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在这盛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 一只手都能数清,一听门房说是一位姓秦的公子找,燕宁第一反应就是秦执。
可好端端的秦执来找她干嘛?难不成是岑暨叫他来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 燕宁的脸色不禁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自从那天岑暨送她回国公府之后, 整个人就跟原地消失了一样,在她这儿几乎就是一查无此人的状态, 对此燕宁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
毕竟之前在澧县的时候她就已经受够了岑暨的疯狂脑补, 完全就是凭着自己的良好修养才没有出口成脏。
一路同行这么多天已经算是她的忍耐极限,也幸好最后几天岑暨还算收敛没有继续在她雷点上疯狂蹦迪, 不然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激|情行凶。
而且就依照之前岑暨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嫌弃劲儿, 如今好不容易能和她分道扬镳了只怕恨不得此生不再相见,半夜缩在被子里都能笑出猪叫,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自个儿又送上来, 这找抽呢么不是?
燕宁对秦执的突然找上门百思不得其解, 冬青闻言也有些诧异:“姑娘,原来您在盛京还有熟人么?”
冬青记得之前听燕姑娘提起过,她自幼长在渝州,而渝州离盛京足有千里之遥,她回来盛京之后也是整日待在府里并没有出门, 按理说并没有认识的人才对啊,怎么还有人直接找上门来了呢?
冬青问:“姑娘,那您要出去见吗?”
门房也是个精乖的, 闻言立马就将来人的外貌特征给描述了一遍, 又道:“那位秦公子说姑娘您必然是知道他是谁的, 他有要事与姑娘相商, 还望姑娘务必出去一见。”
听门房一番描述, 燕宁已经能肯定来人必是秦执。
只是...要事相商?
找她能有什么要事?
燕宁眯了眯眼, 倏地一笑,懒散打了个哈欠,从藤椅上起身:“那成,就出去看看吧。”
天色碧青,暖风拂面,和煦的灿阳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下来,在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只是秦执这会儿却没有时间去欣赏这春日明媚光景,他在国公府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里张望,脸上写满了焦急。
等燕宁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秦执在国公府门口原地转圈圈宛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的一幕。
听见动静,还在不断原地打旋的秦执立马抬头看去,等看见燕宁后,他眼睛“刷”地一亮,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长腿一迈三步并做两步就蹿到了燕宁跟前,激动道:“燕姑娘,您可算是出来了。”
见秦执神情略显焦急,燕宁笑问:“方才听门房说你找我有要事相商,到底是什么事?”
秦执张嘴欲说,却在看见燕宁旁边跟着的正瞪着眼睛看他的冬青后顿了一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还整这么神神秘秘的?
燕宁挑了挑眉,见秦执一脸欲言又止着着急忙慌的样子,她也不为难,直接就叫冬青先在这儿等一会儿,然后才跟着秦执往旁边去,好整以暇:“好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秦执也不忸怩,张口就是:“今早在城外十里密林处发现了一具男尸,经查验十有八九是一桩命案。”
命案?
燕宁眉头拧起,看着一脸急色的秦执,状似随意:“所以呢?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
秦执:“......”
秦执当然知道人不可能是燕宁杀的,见燕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秦执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想请燕姑娘去帮忙验个尸...”
果然!
燕宁眉梢一扬,她就知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除了验尸之外她又没有啥别的技能,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是需要与她相商的?除了让帮着验尸之外几乎不作他想。
燕宁早就有此猜测,只是...燕宁奇道:“难道提刑衙门就没有配备仵作吗?怎么还需要我去帮忙?”
燕宁之前听沈景淮提过一嘴,知道岑暨在回京的第二天就已经正式走马上任,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提刑官。
说到他这跟坐了火箭似的晋升速度,就连燕宁都忍不住嘀咕一句,这难道就是后台强硬的好处?
人沈云舟状元出身辛辛苦苦在大理寺熬了五六年,从底层小官做起,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大理寺少卿。
结果岑暨倒好,直接空降不说,一上来就抵过了寻常人大半辈子的努力,绝对堪称最强关系户。
没办法,谁让朝廷是人亲舅开的呢?
燕宁对秦执居然找上门来想请她去帮忙验尸很是不解。
之前在澧县是因为正好县里没仵作,所以拿她临时凑数,可提刑衙门不同啊,好歹也是陛下亲自设的萝卜坑,又是专门管刑狱的,像仵作这种肯定是衙门必备人员。
既然自个儿手底下有人,又干嘛来找外援?而且还来找她?
燕宁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在澧县的时候她想帮忙验个尸,岑暨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不是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人,也不会叫她上场,怎么现在倒还主动找上门来了呢?
难不成是真脑子被门夹了?
听燕宁如此问,秦执轻咳了一声,含糊:“那什么,衙门现在人手有些紧缺。”
经过秦执的一番简要解释,燕宁总算是弄清楚了之所以会再次找上她的原因,简要概括就是——
人才紧俏,走投无路。
因为提刑衙门是新设的,所以在人员配备方面自然是比不上老牌三司,其余的都还好,问题主要就出在了仵作上面。
因为能在三司供职的仵作都是从各地选拔来的精英,人数也并不算多,就拿大理寺来说,总共也就只有三个老仵作。
本来陛下的意思是让三司商量着匀两个仵作给提刑衙门,毕竟提刑衙门也是要管命案的,缺什么都不能缺了仵作。
可奈何三司本来就对新设立的提刑衙门略有微词,加上上任的提刑官又是岑暨,当年岑暨得罪的官员不少,其中就有三司的长官,如今对岑暨的上任本来就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又如何肯把自家人才拱手相让?
于是三司就开始集体叫苦了,说手中积压的案子太多,仵作本来就忙不过来,要是再往提刑衙门送几个,那他们就愈发转不开了,说的就像是少了几个仵作衙门就得分分钟倒闭一样。
到底是人家手底下的人,陛下也不好强行要人吧。
当然,为了不拂陛下的面子,三司挑挑拣拣了一番之后最终还是往提刑衙门送了两个人,见到送过来的人后,岑暨脸色当场就黑成了锅炭。
原来三司送了人不假,只不过送的是两个仵作学徒,连剖尸刀都还没怎么握会,更不用说独当一面出现场验尸了。
三司那边也是振振有词,美其名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仵作还是得自己从小培养。
他们都已经把最好的苗子给送过来了,还想怎么着?爱要不要,不要就把人给他们送回去。
反正仵作是没有送的,有本事自个儿去各州府搜罗,别净想着吃现成的。
从前岑暨有多嚣张,现在面对无人可用的情形就有多抓狂。
堂堂一个专管刑狱命案的提刑衙门居然连个能用的仵作都找不出来,简直混的比底下州县还惨,最起码之前澧县都还有自己的仵作,再不济还能互相借。
可岑暨...嘿,人三司就是不带他玩儿,让他借都没地儿借,简直就是排挤的明明白白!
看着秦执苦哈哈的脸,再想象了一下岑暨看见俩仵作学徒时可能会有的抓狂表情,燕宁一个没忍住,直接就喷笑出声:“噗哈哈哈哈哈——”
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到岑暨这儿别说是放火了,连根火柴棒子都找不出来,提刑衙门没仵作,这跟将士上战场不带刀又有什么区别?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早就说了做人不能太岑暨,这年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瞧,这不就触底反弹了么?
见燕宁笑的前俯后仰十足嚣张,秦执心中尴尬之余又不由得庆幸,暗道幸好世子没来,不然若是看见燕姑娘笑成这样那还不得原地暴走?
说起眼下困境,秦执心中也有些无语凝噎。
知道世子不招人待见,却没想到不招人待见到这个地步,好歹也是同僚,三司这回连面子情都懒得装了,一个个的就等着看他们世子笑话。
还有沈少卿,好歹也与他们世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同窗,也不帮着说两句话,就算扣着人不愿意给,那借用总行了吧,结果,嘿,借也不行!
一个个的不是说衙门里案子积压多仵作忙不过来,要不就是说仵作被派去底下的州县出外差去了,反正就是手上能用的一个都没有,推诿之意不要太明显。
奈何就算他们明知三司是故意的,可也不能直接冲进去抢人吧,这大概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第一关就要□□|趴下了。
三司那帮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世子初初上任衙门里又没仵作,还故意将一些积压的命案卷宗往提刑衙门堆。
秦执大概看了一下,基本都是一些荒野抛尸的无头公案,甚至连十年前的案子都有,这种案子查起来难度最大,这不是故意为难是什么?
还有今日,本来这桩命案是报到京兆衙门该发往大理寺查办的,但大理寺那边推说目前手中积压的案子太多实在是无暇另顾,就叫直接报到了提刑衙门这边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燕姑娘,您看...要不就劳烦您给帮帮忙?”
秦执只当没有看见燕宁的嘲笑,腆着脸赔笑。
衙门是里没有仵作,但总不能放着命案不管吧,幸好...秦执庆幸,幸好还有燕姑娘会验尸,三司不给仵作没关系,他可以来求外援啊!
燕姑娘的验尸技术可是一点都不比三司里那些经年的老仵作差,全程参与了澧县两桩命案侦查的秦执对燕宁的验尸技术很有信心,只是有些拿摸不准燕宁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毕竟...秦执偷瞥了燕宁一眼,虽然世子没有明说,但燕姑娘的真实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沈国公府失散多年的真千金...怕是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但这就也存在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沈国公府嫡女身份尊贵,比之他们世子也不差什么。
之前没有回京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回京那势必是要认祖归宗的,如果还继续验尸,那日后要是传出去必然少不了风言风语甚至是嘲笑,毕竟仵作这职业比较特殊,并不是那么招人待见,若是燕姑娘顾忌名声不肯帮忙,那也无可厚非。
燕宁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瞧见秦执面上隐隐露出的哀求,燕宁眉梢挑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悠悠问:“是你自己来找我帮忙的,还是岑世子叫你来的?”
这...听燕宁问,秦执目光不禁游移了一下。
其实他之前是提过说可以叫燕姑娘来帮忙,但被世子一口给回绝了。
秦执心中也有些犯嘀咕,搞不懂为何世子听见燕姑娘这三个字反应就这么大,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明明之前在澧县的时候他看两人合作的挺好啊,一唱一和就跟夫妻唱双簧似的,案子破的也顺利,简直就是最佳拍档嘛。
既然燕姑娘会验尸,那又何必大费周折一个劲跟三司死磕呢,还说要去下头州县找人,在秦执看来这分明就是舍近求远不必要嘛。
其实秦执找上燕宁也是无奈之举,他本来是要想办法去三司借个仵作出来的,奈何吃了闭门羹,可世子那边又等着要人,他只能来沈国公府碰碰运气,万一燕姑娘善心大发同意帮忙呢?
秦执心中这样想着,对上燕宁询问的眼神,他立马重重一点头,脸不红气不喘:“自然,就是世子让我来请您的,世子说您验尸技艺精湛,在破案缉凶方面颇为才能,绝对不能轻易给埋没了,还说若是您肯的话,都想让您到咱们提刑衙门来供职呢。”
燕宁:“!”
见秦执一本正经说的煞有其事,燕宁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她没听错吧,岑暨居然还说想让她到提刑衙门供职?
燕宁面色古怪:“此话当真?”
秦执立马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斩钉截铁:“都是世子亲口说的,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叫世子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孤寡终身!”
秦执内心:反正现在世子也无心儿女私情,眼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娶亲的,万一誓言灵验了就只当是为破案事业献身,相信以世子的大义无私应该也是能理解的...吧?
秦执不确定的想。
看着信誓旦旦就地诅咒的秦执,燕宁:“......”
好家伙,这誓言可真够毒的,还孤寡终身...你可真是你家世子的亲亲好下属,你家世子知道你这么“体贴”吗?
燕宁头一次觉得,秦执能活蹦乱跳到现在还没被岑暨给打死,充分说明了岑暨的脾气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鉴于秦执过分真诚的表现,燕宁最终还是成功被说服。
只是她到不觉得岑暨是真心实意对她予以肯定,顶多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迫于形势不得不说点好听的话,就是没想到眼高于顶的岑世子居然也有登门求人的一天,燕宁愉悦了。
“那行,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工具箱。”
“好嘞!”
没想到燕宁答应的这么爽快,秦执差点流下喜极而泣的泪水:“燕姑娘,您可真是一个好人。”
在秦执充满感激的目光中,燕宁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其实燕宁也是有私心的,甚至对秦执发出的验尸邀请还有些欢喜雀跃迫不及待。
她原本以为之前在澧县就已经算是为她的职业生涯画上了一个句号,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命案重握解剖刀,心情还有些惆怅抑郁来着,却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所以这叫啥?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医,燕宁表示,又到了她为伟大的刑侦事业做贡献的时候了!
燕宁让秦执在门口等一会儿,她先进去收拾一下,秦执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边冬青见燕宁行色匆匆回了小院,提了一个小木箱就又准备出门,不禁疑惑问:“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门办点事。”
冬青紧张:“那我也跟着去。”
“你就不用了,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哈。”
燕宁一边叫人去帮忙把她那匹小红马给牵出来,一边拒绝冬青试图跟着的请求:“我这么大一人了又不会丢,放心吧,我一个人出去就行。”
“不行,夫人说过叫我好好跟着您的。”
见冬青亦步亦趋跟着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燕宁叹了口气,无奈吐露实情:“城外出了桩命案,我是帮着验尸破案去的,你真不用跟着,而且...”
燕宁看了一眼冬青瞬间变得紧张发白的脸色,笑道:“你确定你能接受得了命案现场的刺激?”
虽然秦执还没有说到底是什么案子,但命案现场么,什么惨烈状况都有,像冬青这种小丫鬟平常也就是在内宅打转,估计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万一要是给吓到了没准晚上还得做噩梦。
再说她是去帮忙验尸的,又不是去踏青观光的,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带个小尾巴。
而且是跟秦执岑暨他们一起,安全方面基本也不用愁。
冬青:“!”
“验验验验验尸?”
冬青眼睛不觉都瞪圆了,连说话都在打磕绊,险些连舌头都捋不直。
燕宁一本正经:“之前忘记跟你说了,其实我是个仵作。”
冬青:“!!”
“仵仵仵仵仵作?”
“这事儿回来再跟你说。”
燕宁现在没有时间跟冬青掰扯这些,见时辰已经不早了,燕宁也不再耽误时间,拎着箱子就大步往外走,只丢下一句:“要是夫人问起就跟她实话实说。”
反正沈夫人也知道她的仵作身份,没什么好瞒的。
...
灿阳灼灼,风暖和煦。
时隔多日燕宁再次骑上了那匹名唤“小白”的枣红马,在秦执的带领下一路往京郊疾驰而去。
尸体是在京郊东南向的十里密林处被发现的,说是十里密林,其实就是一处矮丘,上面长满了各种林木,经常有樵夫过来砍柴,在来的路上,秦执也已经给她大致介绍了一下案情。
大概就是早上樵夫上山砍柴的时候一不小心给绊了一跤,起先还以为是石头,结果爬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已经僵了的手,正直直从地里伸出来,樵夫当场就给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爬起来连镰刀箩筐都顾不上捡了,连滚带爬就往京兆衙门处去报官。
一听山上发现了死人,按照规矩衙门是必须要派人去查看的。
京兆衙门起先是将这活儿派给了大理寺,但大理寺推说事务繁忙腾不出人手,让叫给提刑衙门去查。
这也算是岑暨走马上任之后接手的第一桩案子,可以说是汇集了各种目光,不知道有多少眼睛都盯着,就等着看他到底是一战成名还是折戟沉沙。
但燕宁可以打包票的说,估计大半人都是存着看笑话的心,特别是三司,要不然也不会连个仵作都不给借。
现在暂时还只知晓山上发现了死人,具体是命案还是意外死亡还得经由仵作验过才能确定,燕宁私心里更希望是后者。
正因为她就是干这一行的,所以更知道生命的美好可贵,意外死亡,总比人为他杀要强。
京郊离得不算远,在一番策马狂奔之下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因为密林马儿上不去,所以只能将马匹系在一旁的矮木丛边,步行入林。
等燕宁他们到的时候矮木丛这边已经有了十好几匹马,应该就是岑暨带的人。
还好燕宁来的时候还换了身衣裳,穿的就是之前在澧县买的那两套男式衣裳,只是这回没有作伪装,毕竟她是图验尸方便,而不是上青楼喝花酒装叉。
走了不过小半柱香,燕宁就已经瞄见林中有人影晃动,看来那里就是尸体发现地了。
还未等完全走近,秦执就已经迫不及待扯着嗓子叫嚷了起来:“世子,燕姑娘来啦——”
秦执话音刚落,那边还围成一团的陌生汉子突然就齐刷刷扭头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灼灼。
万众瞩目之下,燕宁:“......”
她怎么觉得,自己突然社恐症要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