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它?”艾德呢喃道, “确实挺可爱的……但,呃,它是不是变小了很多?”
“蝙蝠”发出嘶嘶的尖锐声音, 好像一个被加热许久冒了气的开水壶。
它呲着牙拒绝艾德接近,同时用略带委屈的眼神看着卡修,好像在埋怨他怎么能随便把外人带过来。
它的那些洁白的毛全都炸了起来,朝与艾德相反的方向立着, 与此同时,它还不停用四只猫一样的脚爪在地上抓挖,锋利的指甲间溅出许多火星四处乱蹦。
好凶, 艾德暗道。
他后退一步,右手悄悄把剑从剑鞘里顶出一截,方便随时防御。
“嘘。”卡修低声说。
“蝙蝠”的耳朵侧了侧, 显然是听到卡修说话了,但却选择假装没有。它眯起眼睛,尾巴竖成一根笔直的天线,对艾德大声嚎叫着表示嘲讽, 还向前猛地窜了一小段距离。
艾德已经能闻到它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儿了。他感受到野兽特有的残忍和冷漠, 混杂着食欲和攻击欲。它迫不及待的想要扑倒自己,想要生撕鲜活的血肉。
“嘘。”卡修皱起眉毛。
“呲呲噗噗——”魔王的信使并不买账,反而嚣张地咧开了嘴, 用长而黑的舌头舔着嘴角,猩红的眼睛死盯着艾德。
它现在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良知操守的牧师崩溃尖叫,不是昏过去, 就是立刻拔剑扎过去。
遇到卡修时, 它在山坡上的那副可怜相早消失到了不知哪里去, 较为暖和的洞穴和短暂的休息, 使它的凶性再度回归,叫嚣着要捕猎和支配。
相信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卡修,并在他身上感到了被压制的气息,它会连近卫骑士也一并挑衅。
艾德把剑彻底拔了出来,摆出一个起手式对准这只魔物,神色狠厉:“卡修大人,看来我们——诶?”
他的话还没说完,卡修已经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冲了上去,一个健步,摁着“蝙蝠”的后脖颈把它压在了地上。
刚刚还凶悍无比的魔物像只小奶猫,只能无助地挣扎,胡乱扑腾,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哦,没事了啊。”艾德尴尬的把剑放回去,“卡修大人,牧师说得没错,这东西很不一般。”
卡修点了点头,单手在口袋里掏了掏,又单手拔开魔药的瓶塞,按着很不一般的魔物,把药水从它的嘴里灌了进去。
“咳咳咳,咕——”
一阵剧烈的,被呛到的动静过后,“蝙蝠”的伤口开始愈合,淡淡的白光,从它血肉模糊的地方泛起,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它就彻底好了。
魔物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的欣喜起来,站起身跺了跺脚,甩了甩尾巴,扇动翅膀在狭小的山洞内飞了几圈。
犹豫片刻后,它从空中降落,试探性的,把毛茸茸的脑袋歪向卡修,似乎是想蹭蹭他表示感谢。
卡修没有拒绝,这无疑让它自信许多。
就在它大胆地贴了上去,想把自己的气味和信息素赏赐给这个人类,让他成为自己忠实的挚友和伙伴时,背叛悄无声息地来临。
快速掏出一根绳子来,卡修干净又利落的把它捆住,并从它的翅膀下面拿出了一截卷轴。
“莫莫古思!”
它愤怒而绝望地骂了句魔界脏话,并且开始撕扯麻绳。
艾德立刻上前,把它捆得更老实一些。魔药不是万能的,尤其是这瓶治愈魔药。它不是凭空治疗伤口,而是靠强行激活生物的自愈能力来工作,代价就是未来一段时间的能量匮乏和现在的短暂无力。
这个小东西如今连普通的麻绳都反抗不了了。
先是看到它实实在在的凶残,而后又真的搜出了卷轴,让艾德对巴里的话又相信许多。
一方面,他认同那个在弗尔拉达老少皆知的可怕预言,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么个东西实在和魔界大门是否能被打开毫无关联。
“莫莫古思!”它又骂一句。
艾德猜这意思可能和去你的、他妈的差不多。
在艾德捆信使的这段时间里,卡修一直试图想办法把那份卷轴打开,但他徒劳无获,这东西显然不是普通信件,就像用了最好的浆糊那样牢固,并且还用了魔法一层层加着封印。
最终卡修只好把它先收起来。
“那么你的名字就叫莫莫古思了。”艾德看向它,毫不犹豫的用脏话给它命了名,“告诉我们,你是从魔界来的吗?”
“蝙蝠”,信使,它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但那都不重要了,现在就让我们管叫它莫莫古思。莫莫古思其实听不懂弗尔拉达语,它只是凭感觉来点头摇头。
不低的智商让它明白,它和魔王的关系主仆关系恐怕被发现了,卷轴被夺走让它愤怒惶恐,卡修的问话又让它有点害怕,事到如今,它只能……
“叽?”它放大瞳孔,歪了歪头。
“呵。”艾德什么没见过啊,他冷笑一声,看着莫莫古思仿佛看到自己还当猎人时遇到的临死前使诈的狐狸,“卡修大人,它在装傻呢,还是直接把它杀了,虽然损失一些情报,但方便很多。”
太欺负魔物了,这个人类想干嘛?他难道是要打我吗?随便喝魔界岩浆,吃魔界烤蜥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都怪……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完不成主人的任务!
说到这个,主人的任务也太难了吧,我怎么知道把信送哪儿,光明女神像护崽子似的,把……藏得严严实实,这哪能说找到就找到啊。
我好苦,我还不能说。
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幻影魔蝠。
——如果莫莫会用人类语言的逻辑来说话,它一定要扯这么一长串来表达悲愤,但鉴于魔界通俗语言的直来直往和单词匮乏,它对着艾德的直白威胁,只能一动不动地装死。
“说话啊,哑巴了?叽一声会不会?”
艾德蹲了下来,多日的旅途让他脸上胡子拉碴,他也没去刮,散落的头发给他增加了硬汉气质,竖在洞边的火把和他背光,投下一大片阴影,他的上半张脸黑乎乎的,放在此时颇有威慑力。
“叽……”
“你是不是魔王的信使?”艾德拿出折在口袋里的古籍页,指了指上面,“你和这玩意儿长得一样,你是它的亲戚,还是同一只活到现在?”
莫莫古思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害怕地缩起胖脖子,比划了一套动作。
看不懂,但它没否认。
卡修和艾德面面相觑。
艾德敏锐地发现卡修的态度改变了。他是一个极讲究真相的人,在人人都为巴里的说法而怀疑担忧时,卡修还把莫莫古思当作一个普通的受伤动物,但当证据确凿时,他也能迅速改变,将它当作魔物来看待。
“我们把它带上。”卡修说,“既然能确定它是魔界来的,那就需要审问。海瑟尼克尔境内有规模庞大的巫师协会,这是我们缺少的,最好的办法是从那里得到帮助。魔界入侵是整个大陆的事情,他们不会拒绝。我们找个法师来读心。”
“可是黑暗女神……”艾德担忧道。
“黑暗并不是邪恶。”卡修说,“这话不能让巴里牧师听到,但你知道的,艾德队长。黑暗不是邪恶。”
艾德叹了一口气:“是的,我知道。那就这么办吧,带它走。说真的,卡修大人,我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是迎个亲而已——当然,我不是说婚约不重要。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水里的公主、人鱼的恐吓,现在连魔王的信使都出来了。真是见鬼。开始就有的事办不成,中间还冒出许多麻烦来。等回去以后,我一定去教堂让主教多给我几杯圣水,把它们带回家洗澡用。”
卡修没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合力,像扛起一头四脚被捆住的猪那样,把莫莫古思带回来了营地。
“叮叮咚咚我是小猫。”艾德用粗犷的声音大喊。
盖比跑来迎接:“我是小狗——嘿!这是什么东西?女神啊,队长,你们把这玩意带回来了。我看咱们今晚得给牧师办葬礼了。给牧师办葬礼还需要再请一个牧师吗?”
“闭嘴吧,算我求你。”
“好的队长。”
近距离接触呲牙咧嘴的魔物,让山洞里的马儿们有些惊慌,所幸在士兵的安慰下,它们逐渐恢复过来,作为领头马的茜拉,已经开始用脚掌上的马蹄铁去触碰它了。
莫莫古思看了茜拉一眼,本想反抗,却因为深刻的无力没法和它计较。
而巴里果然如盖比所说的,就差死过去,去见他心中的神了。他夺下一名士兵腰间的弯刀,平生第一次动了杀心,想替整个人类解决困难。
卡修拿出卷轴向他表明自己的搜索成果,这才控制住疯狂的牧师。
“求助海瑟尼克尔的黑暗信徒?”巴里听了下一句话,更加崩溃,“不,不能这样!我们可以在回去以后去找主教大人!”
“事态紧急,就像你说的,牧师,这可是大事。”艾德示意他去看卷轴上的纹路刻印,“你看看这些东西,里面的内容肯定不得了,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可是——”
盖比也把情况搞懂了:“巴里牧师,光明女神和黑暗女神可是姐妹俩,其实也没有那么……”
巴里愤怒地瞪着他:“胡说胡说!祂们虽然是姐妹,但光明女神是那么伟大,祂为世界带来了太阳和温暖,万事万物能够生长存活,都是伟大的祂的恩赐!我们全都应该追随祂的脚步……”
“我没说女神不伟大。”盖比缩了缩脖子,“我也是忠实的信徒,好吗?我是说,我记得我曾经听某个法师说过,他说月亮的光其实是从太阳那里借的,这说明女神爱祂的姊妹,愿意分享——”
“哼。”巴里用鼻子出气,打断了他的话,“女神当然爱,祂仁慈宽和,祂爱着一切!除了魔界那些过分邪恶的东西,祂爱所有,毫不吝啬地分出荣光,这就是祂伟大的原因!”
“那不就得了。”
“但黑暗神教是不一样的!”巴里大声道,“如果,如果我们请求他们的帮助,这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
卡修的开口击溃了巴里的情绪,像斧子劈开木头那样,轻轻的问话却发出暴力的清脆断裂声。
“意味着——”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我想我是昏了头,我需要冷静一下。”
艾德欣慰地颔首。
这一夜没几个人能睡好。
普通士兵们面对未知焦虑且烦躁,巴里牧师因现实需求和理论恒定的差距辗转反侧,艾德心神不宁,只有盖比和卡修睡得很舒服。
天刚亮他们就迫不及待的下了山。莫莫古思被装在袋子里封住,众人给它露了条缝用于呼吸,除此以外没有更多关照。
队伍在山下的小镇出示了身份证明和两国文书,被镇长安排在一家旅店住下。至此。他们就算彻底来到海瑟尼克尔了。
旅店的经营者是位老人家,皱得像个核桃,瘦得像根甘蔗,皮肤发黑,花白的头发胡乱垂在脸颊两侧。
他老成这副模样,却毫无慈祥和善之感,看人的眼神像条毒蛇,动作慢吞吞的总有股阴狠劲儿。
“晚上关好门。”他说。
“什么意思?”卡修问,“您会弗尔拉达语?”
“没什么意思。”店主交出十几把钥匙,侧身示意他们提起柜台上的大马灯,“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房间。你们要用什么来付钱?我不收你们国家的货币。”
“我们有这里的金币。”
“幸福的弗尔拉达人,呵呵……欢迎来到海瑟尼克尔。欢迎娶走我们的怪胎公主。愿黑暗女神诅咒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