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堂屋外插销, 早已生锈、脱落。 谢不逢几乎没有用力,推开早已腐朽、变形木门踏入屋内。 他站在门槛前,屏住呼吸向前看去。 小小堂屋里只有一张条案。 左右两边各连着间卧房, 房间内摆着那张木榻, 床板也已不知何时开裂、翘曲,生出一股浓重朽气。 房间四处沾满灰尘, 确确多年未有人住样子。 谢不逢静静站在这里,一也不。 唯有轻颤手指,和略微明显呼吸声,在不经意间泄露主人紧张。 小村里房间, 没有铺设青砖。 由土夯实地面,看不出究竟有没有灰尘存在。 谢不逢视线,缓缓从此处滑过。 此时他,像一只正在耐心寻找猎物行踪孤狼。 琥珀色眼瞳,冷静又镇定。 但少年心中,却似有一团烈火,正在皮肉之下熊熊燃烧。 就在这个时候, 窗外传来一阵鸟啼—— 这声音在刹那间刺穿山萸涧寂静, 刺也得谢不逢心, 忽然一乱。 谢不逢眯眯眼,暗色瞳孔微缩,突然快步向南侧卧房而去。 床榻边放着一张用薄木板钉带斗小书桌。 一身玄衣新帝缓缓俯身。 他看到: 积满灰尘书桌,有两个浅浅指印。 指印尚且清晰,那人可刚刚才离开这里。 “……文清辞。” 谢不逢缓缓从齿缝中,逼出这个名字, 他轻颤着将手指落在指印处,眉宇间尽温柔与眷恋。 停顿几秒后, 少年小臂肌肉忽然紧绷,接着一点一点攥紧手心。 就像隔着时空,狠狠地抓住那只玉白又纤细手腕。 灰尘、指痕。 这些东西太过微不足道,谢不逢理智告诉他,单凭眼前这一切,还不证明什么。 可他本却叫嚣着,文清辞,只有文清辞才会在十年后,来这里故地重游。 旧宅里痕迹似两点火星,点燃谢不逢眼底枯原。 原本空无一物心室里,突然多一团烈火,时时刻刻将他灼烫。 这团火逼着他去做些什么——哪怕只扬汤止沸。 * “……不说他还有四五天才来吗?”宋君然几乎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怎么这么不守时,提前两天就到!” 他似乎喜欢给谢不逢挑刺。 神医谷离松修府虽近,但进山后也要行至少一日山路,才达到隐蔽谷口。 为照顾文清辞身体,回老宅看过后,两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选择在松修府内再住一日,休养好后,再启程回谷。 可没有想到,隔天早晨两人刚刚骑马至松修府城门口,被官兵挡回来。 ——皇家舟舫,比原定时间早到两日,今天会到达松修府。 从昨日傍晚开始,松修府不准闲杂人随意进出。 宋君然虽压低声音,但那难看表,还要引得守门士兵多看他两眼。 担心惹来麻烦,文清辞忙拽住宋君然衣袖,将他拉回城内。 “算师兄,”文清辞回头看一眼松修府内人流,小声对宋君然说,“城内有数万人之多,混在里面,不会被发现。反倒现在出城,会引人怀疑。” 銮驾将至,松修府守卫,比往常多十倍有余。 他不但守城门,甚至就连城墙也占满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宋君然回看一眼,只得咬着牙叹气:“算,回医馆休息吧。” “好。”文清辞点头,和他一起向着位于松修府一角医馆而去。 松修府长街挤满人,有本地,还有不少自处而来。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来看皇家仪仗。 宋君然与文清辞本想快些回到医馆,可没料到城内道路早已经被这群人挤得水泄不通。 说回医馆,他甚至只随着人流方向,朝殷川大运河而去。 “有什么好看,”宋君然不由有些烦躁,“南巡游船,不几年前才到过这里吗?” 他声音落入周围人耳中。 “这可不一样!”旁边一个身着桃粉罗裙妇人,忽然转头向宋君然看来,“陛下此次来松修府,就为给当年那些枉河工平冤昭雪。” 说完,她眼圈不由一红:“阿兄其中之一……废帝在位时,家人连祭奠他都不知何祭奠。” 文清辞这才看到,她手里捧着一束菊花。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纷纷说起自己经历。 溃坝已十年前往事。 但恨难消,意难平。 他要在今日亲眼见证,那段差一点被尘封历史,公之于众时刻。 宋君然忽然抿紧唇……他娘亲,也在坝。 沉默半晌,文清辞终于缓缓开口:“师兄,也过去看看吧。” “……好。” 陷入回忆宋君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文清辞声音正微微颤抖。 借着人群遮挡,文清辞将右手抚在胸.前,他一点一点用力,攥紧心口处衣料。 此时他眼前正一阵一阵发黑。 “恨”这个词,一遍遍出现于文清辞耳边。 就像一根引线,将藏在文清辞心中强烈恨意,勾出水面。 …… 山萸涧春.光正浓,这本应该一年之中最好时节,但小小山村里却没有一个人欣赏春景。 文清辞耳边只剩下一片哭声。 “娘亲?娘亲你怎么娘亲?” 躺在床女人,脸色早已发青。 任文清辞何哭喊,她都没有睁眼。 “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好不好?再看清辞一眼……” “,还抓鱼回来,你想不想尝尝?” 小小竹篓,孤零零地立在地。 竹篓里水,顺着缝隙漏掉大半,不久前还在游小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出肚皮。 房间内一片寂。 文清辞伏在床边哭好一阵,又慌忙转过身,他用力摇男人衣袖:“爹爹!爹爹?你醒,醒醒吧……” 见两人仍不弹,文清辞终于想起什么似飞快地用手背擦干眼角泪水,接着缓缓深呼吸,颤抖着将手落在他腕。 不久之前,文清辞被父母送到松修府一家医馆中当学徒。 他年纪还小,还没到拜师学医时候,平日里只跟着医馆伙计打打杂而已。 但文清辞闲来无事之时,也会翻看医书。 “诊脉,诊脉,”文清辞努力回忆着口诀,试图辨认父亲脉象,“浮轻取,重按无,浮木……” 口诀会背虽会背,可毫无经验他,却什么脉象也分辨不出来。 毕竟床榻人,早就就没生气。 “……怎么办?怎么办?” 稚嫩童音一遍一遍在房间内回响,他通红着双目,向父母求助。 可房间里始终一片寂,再也没人够回答他问题。 文清辞心,逐渐被绝望所吞噬。 窗外日光,一点一点变暗。 还个孩子他总算意识到,今晚山萸涧,寂静得吓人。 没有邻居闲聊,没有朋友来叫自己玩闹。 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哭声,震耳欲聋。 直至此刻,彼时年纪尚小他,终于明白这样寂静名叫“亡”。 文清辞强撑着从床边站起来。 果自己早早学医就好。 果自己医术,再高明一点就好。 果自己手中,真有传说中万应灵药就好…… 他双目一片空洞,心中只有一堆“果”在不断地重复。 文清辞对医术渴求,从未此强烈。 这几日发生事,在他心中飞速过一遍。 ……文清辞隐约知道,松修府出一件大事。 医馆老板,暂时无心照顾他,叫他回家待一阵再回松修。 他本满心期待,攒一肚子想要给爹娘说,甚至还捞鱼,想让他尝尝。 可没想回到山萸涧时候,看到却这样一幅场景。 ——尸横遍野。 …… “咳咳咳……”松修府长街,文清辞又忍不住咳起来,他胸肺间生出一阵熟悉麻痒之意。 文清辞反应过来时候,咽喉间竟又咳出细细血丝。 幸好有纱帘遮挡,除他自己以外,没人发现这点异常。 文清辞悄悄用丝帕,拭去唇边血污。 但此时他心脏,仍像被人攥在手中一样,一阵一阵发紧、泛痛。 刹那间,悔恨交织。 文清辞唇齿,都在不住地颤抖着。 身为皇帝谢钊临,自然不任由尸体留在殷川大运河畔,他连夜派人将尸首运到松修府郊外。 为节省时间,尽量缩小影响。 负责处理尸体人,只随找一个僻静地方,将他草草掩埋,完全没做一丁点处理。 ——那个地方,就山萸涧。 松修府本就处于江南,地下河道水系发达。 埋尸之处,位于山脚下,正好在山萸涧游。 无数尸骨在地下腐化,污染地下河流。 ……不过短短几日,夺去山萸涧中无数人性命。 昔日桃园一般山村,在顷刻之间,沦为一座鬼城。 最终活下来,只有外出学医他。 炽热阳光从头顶落下,可怎么也晒不暖文清辞身体。 他好像被记忆拖回那个寒冷初春。 垂在身侧左臂,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甚至忘记何呼吸。 藏在他宽大衣袖中小蛇,也被这颤抖惊醒,于此时狠狠向他手腕咬去。 尖利牙齿刺穿皮肉,在文清辞小臂落下两个深深血洞,半晌都没有松口。 可陷入回忆他,却对此无知无觉,就这样放任那只小蛇在手腕啃咬。 黑红鲜血,像根藤蔓,将文清辞手腕缠绕。 下一刻,绕过指尖,砸向地面。 “啪。” 松修府长街摩肩接踵,没人注意到,文清辞衣摆,不知何时生出一朵朵刺眼红梅。 ------------------------------ 文清辞和宋君然随人流,走到殷川大运河河畔。 今日来此地人实在太多,他到得并不算晚,但还被挤在人群最后。 隔着无数道身影,文清辞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山萸涧里面场景,还在一遍一遍地浮现在他脑海深处。 ——小小孩童,不知道何地才买到木棺,他只用草席、被褥,将亲人包裹。 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向村外荒地。 最后徒手挖出浅坑,将他埋葬…… 棕黑泥土,一点点遮住亲人面孔。 来不及看清什么,他视线被眼泪模糊。 文清辞被太阳照得昏昏沉沉。 他眼前还在一阵一阵地发黑,耳边被“嗡嗡”声响所充斥。 周遭发生一切,都似梦非梦。 他似乎看到,有巨大龙舫,远远停靠在殷川大运河河畔。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欢呼。 不知过多久,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而太监尖厉声音,则被风裹着,四散传开。 《陈罪书》,写满谢钊临所作之恶。 谢不逢不但查清当年殷川大运河溃坝之事,甚至还将山萸涧不为人知惨案,从时间厚重灰尘下挖出来。 不仅此,文清辞也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 原来兰妃父兄,也因此而。 ——为在自己登基十年之际修好殷川大运河,皇帝不顾时任将作大匠建议,不断下令赶工。 甚至还将他和工部尚书一起,派到松修府去。 人到达松修府当日,发生溃坝事件…… 他与河工一起,葬身此处。 “原来此……”文清辞轻声念叨着。 “怎么?”宋君然问。 文清辞停顿片刻说:“曾经在忠贤祠里,见到过那些河工画像,还有兰妃父兄雕塑。后来才知道,废帝修建忠贤祠,并非为纪念,而为削减怨气。” 当日在忠贤祠里,禹冠林所言,全在骗自己。 文清辞声音略显沙哑,且还在轻轻颤抖。 宋君然终于注意到,师弟状态有些不佳。 隔着纱帘,看不清他样子。 但宋君然猜,文清辞脸必定没有几分血色。 今日阳光无比毒辣。 再在这里待下去,文清辞晕倒也不没有可。 “走吧……”宋君然轻轻对文清辞说,“此时人都聚集在殷川大运河畔,现在回去比较方。” 说完,直接拽着文清辞衣袖,将人向背后小街里带。 他拍文清辞肩膀:“以前事都过去。放心吧,那小皇帝,一定不会让他老子好。” 宋君然虽然不愿意说谢不逢什么好,但他向来都爽快承认“谢不逢手段毒辣”这一点。 就像在呼应宋君然这句一样。 只下一秒,他耳边传来一阵尖叫。 “——啊!!!” 文清辞和宋君然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 好巧不巧,他所在这条小街虽然离运河更远一些,但小街地势,却要远远高于方才两人所处空地。 运河一幕,全都落入两人眼底。 谢钊临身,没有一块完好皮肉。 甚至于除尖叫以外,他再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曾一国之君他,此时竟然野兽般,被困锁在狭窄铁笼之中。 那铁笼四角,还坠着几个巨大石块。 运河两岸,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呼吸。 两名士兵将谢钊临带到龙舫最前端,不再给他半点喘.息时间,将那铁笼重重一推。 哪怕隔着数百米距离,文清辞都从铁笼阵阵撞击声,还有那绝望尖叫之中,读出他恐惧。 然而最后,尖叫声却在突然间静止。 谢钊临张张嘴,用尽全身力气,以嘶哑至极声音念出那个名:“宁瑜昭你……你,你吗?” “砰——” 随着一声闷响。 铁笼被士兵重重地朝着运河河道中央推下去。 这一幕,已不知在谢钊临噩梦之中出现多少次。 在殷川大运河冰冷河水,顺着铁笼缝隙溢入那一刻。谢钊临心,竟然从未有过平静。 一瞬之间,他分不清这究竟真实或又自己另一个噩梦。 曾经九五之尊,丢魂般呆滞。 他看到,无数双手从殷川大运河河底,朝自己伸来。 他尖叫着要叫他拖入河中。 ……除那些看不清身影冤魂以外,还有一道鹅黄身影,也出现在他眼前。 宁瑜昭。 他看着谢钊临,一当年一般淡淡地说:“起身不为杀你,只为再抱你一下。” 谢钊临瞪大眼睛。 可自己,却给他冰冷一剑。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即将消散鹅黄色身影。 最后,却只握住殷川大运河河底冰冷流水。 无数冤魂向他袭来,终于噩梦里那般,拖着铁笼,将他沉沉拉入河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钊临一生也无法料到。 最后一刻,他既没有在子孙簇拥下,于温暖龙床中沉沉睡去。 也没有被恐惧和仇恨吞没。 那一瞬,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宁瑜昭起身时刻,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拿。 他起身不为杀自己,只……想要再抱自己一下。 谢钊临这一生,杀过无数人,也有无数人想杀他。 从黎民百姓,到他枕边人,再到他亲生儿子。 唯一一个不想杀他人,早在十余年前,被他痛痛快快地一剑斩杀。 …… 哪怕废帝,谢钊临结局,也过分潦草。 但这却谢不逢刻意为之。 铁笼沉没。 一身玄色长袍少年帝王,单手翻身马,带着皇家依仗,向远离运河一边而去。 ——正文清辞和宋君然所在方向。 他呼吸瞬间一窒。 时隔一年,文清辞终于在此刻,再一次看到谢不逢。 阳光在天边落下,照在他浅蜜色皮肤之。 谢不逢五官愈发深邃,眉目之间满桀骜。 既有野兽一般凛凛杀意,又有久居位冷肃威严。 风将缀满金玉衣摆压下,浅浅勾勒出肌肉轮廓。 束在脑后微卷黑发,黑云一般飘舞。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不逢所过之处,万民跪拜。 其声隆隆,震得人心脏也随之一悸。 在远远路过那一条小街刹那,谢不逢像感觉到什么似,忽然回眸朝文清辞所在方向看来。 哪怕人之间所隔民众万千,在这一刻,文清辞都不禁生出错觉——自己一只猎物,落入那双浅琥珀色眼瞳之中。 太阳晒得文清辞头脑昏沉,他恍似又一次看到北地那个被百姓拥簇着少年。 ……大雪纷扬飘落,积于铁甲之。 冲天火光,照亮谢不逢面颊。 他似乎也像刚才一样,远远向自己所在方向看一眼。 明明身处风雪中,却火一般炙烈。 而今日文清辞心,竟也当年一样,重重地一沉。 谢不逢早就不再太殊宫里为人厌弃少年。 而一个熟帝王。 “走吧……”文清辞迅速低下头,他扶着帷帽低声音对宋君然说,“……心脏有些不舒服。” “心脏难受?”文清辞吓到宋君然,他立刻拉起文清辞右手,替对方诊脉,“快去找一个避光地方休息一下。” “好。”文清辞轻轻点点头,按照宋君然说那样,向沿街处走去。 黑色战马疾驰而过。 周遭一切,在谢不逢眼里只不断晃色块。 但哪怕只一闪而过,可万民跪拜之下,独立于众人背后一点月白,还略微扎眼。 他就像根刺一样,在不经意之间把谢不逢轻轻地扎一下。 来不及看清,像雾一样消散。 少年不由皱眉,缓缓地攥紧手中缰绳。 ------------------------------ “松修府城门究竟还要再关几日?”医馆中,宋君然不耐烦地放下手中茶杯,“谢不逢派头真比他老子还要大得多。记得前废帝南巡到松修府时候,城内还可以自由出入。” 他真怎么看谢不逢怎么不顺眼。 医馆老板犹豫一下说:“……呃,今天出去打听一下,也不不离开。果有急事,可以写文书,报通过之后,待核验完身份,可以出城。” 宋君然:“……” 他觉得,自己心脏也要被这气疼。 “哦?文书要怎么写,”宋君然恨铁不钢地说,“写大名宋君然?同行人叫文清辞?所谓急事,就急着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然后再把这份文书,一路呈报给小皇帝看?” 听到这里,医馆老板也不禁觉得有些离谱。 就连一边正在处理手腕伤口文清辞,也忍不住轻轻笑一声。 “那还算吧。”他略微尴尬地说。 “哎,”宋君然长叹一口气,又端起茶杯,“希望谢不逢此行正事已经做完,不会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宋君然让医馆老板出去打听,官府那边说法,谢不逢此行为告慰亡灵。 现今他已将事做完,却迟迟没有走…… 这不由让他怀疑,谢不逢真会像当日那个店家说一样,去“看望”文清辞 。 宋君然借饮茶作,强压下心中不安。 文清辞处理好伤口,将药膏放到一边。 他刚一抬头就看到,宋君然脸色有些古怪:“怎么,师兄?” 见两人要说,医馆老板随之退下去,缓缓将门阖。 宋君然慢慢摇摇头说:“有些担心谢不逢会察觉出异样。” 文清辞随之皱眉:“为何担心?” “当日曾说过,要将你身体带回谷内,用于研究医理。” 文清辞轻轻点头,这番他之前宋君然说。 棺材里面究竟有没有人,可以被察觉出来。 与其下葬时候被人发现异常,还不直接找个理由,直接下葬空棺。 按照原本计划,那口装着文清辞棺材,会被宋君然直接带回神医谷。 松修府外埋着一口空棺,那只个衣冠冢而已。 可坏就坏在这里。 “按理来说,松修府外那口棺材里,得放衣衫,这样才被称作衣冠冢,”说到这里,宋君然脸突然生出几分悔意,“但彼时……咳咳,觉得这有些不吉利,什么也没留下。因此只要将棺材打开,就会发现,那确确确一口空棺。” 念在宋君然文清辞师兄份,谢不逢派侍卫,给他留足空间。 谁知最大疏漏,却出现在宋君然自己身。 原来还有这么一遭? ……不得不说自己这位师兄,还真挺贴心。 人活着,却立衣冠冢,确不什么吉利事。 和紧张兮兮宋君然不同,文清辞反倒不怎么在意。 他淡淡地笑一下,理所应当地说:“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开棺?” “你说得也……”宋君然端起已经冷掉茶茶喝一大口,他喃喃自语,似在安慰自己,“哪有人闲着没事,去拆人棺材看?” 那怕疯子,才会干出事。 * 松修府郊外,衣冠冢前。 明明只仲春时节,可松修府空太阳却格外毒辣。 那日店家,确没有说错。 解决完谢钊临后,谢不逢竟然真带着文武百官,来到文清辞“坟冢”前。 此地位于松修府郊外,一面依山,一面傍水,地势开阔,风水极佳。 早在得知谢不逢要来松修府时,当地官.员着手整修。 此时这座坟墓看去,竟与皇陵差不多气派。 身着素衣谢观止举着三炷香,缓步走过去。 他刚刚走到香炉旁,被一只手拦下来。 “慢着。” “怎么?”谢观止转身,他有些不解地向谢不逢看去。 这不早就定好规程吗? 谢不逢淡淡地看眼前墓碑一眼,接着轻声说:“不必祭拜。”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绪,但说出来却令人大吃一惊。 “……不必祭拜?”谢观止不由攥紧手中三炷香,“陛下这何意?”少年下意识问道。 紧跟谢观止之后,兰妃人也顿下脚步。 此间百人,均齐刷刷朝谢不逢看过来。 不他回答,一身紫衣礼部尚书,忽然走前来。 他背后,还跟着几十名侍卫。 那些侍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身配刀剑,而……带着锹、镐。 谢观止在刹那之间嗅出一股不同寻常气息。 他将手中香放下,缓缓移脚步,挡在那座墓前。 礼部尚书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向谢观止投去求助眼神。 可还没谢观止说什么,他陛下,却缓缓向他看来,面无表地丢下一个“挖”字。 谢不逢和文清辞“往事”,早就传遍朝野下。 卫朝民风虽然还算开放,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男男之风”只算一种消遣与玩乐,登不台面,更无法与娶妻生子相比。 谢不逢登基已有一年时间,可提什么子嗣,后宫都空无一人。 这一切还真应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几个月前朝时候,终于有一名官.员忍不住提起此事,提醒谢不逢应当尽快充盈后宫,立下皇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不逢沉默片刻,没有说。 朝臣猜不准谢不逢心思,通通闭口结舌。 而提议那一名官.员,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不知过多久,谢不逢终于抬眸,他漫不经心地笑一声。 “爱卿此言有理……不过此事应当归礼部来管,与你无关。” 接着,那名官.员被从雍都,调向偏远郡县——明显触皇帝逆鳞。 当时其余官.员只顾着庆幸,并将谢不逢,当作随口敷衍。 礼部尚书也此……直到下朝之后,谢不逢将他叫入书房。 一身玄衣年轻帝王,独坐于高阶之。 那时正值白昼,他身边也燃满烛火,可那官.员还忍不住生出错觉……谢不逢整个身体都陷于黑暗之中。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礼部尚书慌忙跪下,向谢不逢行礼。 伴随一声清响,谢不逢将手中奏章抛到一边。 那双琥珀色眼瞳,缓缓越过跪在长阶之下人,向着殿外看去。 那当朝礼部尚书,第一次看到谢不逢露出此微笑。 温柔、期待。 还没他松一口气,那名官.员从谢不逢口中,听到他此生最为恐惧一句。 谢不逢说:他要娶之人,远在松修。 那个人,正文清辞 。 …… 军人天职就“服从”。 身着软甲士兵,带着铁锹与十字镐走前来。 “你要做什么!”不谢观止拦下,士兵绕过他挥舞手中工具,向眼前用汉白玉砌陵寝砸去。 “砰——” 伴随着一阵重响,洁白无缺地面,顷刻生出一条长达两丈裂痕。 大地也随着震颤。 “啊!”跟着谢不逢来到此处小公主谢孚尹,被这声音吓一跳,下意识钻进已太后兰妃怀里。 她从来也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哥哥此陌生。 兰妃本人脸色,也在顷刻间变得苍白纸。 朝臣百官通通呆立在此处。 他面面相觑,皆被谢不逢此举吓得目瞪口呆。 几个年老些朝臣想要前阻止,可转念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凭什么阻止谢不逢? 谢不逢拥有滔天权势,他完全不顾世人言语,和所谓伦理纲常。 若在此时开口阻止,自己怕只有去殷川大运河下,陪废帝这一个结局…… 哪怕阅尽史书,他也从未听说过像谢不逢这样奇怪皇帝。 于公,谢不逢政令改革,必定影响身后百代。 说他明君,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可于私……谢不逢却肆意妄为到极致。 “昏庸”一词无法形容他。 只有“疯狂、恣意妄为”勉强与他相符。 “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谢观止转身想要拦住他,可那些士兵却完全不听他,少年只得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身对谢不逢说,“陛下,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谢观止咬着牙说:“斯人已逝,连最后一点安宁也不给他吗?” 音落下之时,他声音里带几分哭腔。 “砰——” 巨响依旧不休不止。 不过片刻,原本整齐光亮大理石阶,被砸一片废墟。 无数士兵抬着缠绕着红绸木箱停在此处。 鲜血一般艳色,在刹那之间染红谢不逢眼瞳。 谢观止还在大声说着什么,但谢不逢就像听不到一般缓缓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文清辞,那谢不逢要他名字与自己一道,千秋百代并行而书。 若文清辞真活着……那谢不逢更要告诉他,自己从未忘掉他,更永远也不会放弃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论生。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文清辞那双永远平静黑眸,因自己而生出绪,被自己搅出波澜。 想到这里,谢不逢看向坟茔目光,竟已全温柔与期待。 巨大汉白玉,被击碎,碾齑粉四处飞散。 被掩埋于地底棺椁,就这样裸露在所有人眼前。 谢观止双目变得通红通红,声音也随之嘶哑起来:“……你今日带人毁他坟墓,未来必定后悔!毁墓挖坟?这在历史,都对有滔天之仇人,做出报复。你怎么敢将此举,用在文清辞坟?” 急之下,谢观止已经全然将君臣之抛到一边。 “陛下,您千万不要忘记……”谢观止颤抖着声音,深吸一口气说,“文清辞尸身,早就被……被宋君然带回谷,用来……剖解,时至今日,说不定早就已经残——” 谢观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稳且狠地割向谢不逢。 他所说之事,太殊宫乃至于整个雍都禁.忌。 所有人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谢观止还没说完,有一阵银光闪过。 长剑擦过他肩,穿透衣料,将谢观止狠狠地钉在地。 ——方才那一刻,谢不逢想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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