大和花子的脸上,仿佛要撕开她伪装得平静。
而大和花子也确实展现出了少许动荡,诧异地看着云居久理不知道她是哪里得来的这个情报。
云居久理微微站直,恭敬地冲着审判席鞠礼:“裁判长,我请求让四号证人上庭。”
四号证人。
中条青方。
大和花子猛地从凳子上弹起,但理智让她很快又坐了回去。
“你、你怎么……”大和花子的面色发青,不明白中条青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居久理站起来,走到证人席侧,俯首询问:“您好,中条先生。我想问一下您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
“Poker株式会社的执行经理。”中条青方说。
“您认识原告吗?”云居久理问。
中条青方点头:“我们有一些生意业务上的往来,前段时间她说自己急需一笔钱,想要倒卖自己手底下的公司股权。”
“您同意了吗?”云居久理又问。
“当然,她手里的那个公司蒸蒸日上,财源滚滚。正是即将上市的好时候,这么大一块肥肉,我自然要同意啊,只是现在还没有签合同而已。因为她手里很多股权在都转移给了她的儿子,要等她儿子从国外回来……”
说到这里。
中条青方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为了给这位小律师出庭作证,这块肥肉可算是要到手飞了。
但是没办法。
他得把自己的下属捞出来。
云居久理站直了,露出疑惑的表情:“哈?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一个即将上市的前途无量的公司,突然要出售所有股权呢。”
中条青方耸肩:“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顿了顿,她像是自问自答地又说道。
“这种操作不知道为什么给了我一种要卷款携逃的错觉啊。”云居久理说完之后,赶紧又否决自己。“真是抱歉,我绝对没有冒犯原告的意思,只是顺嘴就这么说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啊,尊敬的裁判长,我认为,这就是原告真正的离婚意图。
她想抛弃自己的丈夫,变卖手里所有资产换现跑路之前,再讹诈自己丈夫一大笔赔偿金。”
“你胡说!”大和花子指着云居久理,大声质责。“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
云居久理微微拘礼:“在我方提供的六号证据里,有原告曾去当地法务局递交护照照片、护照、户口簿、银行存款与肺结核检测证明等七大基本材料。我想请问,您是想要移民吗?”
“反对!”
本场说过最多话语就是“反对”的原告律师站起来:“并不能证明我方当事人有移民意图,筹备这些东西,也有可能是为了方便在国外开展分……”公司。
他最后一个音节还没有说出来,突然想起刚才云居久理说过的,大和花子打算变卖自己手里所有股权变现这件事。
都要变现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去国外开分公司啊?!
怎么回事?
她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变卖公司资产的事情啊?
原告律师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诧异地回头看着同样满脸怒容的大和花子。
而大和花子现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律师身上,她只是怒瞪着证人席上的中条青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那个小律师作证。
明明他们都说好了的。
难道中条青方不想要她的股权了吗?
在大和花子是否要移民这件事上,云居久理言简意赅的先把起因丢出来。
原告律师很快稳住心神,举手提议:“裁判长,我方请求让五号证人出庭。”
五号证人。
千田由梨。
她的状态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
但是眼睛浮肿,看起来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
大和花子也没有时间去管千田由梨为什么哭,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为什么中条青方要帮对方律师作证。
她只是坐在原告席上,听着自己的律师开口询问。
“千田小姐,你在上个月曾前往被告所经营的餐厅就职过一个月,对吗?”原告律师柔声询问。
他在接手这个离婚案的时候,也联系过千田由梨。
那个时候的千田由梨坚定点头,说自己确实和北村河有一腿,虽然承认得让他有点诧异,但身为律师打过那么多场官司,对其中缘由也懒得过问太多。
只要能做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词就可以了。
管她为什么那么爽快承认呢。
千田由梨点头:“是的。”
原告律师:“听说你在西索米其林餐厅工作一个月的时间内,被告曾多次对你进行过各种忄生暗示,这是真的吗?”
全场安静,所有人都仔细聆听着这位离婚案例最大起因的证人证言。
千田由梨在万众瞩目之中,微微抬头。
她的手指蜷缩着,抓着证人席的桌案边缘,看起来十分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假的。”
全场哗然。
原告律师像是被谁打了一棍子,他的语气变得急促又问一遍:“我再问你一遍,听说被告在你就职的那段时间里,曾经对你进行过多次忄生……”
千田由梨打断了他:“假的。”
原告律师:“……”
千田由梨:“我和北村先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而是我确实几次三番的曾经暗示过北村先生,希望能和他发生一点什么,可是都没有什么进展,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那些照片上的内容,也只是借位拍摄。”
“什么?!”原告律师压着火,声音也跟着变低。“可我上次找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
千田由梨抬眸,看向了同样面容压火的大和花子:“那是因为,我本身是一名护士,上个月我在医院值夜班的时候大和女士突然进入我们医院,在没有挂单号的情况下主动找到了我。
说自己想要和丈夫离婚但是一直抓不到丈夫的错漏很苦恼,说会给我一笔钱,希望我能勾丨引她的丈夫,让她的丈夫出轨并拍下照片作为证据方便离婚的时候起诉自己的丈夫,索要赔偿金。
她还答应我,这笔赔偿金全部都会给我。在找我的时候,她说我的弟弟下个月就要出狱,觉得我应该很需要这笔钱,希望我同意。所以我才想医院请了一个月的假,想要赚这笔钱。”
“什、什么?!”原告律师也看向大和花子。
这件事。
他的当事人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本以为是一个要素齐全很容易打的离婚案。
本身就是女强男弱的婚姻,男方多年来依附着女方。
被离婚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的问题就是女方索要了一大笔赔偿金、男方可能拿不出来。
但现在看来。
出轨这件事是被推翻了。
大和花子坐不住了,她大声叫喊着:“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你为什么这样说!?这个女人的弟弟是暴力犯,他们姐弟两个人都……”
旁边的律师助理拦住大和花子,赶紧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情绪上头的时候,很难再被剿灭。
盛怒之下,大和花子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
云居久理生怕裁判长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大和花子的话:“裁判长,您刚才也听到了。原告脱口而出千田由梨的弟弟是罪犯,说明她是认识千田由梨的。至少在认识的基础上,应该是——了解。那么真奇怪了,按照原告的说话,她作为这个婚姻的原配,为什么对只来到自己丈夫管理的餐厅里一个月,连千田由梨弟弟是罪犯这件事都知道呢?”
原告律师也在疯狂运转自己的脑袋。
大和花子并没有告诉他这么多事情。
现在被对面这个修习律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方虽然看着年轻,但是明显是做足了一切准备过来的。
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那么多他不清楚的事情啊?!
他可不能输给一个修习律师啊!这也太丢人了。
对了,还有家暴!
在有家暴前提,外加十年里和继子关系不融洽,哪怕出轨被推翻了,但还是可以被判定为过错方!
只是……赔偿金肯定不会拿到那么多了,甚至可能拿不到……
但也不能就这样像一个修习律师低头!
他很快重振旗鼓,打算拿出十年前警方逮捕北村河的事情来说事儿,谁能想到云居久理先行一步开口。
“裁判长,十年前我方当事人曾经因为殴打家庭成员而被警方逮捕过。就这件事,我——认——为——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她的声音冷叮落地。
就像是一颗颗小石子,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落下一道道涟漪。
“综上所述,我方当事人并没有出轨行为,反而是原告为了能够离婚后向我方索要巨额赔偿金而收买证人。
对于原告起诉我方当事人十年前有过家暴历史、十年内对继子不管不问的事件。
我想要请七号证人上庭。
这位证人有点特殊,是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警官先生,松田阵平。”
她抬眸,看着从侧门走过来的那位英俊男子,款款入座的时候。
他们相视一笑。
松田阵平先生。
坐在我的证人席上,你可就跑不掉了。
对方歪歪头,依靠在椅背上抬头冲她轻笑。
他不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
来的也不是东京的裁判所。
裁判所里的装潢也没有现在那么高档。
那个时候的案子也不是离婚案。
而是他父亲的杀人案。
也是一位律师,像她这样的律师。
几度奔波,想尽一切办法找其证据,证明了父亲的清白。
他曾想过,成为那位律师那样的人,并握拳跑到那人的面前说自己也想要成为律师。
可是那位律师却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个国家的法律有漏洞,会冤枉好人。就成为警察吧,成为一个坚定内心、不偏不倚、探寻真相的警察。让我们这些努力奋斗着,想要为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洗刷罪名的律师,全部都没有案子接!
小朋友,我会在司法之路上等着你。如果你出了错,我就狠狠地在裁判所指出你的错误,告诉所有人你是一个糊涂警察、你搜证不全冤枉好人,到时候你可别哭哦。”
然后。
他就成为了警察。
出现在了云居久理的证人席上。
他看着她穿着自己送的西装,背手站在灯光之中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银白色的西装就像是一件坚锐的铠甲,让她变成一个勇往直前的女战士,领口的天平葵花章崭新而又明亮。
瞧啊。
他的小律师。
多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