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拎着衣服挂在左肩上,右手打着哈欠往门外走。
云居久理放下了想要挥过去的拳头,回头看到了一直瞧着自己的妃英理,赶紧做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说。
“妃老师,我想试一下。”
妃英理轻笑一声,走过来拍了拍云居久理的肩膀:“不过,会很难喔。你不怕吗?”
云居久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如果怕的话,我想失忆前的我就不会选择律师这个职业了吧。人生第一步的开始并不是迈开腿的瞬间,而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当我拿到天平葵花章的时候,就注定了要迎接有可能的失败,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妃老师这样永远没输过吧。”
她说完,还故作调皮地笑笑。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虽然妃英理不是那种会被好听的话打动的人,但云居久理说的这些话确确实实戳中了妃英理的心底。
她看着云居久理笑笑:“老实说,我第一次上庭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还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输掉了未来也有无数种可能。所以不要害怕地努力吧,我会协助你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
栗山绿才算是松了口气。
妃英理的这句话意思就是会着手帮忙吗?
应该是了。
说不定到最后如果云居久理处理不了的话,妃英理会上手帮忙的。
想来也是了。
妃律师可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学生吃亏的人呀!
那就好那就好。
妃英理瞧着栗山绿松了口气的样子,知道栗山绿也很关心云居久理的事情,就笑着说:“这样吧,反正这段时间我也在筹备要去横滨的法学讲座,栗山的工作重心也不在我这里,所以栗山你就辅助云居吧。不过还是要每天都跟我汇报一下你们的进展喔,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的。”
云居久理眨眨眼,很高兴。
所以这是把自己的秘书拨给她了吗?
看样子之前的自己在妃英理面前也刷够好感度了,自己的这位老师对她还蛮不错的嘛。
栗山绿站得笔直,连连点头:“是!我会用心的!”
*
这场离婚案。
云居久理要为被告辩护。
作为被起诉离婚的对象,北村河一开始是不想要离婚的,但妻子态度坚决多次和解无果。
现在就是赔偿金的问题了。
和北村河的合同签订得很顺利。
在签订合同的时候。
云居久理先确定了一件事。
“冒昧问一下,你在十年前和花子刚结婚的时候,因为家庭暴力而被警方带走,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北村河表情局促,有些不安。
云居久理又道:“虽然我知道委托人也是会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隐私,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我也不喜欢输的感觉。所以如果你不想输的话,就全部都告诉我。”
北村河点了点头,微微坐正:“我确实和光太动了手。”
光太。
他的继子。
“那是我和花子一周年纪念日的晚上,光太和花子吵了一架,甚至还要对花子动手。我听到花子一直喊救命,就跑过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光太先推搡了我一下,我又因为喝了一点酒,所以和光太发生了一些冲突。
我也确实冲光太挥了拳头,但我记得我绝对没有拿什么刀械,而是在花子把光太拽出去之后,之后因为酒力不支和运动过渡导致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警察们把我带走,说我用刀划伤继子涉嫌虐待家庭成员被我的继子告到派出所。那个时候花子也说我醉酒盛怒,她没拦住我,但看在我是喝了酒的份上原谅了我,把我从拘留所保释出来。从哪儿之后,我和光太的关系就不是很好,花子就把光太送去了美国读书,今年才读博回来。”
栗山绿听到这里有些恍然大悟。
喔!
所以是因为保护妻子,才伤害了继子。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妻子才没有因为这件事跟他离婚吗?
云居久理又问了一句:“你和你继子的关系如何?”
“不是很好,但也一直没有什么交集。虽然我和花子结婚十一年,但是他一直都生活在国外,我们也没见过几面,基本上相当于形同陌路。”
云居久理也大致了解了北村河的诉求。
把北村河送走之后,她就开始和栗山绿筹备开庭的资料。
开庭时间定在一周后。
七天。
度日如年的七天。
栗山绿一边整理一边叹气:“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规定,实施家庭暴力或者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行为,就可以起诉离婚。而且,还要支付赔偿金……”
栗山绿越看越觉得这个案子好像没有什么结论。
但是连委托协议都签了,云居久理也不能中途放弃,她只能硬着头皮安慰:“没关系的,反正妃律师说了,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请教她,她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云居久理倒是不慌不忙。
她收拾完了自己所需要的资料之后,抬头对栗山绿说:“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把他‘出轨’这件事解决掉。”
跟北村河聊了这么多。
云居久理基本上可以判定那位护士小姐和自己的当事人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是一个为了离婚铺垫的仙人跳。
如果是仙人跳的话。
首先要证明千田由梨和大和花子有交集,不然千田由梨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陷害北村河与自己有关。
“云居桑,你打算怎么解决啊?”栗山绿问。
“首先要知道为什么大和花子会认识千田由梨。”云居久理在白板上开始铺就人物关系。
她把这次关键的三个人,北村河、千田由梨和原告大和花子的照片都贴了上去。
然后在大和花子和千田由梨之间画了一个箭头。
“刚才北村河说过,大和花子并没有医药相关的产业,那么是怎么认识了身为护士的千田由梨呢?”云居久理一边说着,一边给小山医生打了个电话。
“我也要去!”栗山绿一副兴致昂扬的样子。
云居久理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帮我去做另一件事。”
“是什么?”栗山绿站直了身体。
“去跟踪一下大和花子,我想知道她近期内都见过什么人。”云居久理说。
在这个人均侦探的国家里。
律师也是有一定搜查权利的,偶尔也会像个私家侦探一样去做一些跟踪、暗中调查的事情。
只是不是每一个律师,都愿意为委托人做到这个地步而已。
只是让云居久理没想到的是,在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另一个人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看着站在小山医生办公室门口的松田阵平,云居久理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
他扔掉手里的烟:“刚好来问件事。”
“我们俩问的事情不会是同一件吧?”云居久理说。
松田阵平笑笑:“恐怕……是的。”
他们想要查的内容差不多、但也不完全一致。
云居久理想要知道大和花子有没有来过这家医院,而松田阵平想要知道千田弟弟事件受害者的情况。
小山医生人很好,一个是刑警、一个是律师,提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
在密密麻麻地登记资料里,云居久理找到了大和花子的名字。
但是……有一个问题。
云居久理看着记录上面的日期,有些差异:“十年前……太和光太前来救治过?”
小山医生点了点头:“你所说的这个人的信息,我们医院的资料库里只有10年前的记档。”
十年前?
这也太久远了吧?
云居久理蹙眉:“不对啊,千田弟弟伤人的时候是十年前,但千田由梨是九年前才应聘到这家医院里的。按理来说十年前大和母子来看病的时候应该还不认识千田由梨吧?”
而另一边的松田阵平也在翻阅受害者的基础情况:“后腰位置中刀、腰椎神经受损、大动脉出血……不过三个月前还出现过意识清晰了一分钟的迹象,这是不是代表着受害者的情况正在好转?”
小山医生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虽然三个月前出现过意识转醒的状态,但这段时间各方面指标还处于下滑。有意识说明有醒过来的希望,但你们也知道,希望是最渺茫的东西。”
从小山医生的办公室里带着资料出来之后。
云居久理侧目看了一眼松田阵平:“你是不是觉得千田三郎伤人事件有什么问题啊?是在重查吗?”
老实说,松田阵平很想说是的。
但是就算松田阵平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当年在二审的时候亲口认罪的犯人都快服刑结束出来了,基本上是没有任何翻案的可能。
松田阵平抿抿唇,看向目光濯濯的云居久理,忽然压着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从机动部队调到搜查一课吗?”
云居久理眨了眨眼,说道:“不是因为那位萩原警官吗?”
“那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松田阵平的鼻梁骨生得挺翘,就像一把利刃,割裂了光影在他左右脸侧形成明显至极的明暗线。
“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警视厅总监换了好几个人,但每一个都还在吃干饭。”
“……”云居久理。
松田阵平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是因为被人当成杀人凶手而逮捕过。
后来因为证据链不足,才把他的爸爸放了回来。
但是那件事,对他的爸爸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导致事业一落千丈。
冤案嘛。
自古有之。
松田阵平的爸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幸运的那个。
至少他没有真的被判刑,但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很多人都会说。
——啊,这个男人曾经因为涉嫌杀人而被逮捕过。
——说不准这个男人真的杀过人了,只是因为他太狡猾了,没有被警方发现证据,这不是更可怕吗?
——一定要离这种人远一点啊。
没有证据的诽谤。
比刀刃还要伤人。
云居久理看着他拳骨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有很多被新的伤痕覆盖,但没有磨灭它曾经留下来过的原因。
他也曾是位少年。
会为了他人污蔑自己的父亲、污蔑自己是疑似杀人犯儿子而挥出拳头。
云居久理伸出了手,她握住了那只伤痕密布的手。
她的指尖有点凉,抚摸着那一道道疤痕就像是一汪清泉,洗涤着上面早已愈合的伤口。
“那就成为警视总监吧,让他们知道警视厅总监该怎么干,让那群吃白饭的家伙们滚蛋!”她认真地说。
他的怒火好像被浇灭、骨血里流淌着一股暖意让他嘴角止不住上扬,笑音轻哼出来。
她那认真的样子,让松田阵平心脏乱跳。
以前他也很孩子气地说过要把警视总监揍一顿,结果被那几个家伙无情地嘲笑了。
可天知道,他绝对没有开玩笑。
警察啊,是绝对不能出错的职业。
他可是抱着十二万分的仔细和认真,来对待这份工作。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以为自己也再没有过这个想法了,可现在这股子野蛮冲劲全部都被她勾出来了呢。
他什么都没说。
她就很懂他。
上一个这么懂他的是萩原。
“久理。”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用言灵般宣誓的庄重姿态,小心询问。
“就算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恢复记忆,也……”
留在他的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