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月影如钩,虽然外头天已经漆黑,但在燕宁一迭声“今日事今日毕”宛如催命符般的魔咒攻击下,岑暨还是选择了加班加点即刻升堂审案。 提刑衙门内外灯火通明, 肃穆公堂之上, 被迫加班的衙差们持杀威棒分列立, 紧张庄严的气氛一下子就烘托了出来。 岑暨则早已换上了那身象征提刑官的绯色公服, 端坐在三尺红木公案后,神情冷冽,周身气势凛然不可侵, 当然了, 提是忽略他那张糊了两盒脂粉后,在烛光映衬下惨白如纸的脸。 在得知凶犯落网之后, 作为被害人家属的王陈两家也已悉数到场,王陈两家的到来,也成功让原本还算安静肃穆的庭审现场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就是你杀了我儿?” 尖锐女声无比刺耳,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只见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妇人, 也就是王天昱他娘王夫人正一脸仇恨地盯着公堂中央跪着的张,眼中陡然发出仇恨的光芒,竟二不说就直接朝张扑了过去:“你个遭天杀的东西, 你还我儿子命来——” 俗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特别是王夫人就王天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在得知王天昱死讯之后, 王夫人这两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做梦都想着要找到杀害自儿子的凶将其碎尸万段, 眼下见到了杀害自儿子的真凶,那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眼看王夫人就要扑上去对着张踢打抓挠, 还等她碰到,就被虎视眈眈守在一旁的衙差眼疾快一把制住。 “放开我——” “快放开——” 哪怕是被衙差控制住,王夫人都还在不断大喊大叫死命挣扎,就连原本束好的发髻都在一番大动作下变得凌乱,这种宛如疯婆娘一般的行为看得王家众人眉头直皱也有出面制止,但显然岑暨不会这么好儿由着王夫人胡来。 “放肆!” 跟王夫人的嘶声竭力不同,只见岑暨面无表情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如此咆哮,视朝廷纪纲常何在?来人呐,拖下去打二十大棍以儆效尤!” 想到岑暨如此不讲情面,上来就要动刑,眼看他就要往下扔令签,王少卿脸皮一抽:“你敢!” “本官身为提刑官,这公堂之上自然是由本官说了算,本官有何不敢?” 岑暨目光轻飘飘掠过一张脸都涨成猪肝色的王少卿,嗤笑了一声:“看来王少卿昨日的教训还是吃够。” 王少卿知岑暨不好惹,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夫人被岑暨拖下去打板子,不然传出去外头还不知该怎么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少卿压下脸上怒容:“内子心中悲痛一时难以控制情绪,言行无状,还望世子看在她才刚丧子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与之计较。” 说着,王少卿还不忘横了王夫人一眼:“还不快向世子赔罪。” “我儿子都死了,凭什么我不能讨个说?” 对于王少卿的眼神暗示,王夫人丝毫不领情,状似癫狂对着衙差又抓又挠:“谁说那乞儿是我儿子害死的?我儿都死了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 王夫人撒泼水平一流,就连陆兆先都能躲过她的抓挠攻击,眼下衙差也不幸遭殃,脸上多了两指甲划痕,如若不是公堂之上加上还顾忌王夫人的身份,衙差想拔刀的心都有了。 听王夫人声声说王天昱与乞儿之死无,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岑暨则直接冷笑了一声:“陈奔的两个近身小厮都已经招供,当日王天昱与陈奔一同在田庄将乞儿阿旺玩弄致死,事后还故意隐瞒弃尸,如今乞儿尸首已经找到,人证证俱在,你还想怎么抵赖?” “不光是陈奔的近身小厮,你儿子王天昱的小厮王河方才也已招认确有此事。” 看着还在不断发疯尖叫的王夫人,岑暨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据王河所说,当日出事之后王天昱心神不宁十分害怕,所以府之后就向你透露了消息,怎么,本官竟不知王夫人你这个年纪就得了痴呆症,连自儿子惹出了人命这么大事都能忘记!” 涉及到人命自然不可能草草了事,光有陈奔两个小厮的证词还不够,岑暨又叫人将王天昱的近身小厮王河拘了来细细盘问,王河说的跟先陈奔那俩小厮说的差不多,证明此事王天昱也有参与,并且还透露说王天昱曾告诉了王夫人此事。 “你明知自儿子害了人命隐瞒不报,当以包庇纵容罪论,本官还未找你算账,你竟在此肆意咆哮公堂。” 岑暨狭长凤目微眯,也不多说,直接就从签筒中扔出一根签条:“先打二十大棍让她长长记!” “岑暨你敢——” “不行,你们不能打我,你们唔唔唔——” 想到岑暨居然动真格,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衙差又是被抓又是被踹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终于得了令,顿时精神一震,也不再给王夫人开机会,一把就将人嘴捂住拖走。 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快到王少卿都来不及制止,很快,外头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伴随着女声凄厉哀嚎,不过三四下,女声戛然止,随后就有衙差进来禀告:“大人,人已经晕了,还要不要继续?” 岑暨随:“都行,你们自看着办。” 衙差:“......” 堂上众人:“......” 这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 衙差纠结着脸默默出去了,不一会儿,外头就又传来了打板子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十分有规律,听得堂上众人心肝直颤,连晕了都不罢,该是何等凶残! “岑暨,你这什么意思?” 王少卿彻底绷不住,怒斥:“就算你是提刑官,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王少卿此言差矣。” 岑暨瞥了满脸怒容的王少卿一眼,不咸不淡:“令夫人教子无方纵子行凶,事后还知情不报咆哮公堂阻挠办案,本官不过是依律行事,怎么,难王少卿也想尝尝板子的滋味?” 王少卿心中怒气直涌,正要说就被旁边站着的大儿子给一把拉住:“爹,这是在提刑衙门,且岑世子所言不错,三弟平日不想着好好读书只顾着溜猫逗狗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居然还做出如此有害天理之事,如今三弟被杀,焉知不是母亲管教不严纵容太过才遭此祸?” 王家人今日到的很齐,除了王少卿与王夫人夫妻之外,王少卿原配的两个儿子也都到场。 原配的两个儿子这些天跟王夫人与王天昱可谓是水火不容,眼下见王夫人与王天昱母子俩皆遭祸,兄弟俩只想拍叫好,一见有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跟大儿子的文绉绉比起来,二儿子就要更加直接:“我王家好歹也是诗礼之家,母亲三弟行事如此不端,传出去我王家颜面何在,看来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简直就是败坏王家门楣,我看死了也好,不然还不知以后要惹出多大祸事...” “你们都给我闭嘴!” 想到到这个时候两个儿子还在这儿说风凉,言语间半点有顾念兄弟之情,王少卿又急又怒,他是知这俩儿子记恨当年之事的,可那到底是家事,私底下闹一闹倒罢了,如今当面拆台让他颜面往哪儿搁? 王少卿一直对王天昱这个幼子都颇为宠爱,王天昱的死对王少卿的打击并不比对王夫人的小。 王少卿也是现在才知王天昱之所以被害是源于一个乞儿,如果王天昱还活着,王少卿或许会教训一番,但现在王天昱都已经死了,王少卿就觉得岑暨还就此事揪着不放未免太过分。 “就算那乞儿之死与我儿有又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少卿咬牙:“那乞儿不过就是个贱民,难不成还要让我儿替他偿命?!” “贱民?” 王少卿愤然,脱出:“像这样的乞儿天下何其之多,每年光是饿死的都不知凡几,就算我儿有沾染,难保不会死于饥荒疾病,谁知是不是那乞儿本身就命不久矣,怎能怪在我儿身上,更何况我乃朝廷命官,堂堂太常寺少卿之子难不成还抵不过一个乞儿?” “总之,这凶必须要为我儿之死付出代价。” 看着地上跪着的张,王少卿恨声:“哪怕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王少卿说的掷地有声,岑暨眼底浮出一丝讥诮,神色冷沉宛如冰霜覆面:“王少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本官倒是不知,原来在王少卿你中,一条人命竟就这般轻飘,你既然视乞儿命如草芥,那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你眼,凡是身份地位比你低的人都能任你宰割生杀予夺?” “连陛下都不曾妄夺人命,结果你王少卿不以为意,我看你眼压根就有‘王’这两个字。” 岑暨厉声:“在这提刑衙门公堂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都能说出这种人命不值一提的,想来背后定然更加肆无忌惮,还不知干了多少龌龊腌臜事,又有多少人命葬于你中。” “就你也配当朝廷命官?” 岑暨轻蔑:“我看方才令郎说的不错,的确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若非你王少卿是人命如草芥在先,王天昱又怎会有学有样,子不教父之过...” 岑暨重重一拂袖,冷然:“你放心,明日我必奏明陛下彻查,看你王少卿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当的官,私底下又有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年头当官的谁能保证自一定不出纰漏经得起彻查,想到岑暨会借题发挥直接就将这把火往整个王家头上烧,王少卿狠惊了一下,一顶顶大帽子兜头扣下来王少卿只觉脑袋都在发晕。 要是陛下真应了岑暨的彻查请求,那他这些年...王少卿开始双眼发直,紧接着—— “爹,爹你怎么——” “爹——” “......” 庭审环节结束的很快,从案子正式开堂到审理结束,后用时不过小半个时辰,说是审案,倒不如说是岑暨大型怼人现场,最终以王少卿与王夫人双双晕厥被抬走收尾。 至于同来听审的陈家人...有王家的“惨案”在先,陈家来人程安静如鸡,连半个字都吭,就怕一不小心就会如王家一般惹火上身偷鸡不成反蚀米。 毕竟王家家上阵都挡不住岑世子一轮攻击,更不用说陈家只有陈奔长嫂孙氏与管家在,语权远远不够不说,也怕真闹到御,那事态恐怕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一个以死之人与阖府上下安危...傻子都知怎么选。 “多谢大人为阿旺做主!” 待王陈两家人一走,堂下跪着的张立马就恭恭敬敬朝岑暨叩了三个响头,一扫之吊儿郎当无所谓的表情,神情难掩激动,声音中还隐带哭腔:“多谢大人替阿旺讨公。” 方才公堂上岑暨怒怼王家人的那一幕给张带来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他想到居然当真会有官员会在乎一个乞儿的生死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得罪另一朝廷命官。 因为当初报官无门,有人愿意给一个乞儿伸张正,所以张选择了自动,但现在... 看着长身负立面容清冽的岑暨,张忍不住想,如果早一点,哪怕只是早几天,在他下杀之,他选择来提刑衙门报官,那结果是不是就会有不同...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张并不后悔。 张狠一抿唇,再次重重一叩头,见岑暨诧异看来,张尚带稚气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大人,您真是一个好官!” 好官...么? 目送张蹒跚着被带下去,岑暨仍负站在原地,神情微有怔愣似乎是在发呆,直到突然响起的一阵掌声才将他出走的神智唤。 岑暨下意识抬眸看去,就见燕宁一边鼓掌,一边从不起眼的角落摆着的一扇屏风后绕出,脸上还带着调侃笑意:“岑世子果然好大的威风,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在堂上大杀四方的风姿,真是让在下叹为观止。” 本来审案的时候岑暨是准备给燕宁安排一个专座的,就像先在澧县旁听那样,但今日出庭的人有些多,燕宁也不想喧宾夺主,就拒绝了岑暨这一好意,主动要求退居幕后,只躲在屏风后听热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显然,事实证明,确实是挺热闹的。 见燕宁露面,岑暨脸上尚存的冷然之色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只见他轻咳了一声:“你听见了,那张说我是个好官。” “听见了。”燕宁点头。 “那你怎么看?”岑暨似是不经意问。 见岑暨面上一本正经,如一座高冷不容玷污的雪山,仿佛只是随一问,但眼角余光时不时掠过她,显然在无声期待下文,燕宁差点失笑,这表情简直不要太好懂,只差把“求夸夸”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嗯...” 在岑暨隐含期待目光中,燕宁故作迟疑,眼看他眸中光亮渐黯,燕宁倏地一展眉:“怎么不算呢?” 岑暨心中才刚升起的一丝失落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就连故意绷着的脸都随之软化,见燕宁笑脸盈盈模样,他嘴角不自觉扬起微小弧度,目光灼灼:“你真这么觉得?” 凭心论,燕宁确实觉得岑暨在这方面做的还不错,就算身上大大小小毛病不少,但就冲他方才怼王少卿那番也足以证明至少三观歪。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难对人命产生敬畏之心,天地不仁以万为刍狗,具从王少卿说乞儿之命比不上王天昱的就能窥出一二。 “嗯。” 燕宁觉得岑暨这样子像极了得了师夸张的小学生,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燕宁毫不吝啬表示赞同之余,还不忘给予勉励之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再接再厉。” 岑暨:“?” “对了,张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判?” 王少卿夫妻俩晕的太快,堂上都乱成了一锅粥,所以张的罪名并未来得及当堂宣判。 对于燕宁的问题,岑暨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判?” 燕宁:“......” “这是我怎么想就能怎么判的吗?” 想到岑暨居然还搁这儿踢皮球,燕宁一噎。 “可以作为参考,所以...” 岑暨看着她:“你怎么想?” “我什么都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岑暨当真作出一副侧耳聆听模样,燕宁忍不住锤了他一拳:“刚还夸你来着,这会儿就又飘了,你怎么判案我一仵作什么事儿,别整的跟一昏庸君王似的。” 其实从私心说,燕宁对张是有一份恻隐之心的,哪怕他背了两条人命,但同样燕宁也清楚,就算是情理与理兼具那也是有限度的,刑狱断案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张杀人出发点虽说是为弟弟报仇,但到底是杀了人,段还颇为残忍,杀的又是官宦子弟,各方面施压,张怕是难逃一死。 岑暨再次挨揍,这未生出忿恼,看着融融烛火下燕宁秀美面庞,他眸光微闪,心中迟疑的想,若他是昏庸君王,那她岂不就是... “我朝律,凡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但具视情况定,张杀人是为报仇,有王天昱与陈奔害死乞儿在先,也算事出有因,且张是主动投案,律例有定,‘既称尽输其情,不敢隐匿,罪虽大,时乃不可杀’...” 岑暨缓声:“杖二十,流两千。” 大庆刑罚从轻到重一般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种,死刑无疑是最重的一档,张杀了两人只被岑暨判了流刑。 虽说罚的照样不轻,但最起码比直接杀头要强,正所谓“不忍刑杀,宥之于远也”,如果遇到大赦还能提释。 燕宁想到岑暨会不判斩,当然了,这其中张主动投案的行为起了很大作用,本来是破罐子破摔,曾想反给自谋了一线生机,也是张命不该绝。 不过... “你可真是头铁啊!”燕宁忍不住再次朝岑暨竖起了大拇指。 要知王家可是叫嚣着要千刀万剐的,结果他倒好,连死刑都给判。 燕宁这句说的头尾,岑暨奇迹般的听懂了,只见他轻哼了一声:“本官秉公断案,还轮不到外人指画脚随意置咄,若有异议,大不了去御公决。” “还有京兆府那帮饭桶。” 岑暨目露阴鸷:“一个个敷衍塞责素餐尸位,有人报案还敢置之不理拒于门外,看来真是安逸日子过太久了,都忘了自该干什么,是时候让他们长长记了。” 看着摆明了不准备就此善罢甘休的岑暨,燕宁:“......” 好么,这是要开始整顿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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