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娜提起衣角, 屈起膝盖,一条腿向后轻点,向众人行了一个完美的礼仪。
她的裙子已经干了, 虽然还有些皱皱巴巴的,但仍然能完美展示出王室的体面和高贵。
如她所说, 她把所有首饰都摘了下来,包括但不限于宝石和珍珠,都送给了这支迎亲队伍。即使大家表示并不需要,她还是那么做了,并且态度强硬。
——这是私人馈赠, 它们真的值很多钱, 是我仅能送出的礼物了。
希恩娜这样说。
现在,公主单手提着包袱, 嘴里道出的上古语言悦耳动听:“再次谢谢你们,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救了我,你们是伸出援手的正直之人, 拥有无可比拟的骑士之魂, 愿我们以后还能再相遇。”
“祝您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所有。”
卡修站在队伍最前面,语气平淡的向她告别,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冷漠, 不过大家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挚。
希恩娜的动作因此僵硬了一瞬间, 在那一瞬间,她脸上似乎流露出些许愧疚。
没人发现这个, 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公主只是又一次行了礼,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空温柔, 云朵忽聚忽散, 金色的晨光爬上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 像给雪山披了层新衣服。
昨夜的美梦被风吹散,河水依旧滚滚向前,少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路尽头。
接着他们要送别的对象是“药剂师”维拉米德。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可惜。”巴里握住维拉米德的手,全然不顾精灵的尴尬,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感受到除了自身沮丧以外的任何情绪,他只顾得为同伴的离开而悲伤。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你家里出了事情呢,放心去吧,回去处理你的问题。我们没有你也可以的,基本的草药我都认识一些。”牧师真情实感地祝福着维拉米德,“光明女神会庇佑你踏上回家的路,这里离国境线不算太远。”
巴里不知道的是,维拉米德要回去的不是弗尔拉达,而是更遥远的埃德利大森林,要应对的也不是回家那样简单的事,而是再次为了整个族群的向命运发起冲锋。
哦,对了,还有,他根本不信仰光明女神。
“再见。”
维拉米德回握住巴里的手,他不会忘记这个有点话唠——好吧,是很话唠,但善良天真的牧师。
剩下的其他士兵都和维拉米德的关系一般,但他们还是纷纷说了道别的话,并祝他一路平安。
“带好这些。”卡修把几包果干塞给维拉米德,“相信你自己,变得坦诚一些。”
“我会尽全力的。”维拉米德低声说,“老师,昨晚的事……还请您谨慎。”
卡修点点头。
维拉米德把手放在嘴边吹响一个呼哨,他的马儿从树后跑出来,跑到他身侧停下。
“我会尽快回来。”维拉米德表现得像是要远行的丈夫,正在对妻子交代离开后的琐事,并且这个美貌的妻子还德行兼备,很遭人惦记,让他放心不下,“请您保重身体。”
交错的马蹄声过后,精灵也离开了。
他骑在马背上,不断地回头,直到树林掩盖了卡修的身影,才用双腿一夹马肚,扯着缰绳,狂奔而去。
卡修也望着他远去,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维拉米德的身影后,才转过身来。
“我想我们该出发了。”艾德看看卡修,意在征得他的同意,“大家别担心,这事情很怪,但也不是没发生过。我爷爷那一代,就有个因为不想结婚而逃走的公主。”
“是吗。”巴里好奇道,“最后怎么样了?”
“公主努力学习,变成了女巫。”艾德耸耸肩,“她独自住在失落的古堡里,养了很多玫瑰花。如果有人动了她的玫瑰,她就会要求他们把女儿送来给她做女仆。”
“啊?会有人去摘她的花吗?玫瑰很常见啊,到处都是,一长一大片。”
“那是有魔法的。”艾德说的头头是道,满是细节,让人不禁相信这是个真实存在的故事,“每一片花瓣都会在到家后变成金子,花蕊则是变成钻石。”
“哦!”巴里从没听过这些,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以弥补自己的知识漏洞,“它们一定很贵重吧。”
“是的,所以有很多人自愿把女儿送到那里去。到了最后,城堡里几乎有了几百个女孩。”艾德说道,“那里变成了学院,盛产魔法莴苣,吃了以后就会拥有美丽的长发,据说站在高塔上,能直接垂到地面,当绳子使都不会断裂。”
“有些夸张了。”巴里评价道,“不过宣传嘛,总都是夸张的。”
“你听说过公主战胜恶龙,和矮人们开办苹果园的故事吧,有个王子是她固定的供货商。我记得她有七个合作伙伴?”
“这不是家喻户晓的睡前故事吗?”
“对!”艾德点点头,“她也是从‘莴苣城堡’里出来的学徒。”
“天呐,我都不知道这些。艾德队长,你真的很博学,我需要多向你请教。”
“呃。”艾德挠了挠头,“这都是老人们才知道的事情了。我的祖母曾经被狼人骗过,囫囵吃到了肚子里去,要不是一个女猎人路过救了她,恐怕早就死掉了,也别提有我。那个女猎人就是学院里出来的,所以我祖母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总念叨类似的事。”
“真神奇。”
盖比打断了他们:“嘿!别讨论那些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迎亲都和开始时想的不太一样,大家伙儿本来都以为这是轻松事呢。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放飞鸽子,让它把消息带给国王陛下。联盟毕竟不是小——”
“你们不能这么做。”
一道冷漠声音突然响起。
人鱼缓缓从水面里浮了出来。
他紧紧盯着巴里,模样明明没变,给人的感觉却不再如初见时那么纯洁神秘,反而像是风暴里潜伏在船底的海怪,随时会让一群人葬身大海,万劫不复。
“你没走!”盖比惊讶极了,“你在黎明时分说要走的,而且我们还送了你!看着你游远了!”
“退后,盖比,你这只愚蠢的土拨鼠。”艾德猛地拔剑出鞘,挡在盖比身前,将剑尖对准了人鱼,“我早说过,祸从口出。小子,你就不能把你的心思攒到等会儿离河远点的时候再说吗?”
“对不起,队长。”盖比抓住了身后的长弓,从箭袋里抽出一只箭来,“我会反省的。”
诺维面色阴沉,脸上毫无表情:“你们最好还是按我说的做。”
“做什么?”
“别给弗尔拉达写信,乖乖去海瑟尼克尔,把希恩娜逃走的消息,局限在她父亲那里。”
“凭什么!”艾德道,“这不关你的事,人鱼。你是想掀起战争吗?”
“战争?”诺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们弗尔拉达连一艘船都没有,怎么和人鱼开战。”
“当海瑟尼克尔并入弗尔拉达,我们就有了。”卡修缓缓拔剑,摆出进攻的姿势,“人鱼诺维,说出你真正的目的。”
诺维一直躲躲闪闪的目光终于看向了卡修:“我的目的就是确保希恩娜能过得好!”
“我们也要完成应尽的义务。”卡修说,“公主殿下已经走了,不会有人能找到她。”
“不行,要给她走远的时间!”
“你想要多久?”
“去海瑟尼克尔吧。”诺维说,“等你们到了海瑟尼克尔的王都,想干什么都行。那时候给你们的国王送信也不晚,反正你们总是要去的。”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人鱼默不作声,身下的水花越聚越多,逐渐形成巨浪将他托举起来,他甩动尾巴,右手前伸,做出一个抓握的姿势。
“那我会立刻攻击你们。”
诺维的瞳孔变得紧缩,只看他的脸,倒是有点像蛇妖。
“就算你们侥幸没死,等我继承王位以后,我也会对你们发起报复。我会让海女巫做出毒药,顺着进入大海的河流,逆向去往到你们的国家,你们的鱼虾会全部死亡,河水将不能继续饮用,成群的海鸟会在你们的城市上空投放石头……”
“真是恶心!”盖比突然说。
人鱼愣住了。
“你昨天还黏着卡修大人说喜欢他,说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的尾巴,今天就要报复我们,仅仅为了一个相当合理的诉求。”
“你是条臭鱼!不知廉耻!”
盖比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这样紧张的时刻,他却还能拐弯到三流言情剧的角落里,把好端端的对峙气氛变得像是八点档电视剧里的老父亲为女儿讨要说法。
“恶心!恶心!”盖比骂道,“先前摆出一副不谙世事,年纪只有五岁的样子,恐怕是为了又搂又亲吧!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沉默。
盖比提高了音量:“你知道吗,你这条蠢鱼。你说的话我们连半个子儿都不信,我们当然不相信你说喜欢卡修大人的那些觊觎之言,但你能不能装的像一点?我真的很鄙视你。我鄙视你这种说一套是一套的人,你把爱情和伴侣当成什么,简直不负责任!”
艾德知道盖比曾经被父亲抛弃过,并由他的母亲单独抚养长大,所以对这方面的事很敏感。
他难得没有无奈疲惫的心情,可是不知道怎么叫停他才好。
“我没有叫你背叛你的朋友。”盖比怒火中烧,愤怒在他心里越燃越旺,他的爆发显得很突然,却又像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你既然决定站在你的朋友那边,就不要去勾勾搭搭,没人想见你发情!你嘴里说的都是屁话,告诉你,人鱼,我不能代表任何人做决定,尤其是卡修大人。我对你骂了这些话,说不定待会儿还得和你道歉,因为你的威胁确实有效。但你,你最好表里如一,否则真叫人瞧不起!”
诺维呆住了。
“你刚出来的时候,说了你的父亲对吧?”盖比如同吃了炸.药包,“你不想继承王位,但现在,你为了你的朋友的请求,就轻易改变主意了?你把国家当成什么!还开战,还拿两个国家的事来打擂台,真幼稚!”
诺维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一头扎回水里,看起来羞愧难当。
他只留下一大团泡沫。
又是一片寂静。
艾德吸了口气,对盖比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