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米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卡修看起来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 精灵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半个多月来，骑士种种古怪的行为，都在此时有了解释。
从听到的这些描述来分析, 维拉米德感觉卡修把自己当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是两者差得远了，之间的区别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维拉米德认为他有必要让卡修知道真相, 让他明白自己有多好，有多值得被爱。
“老师，其实——”
“很晚了。”卡修贴心地打断了维拉米德将要说出口的“安慰”话语, “去睡吧, 天亮以后我帮你准备一些吃的，你该启程回埃德利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 他立刻转身迈步, 打算送维拉米德回帐篷去。
这让维拉米德满肚子的想法都打了水漂。
【我就知道！】系统说，【我就知道不对劲，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你早就发现了？】
【也不是啦……】系统扭捏道，【我是第三视角嘛, 看着你们说话, 总能感受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不管怎么样, 既然知道了原因, 我们得帮卡修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我会找合适的时机。】
【不能着急。】系统故作深沉, 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非常博学，【卡修现在根本没那个意识, 就算你强行告诉他，大家都喜欢他，他也不会信的。我们需要时间, 还需要证据。】
【嗯。】
【其实吧。】系统叹了口气, 【他这个样子, 现在就是很缺爱啦——如果这时候真情告白，肯定有不少优势，会很感动人的。可是我呢，我是个好系统，才不会要求宿主你趁人之危，我们要走纯爱路线！你说是不是？】
【是。】虽然不太明白系统最后的意思，但维拉米德还是根据前面的话表示了赞同。
他抬眼望去，月亮升得越来越高。天际边缘泛着紫色与蓝色交杂的光芒，仿佛是新世界的入口。从那个甜蜜的地方，有美梦正缓缓飘来。
维拉米德快速上前几步，与卡修并肩：“老师，等我解除诅咒以后，一定会回来找您。我会带来给您的报酬，我还想……”
还想什么？
卡修没问出声，只有他看过来的目光替主人诉说了疑惑。
“还想，还想和您呆在一起。”维拉米德低声说，“住在同一间屋子，吃同样的早餐，然后训练、狩猎、采摘苹果，什么都行。”
一片寂静之中，维拉米德紧张地等待着，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宣判爱情的死刑时，他听到他的心上人开了口。
“好啊，我会等你的。”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维拉米德希望独自享受这一刻足足百年。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眼里满是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他悄悄地靠近了卡修一点，一点，又一点，维拉米德清楚近卫骑士的意思并不与自己相同，但他还是很开心。
卡修的手指在潮湿的还没干透的袖子下露出来，带点经过夜晚和凉水淬炼的冷，指节分明，虎口和指肚上并没有茧子，那也许是王室分发的补剂魔药的效果，又或者是单纯的天生丽质，身体强大，让外物的影响微不足道。
想要牵手，不想要牵手，两种选择都因为喜欢。
维拉米德盯着卡修的手腕，无意识地感慨着。
可能这就是爱，让你犹豫和忐忑。
【不。】系统冷酷地说，【你看看那条人鱼，他明显就不知道犹豫和忐忑怎么写，这两个词根本不在他的脑子里占用任何空间。】
它显然读到了维拉米德透露出来的想法。他太高兴了，以至于忘了对系统屏蔽心声。
是啊，那条鱼怎么样了，是个什么情况？
“老师，您是怎么看待人鱼的？”
“一个物种。”卡修诚实地说，“住在海里，很会游泳，有尾巴。”
“单一个体呢？”维拉米德反应过来自己得尽可能说得明白些，否则卡修根本不会懂他在讲什么，“叫诺维的那条人鱼，今天缠着您的那条。”
“很奇怪。”卡修道，“他说喜欢我，想带我去海里，但我们才刚刚见面。我认为这是很不负责的表现，这条人鱼非常轻浮，我不太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
【对对，就是这样！】系统眼含热泪，【看吧，打直球也不是都有好结果的！更别说那是条冒冒失失的鱼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卡修，你果然好清醒！我爱你呜呜呜！】
“我也这么想。”维拉米德马上道，“他还说要找什么海女巫换腿，这太古怪了。”
“是的。”卡修认为这是维拉米德在关心自己，不过这和真相也大差不差，于是他说，“我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但我会小心的。”
两人已穿过了大半营地，但还没抵达维拉米德的帐篷。为了安全考虑，营地边缘住着的，都是能力较强的队员，卡修知道精灵的水平，于是在安排时，把他放到了该去的地方。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向后伸出一只手，示意维拉米德安静。
维拉米德迅速做出反应，警惕地蹲下蓄力，他用右手拔出靴套中固定好的匕首，另一只手放在草地上，感受地面震动，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他还没发现什么不对，但愿意相信卡修的判断。
片刻之后，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黑影在林中窜过，走走停停，时不时四处观察，慢慢向营地中心靠近。
维拉米德瞪大了眼睛，天很黑，那个影子没发现他们，但他却通过出色的视力，看到了他是从某个帐篷里出来的。
有内鬼！他想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精灵回头看向卡修，卡修摇了摇头，轻轻抬脚，朝那边无声走去。
他真的没发出半点声音，杂草在他脚下乖顺得像是果冻，仅仅因重量而下压，变换形态，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反应。衣服也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布料之间连摩擦也不存在。
维拉米德更不用提，精灵总是非常轻盈，最适合在树林中行进。
“诺维，醒醒。”
希恩娜钻进帐篷，借着星光的照耀，在人鱼的脸上拍了拍。
人鱼咂了咂嘴，含糊地吐出几句话：“卡修，跟我走吧，亲一口……”
希恩娜露出一个复杂中带点嫌弃的表情，又拍了拍诺维。
“谁？”诺维总算醒了，他睁开尚且迷蒙的眼睛看向身前，“希恩娜，是你啊，怎么啦？”
“小声点。”希恩娜捂住他的嘴，压着嗓子道，“我是悄悄来找你的，他们都睡了。”
“你有什么事？”诺维小声道。
“先用你的海洋魔法做个结界出来，快，把我们裹住。”
人鱼有点迷茫地拍了拍尾巴，变出一个透明的泡泡将他们包围。
希恩娜松了口气，把音量放回正常水平，说道：“你今晚有听到我们商量的结果吗？”
“听到了。”诺维点点头，“你明天要走，这些人类会帮你把信带给老国王。”
“没错，是这样的。”希恩娜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看着诺维，再三犹豫后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的朋友。”
“为什么不呢！”诺维认真起来，他感到希恩娜要和他说重要的话了，“你可以信任我，我们一起长大，互帮互助，还有什么事不能说呢？”
“我对他们说，我要离开海瑟尼克尔，去利亚纳尼，在那里猎一条龙。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不会去找龙的麻烦，我又不是想不开了。龙会把我烧死的。”
“那里住的大部分是冰龙。”诺维纠正道，“你不会被烧死的，希恩娜，顶多是冻死。比起这个，你是想说，你还是要和我去海里吗？我很欢迎你，你不用担心改主意会让我生气。”
“不。”希恩娜瞪了他一眼，“我哪里也不去。”
“什么意思，你还要和那个王子结婚？”
“都不是。”希恩娜烦躁地摇摇头，“你先别瞎猜了，你听我说。”
“你说吧。”
诺维动了动，火焰一般红的长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垂在他的尾巴上，淡绿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好友。
“我知道海国王为什么非要你继承王位。”希恩娜说，“你生来就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你在海里的能力没有谁比得上。如果不是你一直拒绝，你早就拿到三叉戟统御大海了。”
“希恩娜……”诺维有点不安。
“可我不一样！”希恩娜激动地抓着诺维的肩膀，“我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我是公主，是女人，我没办法决定自己的人生。我必须，必须去做与众不同的努力。你唾手可得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梦里也见不到的！”
“对不起……”
“不，别道歉！”希恩娜说，“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是想要逃婚，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王都，而用这个理由不会让王兄们忌惮，他们只会觉得我不懂事，觉得我愚蠢。我要麻痹他们。”
“嫁给陌生人又怎么样？”希恩娜说，“我早就过了相信爱情的年纪，弗尔拉达是比海瑟尼克尔强大得多的王国，吉奥尼斯王子又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诺维不明白，“现在你还能嫁给他吗？护卫队已经知道你的事了。”
“成为王后很好。”希恩娜直视着诺维的眼睛，神色坚定倔强，“我只是说那是个好选择，没说是我想要的选择。我要做女王，海瑟尼克尔的女王！我会去找我的外祖父，他还活着，封地上有数量可观的骑士。我要从那里开始发芽。他在信里说愿意支持我。”
“海神啊，这太好了！”诺维为她高兴，“你有远大的志向，我真佩服你，希恩娜。”
“谢谢你，诺维。”希恩娜没有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反而越收越紧，力道像是想勒死人鱼，她说，“我想请你帮我，帮我拦住这支迎亲队伍。”
“什么？”
“我不能让王都里的人知道我还活着！”希恩娜望着他，“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从我醒来起，我就一直提心吊胆地演戏，幸好你的话没什么能让我露馅的地方。千算万算，总有破绽，谁能想到你父亲会拦着你，谁能想到我正好遇见他们。”
“你想让我怎么做？”
“把他们都杀了！”希恩娜说，“你好像喜欢那个卡修·维拉雷德，没关系，你可以只留着他，给他一个吻，把他带到海里去，让他长出尾巴。那不是你想要的吗？”
诺维呆呆地看着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帮帮我，诺维，杀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