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被岑暨一番抢白堵得哑口无言。
见岑暨一脸不耐烦恨不得直接拿吃食堵他嘴的样子, 宣武帝都要被气笑了，不由得抬手狠狠拍了他两下手臂，恨恨骂道：“没大没小。”
王公公在旁边看得简直心惊胆战差点要给岑暨跪了。
我的世子爷欸, 听听您这都说的什么话？
还口口声声陛下老了, 哪儿有这么埋汰的, 是真不怕陛下生恼啊。
这年头当皇帝的人谁不想长命百岁。
百岁都不能够，恨不得千岁万岁最好是长生不老, 最忌讳听到的话就是说他老了。
因为这就意味着英雄迟暮离入土不远,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权柄也只能交出去，这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
要不然历朝历代也不会有那么多皇帝到了晚年的时候想尽办法求神问丹，就盼着能延年益寿。
可世子爷倒好，上来就往陛下的肺管子上戳, 还真是不怕陛下翻脸啊。
不过这话也就世子爷敢说了。
王公公看着宣武帝被气的又是板脸又是拍桌子的模样，心中不由摇头。
都说天家无亲情, 其实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
毕竟皇帝不是寻常人，是这天下之主掌握生杀予夺大权，不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血溅七尺还是可以做到的。
再说连普通人家为了争几分家产都能搞的头破血流反目成仇，更不用说是涉及到皇权之争了, 那更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什么父子兄弟相残的事儿多了海去了。
在这种成长环境下, 也就注定了天家亲情难得可贵。
陛下膝下子嗣不多, 性子也是个宽和的, 对几位殿下都颇为关爱, 但饶是这样几位殿下在陛下面前也不敢如此肆意, 最起码是不敢当着面反驳叫陛下闭嘴的。
陛下偶尔还会私底下跟他吐槽, 说这帮臭小子越大越无趣, 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又不会将他们给吃了。
对此王公公只能赔笑，说几位皇子长大了，性子稳重了，陛下该高兴才是，换来的却是宣武帝的白眼。
高处不胜寒，外人看皇帝至高无上分光无限，可打小就陪在宣武帝身边的王公公却知道，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会难过会开心，会渴望有人能与他嬉笑怒骂直抒胸臆。
但旁人不敢，没人敢窥探帝王的心思，也没人敢在帝王面前真正做回自己，哪怕是几位皇子，在这位父君面前也是敬畏更多。
王公公想，这大概就是陛下对世子爷百般纵容的原因了。
世子爷性子乖戾不羁，哪怕在陛下面前也未曾收敛，许多旁人不敢说的话他说起来却是无比随意，这对陛下来说恰是一种难得可贵的真性情。
有时候在王公公看来，陛下与世子爷之间的相处方式才更像一对寻常父子。
世子爷离京这些年，陛下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整日就埋头政事，心情也是不好不坏，已经有多久没见陛下这样情绪外显过了？
如今好了，世子爷回京了，陛下也有人陪了。
王公公想着，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宣武帝是真对岑暨无语了，原以为他一去蓟州这么多年，性子多少也稳厚了些，却不想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说呛声就呛声，一句话说出来简直能气死人不偿命。
见岑暨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夹菜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对他这个舅舅的愤怒视而不见的模样，宣武帝都不知道是该欣慰甥舅俩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灭，岑暨还是愿意在他面前展露真性情，还是该恼这人说话也忒不客气，哪有对长辈这么无礼的？
宣武帝权衡了一下，果断决定放过自己。
他敢打包票，就算自己真发恼，这小子也只会不以为意，不再添几句风凉话都是好的了。
宣武帝按了按眉心，千万言语只汇成一句——
“眼看也是要正式进入朝堂的人了，你这脾气多少还是得改改。”
“你如今才初涉朝堂，少不得和文武百官打交道，若是还是如从前那般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凡事都不留情面，那势必会与人交恶。”
宣武帝叹了口气，直接就给他传授起了为官之道：“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朝廷上的这些官员谁不是八百个心眼子？就算表面上不显露，但背地里阳奉阴违使绊子的事儿防不胜防，你得罪了他们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宣武帝在朝堂上与大臣们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深谙这些官员们的行事作风。
能在朝堂上立足的没一个简单的，最擅长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就算岑暨身份尊贵，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初涉官场的年轻人，论心眼权术又如何能是朝堂上这些经年老狐狸的对手？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将人得罪了，背地里打压都还是小事，碰上心术不正的直接就罗织罪名轻则落狱重则含冤丧命。
当然，岑暨是不必担心这些问题，只是也难防人暗地使绊，就算是有宣武帝在，也不可能事事照拂。
听出宣武帝话中规劝之意，岑暨夹菜的手一顿，抬头，面色古怪开口：“舅舅这是在教我为官不正之道？”
宣武帝：“？？？”
宣武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惊道：“怎么就成为官不正了？”
“舅舅方才说的不就是这么意思么。”
岑暨瞥了他一眼，轻“啧”了一声，不满开口：“又是叫我委曲求全卑躬屈膝，又是叫我拉帮结派曲意逢迎，看不出来舅舅原来喜欢这样的官吏，只是这事儿我实在是做不来，实在不行的话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宣武帝：“！！！”
宣武帝听得简直是瞠目结舌。
看着满脸都写着“高风亮节清正廉明，绝不与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的岑暨，宣武帝一口气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差点都要被气笑了。
好么，原来叫他收敛脾气就是委曲求全卑躬屈膝，叫他不要把官员们得罪太狠了就是拉帮结派曲意逢迎，这解读能力普天之下也算是独一份了。
王公公在旁也听得憋笑不止，暗道真不愧是岑世子。
“况且...”
岑暨对两人诡异眼神视若无睹，在宣武帝无语目光中，他嘴角微扯，语调闲闲反问道：“朝中现在还有人没有与我交恶么？”
宣武帝：“......”
王公公：“......”
此话一出，直接绝杀全场，空气中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对哦！
宣武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早在五年前，岑暨就已经将朝臣快得罪个遍，要不然也不会去蓟州。
想到这儿，宣武帝看向岑暨的脸色都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
原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啊！
再一想到之前自己属意岑暨当提刑官，结果被朝臣们联名上书反对的情形，宣武帝揉了一下额角，这回是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见岑暨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宣武帝缓吐了一口气，再开口，语气中透出浓浓疲惫：“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你明日就要正式上任了，心里终得有个章程吧。”
宣武帝表现得就像是第一天送孩子上小学的老父亲，十分忧心忡忡：“提刑衙门是新设的，三司一直对此颇有微词，你...”
当初宣武帝执意要在三司之外新设一个提刑衙门时就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原因就是已经有三司了，再设一个提刑衙门完全就是无用功。
但宣武帝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三司虽然掌管刑狱案件诉罚，但闹出的冤假错案也不少。
自从前年有桩十年冤案被曝出来后，宣武帝就在考虑新设刑司的事，直到年前才彻底落实。
提刑衙门是新设的，对于第一任提刑官的人选自然也该慎重。
宣武帝力排众议也要岑暨上倒也不单单只是因为他是亲外甥的原因，而是出于多方面考量后，岑暨是最佳人选。
听宣武帝问，岑暨表现的倒是很云淡风轻：“该如何就如何，总不会将我给吃了。”
宣武帝：“......”
这话听着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不过看岑暨这样子，心中应该是有数的。
也是，都这么大人了，宣武帝叹了一声，不由调侃：“看来是真长大了，都不用大人操心了。”
岑暨：“......”
“对了。”
宣武帝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在岑暨脸上旋了两圈，含笑问：“如今你也二十三了，可有心仪的姑娘啊？若是有的话就只管告诉舅舅，舅舅亲自给你们证婚。”
岑暨：“！”
没想到话题突然就绕到这上面来了，岑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见宣武帝一脸八卦看着他，岑暨嘴唇狠一抿，心中莫名有些羞恼，冷哼了一声，硬邦邦吐出两个字：“没有！”
“啧。”
宣武帝摇头，恨铁不成钢：“太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瞧瞧你，连个合意的姑娘都没有，也太不争气，要不要舅舅帮你牵牵线？”
宣武帝兴致勃勃：“我听说临安侯府的小姐还有忠勇伯府的姑娘都不错，你要是...”
“吃饭吧！”
一听宣武帝开始往他的终身大事上扯，岑暨立马翻脸，直接就往宣武帝碗里又夹了一块炙乳鸽：“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要有吃饭的样子，您可别说话了，真的。”
见岑暨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宣武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悠悠感叹：“孩子大啰，翅膀硬啰...”
岑暨：“......”
他今日就不该进宫！
...
春意袅袅，草长莺飞。
距离燕宁回府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燕宁充分体会到了何为贵宾级的待遇。
特别是沈夫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一刻不离的跟着她，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又不见了，对此燕宁深感无奈。
在被迫跟沈夫人一起睡了两晚之后，燕宁义正言辞提出了要分房睡的请求。
当时沈夫人震惊中夹杂着伤心的表情，让燕宁莫名产生一种自己睡完就跑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错觉。
但不论沈夫人如何软磨硬泡，甚至是采取眼泪攻势，都改变不了燕宁想要独立自主的坚定决心。
孩子大了，该有点私人空间了。
谁能懂睡觉睡得好好的，结果半夜迷糊睁眼的时候却发现有个人正怼你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你看那种宛如恐怖片的惊悚感觉？
燕宁没有当场放声尖叫就已经是心理素质不错了，但饶是如此也被吓得不轻。
难怪沈夫人这两天眼下的乌青一日比一日重，都快成某国家级保护动物了。
别人是熬夜偷菜，沈夫人是熬夜盯人，一想到自己睡觉时沈夫人就在旁边盯着，燕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于是连夜逃离。
沈夫人虽然还是想和闺女多睡两晚，但在燕宁的坚决要求下，还是选择了妥协，然后，燕宁就拥有了一个独立院子。
说到选院子，中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波折。
沈国公府很大，但正经主子却不多，分别占据府中最好地理位置。
除了沈夫人住的主院之外，再就是沈瑶光住的摘星阁地理位置最佳，视野开阔景色宜人。
燕宁回府之前沈夫人只是让人将各处空着的院落都仔细打扫了，但并没有直接指定燕宁住哪一个，而是准备叫她回来了自己选，看中哪个就住哪个。
然后就在燕宁准备选个顺眼的住处的时候，她那便宜二哥沈云舟就跳出来了，硬邦邦甩出一句“摘星阁是瑶儿的”，听的燕宁简直是狗脸懵逼，当场就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知道摘星阁是沈瑶光的住处，回府这几天已经足够叫她将府中人员配置给摸清楚了。
沈夫人共有三子一女，除了沈景淮与沈云舟之外，还有一个八岁的小儿子，名叫沈元麟，现在在国子监上学，四天回来一次。
而沈瑶光则去了青州，暂时还没回来。
对于沈云舟的这种刻意去宣示主权，生怕她趁沈瑶光不在鸠占鹊巢的行为，燕宁感到十分无语，她看起来就这么像土匪吗？
不过这也让燕宁再次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还真被岑暨给说中了，这位便宜二哥对她的到来并不怎么欢迎。
对此，燕宁表示：爱咋咋，随意~
然后她就愉悦选择了一处最为偏僻的院子，美其名曰：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安静时光~
当然，独处是不可能独处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沈夫人最终还是成功给她塞进来了一个丫鬟，叫冬青。
对此，燕宁：...也行叭！
小院内，清风徐徐，暖阳和煦。
燕宁正瘫在院中古藤摇椅上悠闲养神，旁边还放了一个小桌，上头满满当当摆的全是一些果干零嘴。
藤椅摇摇晃晃十分催人眠，并不怎么强烈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意融融，叫人不觉就开始犯困。
燕宁眼睛都没睁开就顺手摸了颗果脯丢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叫她不觉惬意咂摸嘴。
躺平一时爽，一直躺平一直爽，燕宁都记不得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体验这种悠闲舒适啥都不用干的生活了。
当冬青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燕宁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悠闲晒太阳的情形。
看的冬青不由心中嘀咕，这椅子躺着就有这么舒服吗？她看燕姑娘都已经在这儿躺了一上午了。
“燕姑娘，面已经揉好啦。”
冬青一边心中嘀咕，一边快步上前，雀跃道。
冬青不过十五六岁，一张小圆脸，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十分讨喜。
“已经好了？”
燕宁“唔”了一声，艰难睁眼，打了个哈欠，抬手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花，慢吞吞道：“那成，可以准备开工了。”
说着她就从藤椅上起身，直接朝小厨房的位置走去，冬青赶忙跟在她身后。
燕宁之前会选择这个院子的一大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院子带有单独的小厨房，可以自己开小灶。
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吃喝拉撒四字，燕宁闲来没事就叫冬青帮着准备了一点面，准备自己来捣鼓吃的。
知道燕宁想用小厨房，沈夫人已经十分贴心的让人整修过了，一应锅碗盆筷都是现成的，食材也有专人每日整好了送过来，小厨房面积不算大，但偶然开个小灶是足足够用的了。
进去一看，果然冬青就已经将面揉好了。
见燕宁洗了手围上围裙就准备动工，冬青表现的很是担心，踌躇片刻，忍不住道：“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吧。”
说着，冬青不禁瞥燕宁白皙秀美的面容。
府中隐隐有传闻，说大小姐其实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这位刚被大公子带回来的燕姑娘才是。
冬青也觉得这传闻八成属实，都不需要怀疑，燕姑娘与夫人如此相似的容貌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加上夫人与大公子对燕姑娘的态度…冬青可是听见夫人对燕姑娘口口声声自称阿娘的，虽然燕姑娘并没有这么喊过。
冬青刚得知自己要被夫人派来照顾这位真正的大小姐的时候，心中简直无比忐忑。
夫人与大公子对燕姑娘的重视有目共睹，关键是她又不清楚这位燕姑娘的脾气，就怕万一伺候的不好惹恼了人可怎么好。
结果来了才知道，燕姑娘压根就不需要她伺候，什么都自己来，脾气也好的不像话，还喜欢跟她聊天八卦。
冬青：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