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是极度念旧的种族,漫长的寿命并未让他们养成浪荡放纵的性格,反而培育出对母树极度的珍惜与依赖,对爱情的忠贞,还有生活态度上的古板。
一位精灵从出生到死亡,没离开过族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专注于一亩三分地的生活,快乐,幸福而且遵守传承下来的规矩,如同拒绝新鲜事物的古老贵族。
事实上,他们确实和古老的贵族差不多。精灵一族的武器、服饰、食物,已经有几万年没变过了。
他们用悠久的时间在某样东西上精益求精,把它做到最好,然后就不再看它,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不做改变。
这是有好处的,精灵一族出产的物品都特别精美耐用,贵重漂亮。他们的宫殿美伦美奂,住宅区就像仙境,多彩的巨型花朵千金不换。
但有好就有坏,他们实在是挺落伍。
二百岁的维拉米德同大部分族人一样,从没进入过人类世界,甚至因为总要勤于锻炼,精灵幼崽们听故事时他始终不在,错过了长辈许多基础有用的科普。
十几天的现实教育狠狠毒打了维拉米德。他遇到了想用一匹普通的马卖出狮鹫价钱的老头,被打劫的山匪拦路,有个矮小的侏儒还想骗他去地底下挖煤矿并且不给工钱。
维拉米德没有社会经验,固执单纯,脑子里装着的全是战斗技巧,又一根筋地照着地图标志猛往前冲,所以有好几次都差点着了坏人的道。
他并不信任系统,始终对它抱有与魔鬼同等程度的提防,即使它说了什么要小心,别过去之类的话,也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直到后来,维拉米德慢慢发现系统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它似乎并不想害自己,并在它的帮助下躲过一家黑店后,两者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等抵达弗尔拉达的首都洛拉城后,维拉米德已经很信任系统了,他几乎要把系统排在长老、女王之后的,在心中的第三名。
【我们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系统这么说道,【我们得打工赚钱。】
维拉米德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之子拯救种族的第一个阻碍竟然会是钱。
金币、银币、铜币,他什么也没有。
按理说背后有一族支撑的维拉米德会相当富裕,精灵们的作品在外界很受欢迎,但架不住他们平时吃吃水果喝喝露水就没有欲求,好东西都遗留在了迷雾里,他真的是没有什么可供花销。
【没有钱也没什么。】
【这话可不能说啊!】系统大惊,【宿主,攻略岂是一日能成之事啊?爱情是长久的战争!你去拜访卡修·维拉雷德难道不要送礼物吗?他要是同意和你走,难道你不用出路费吗?以后结婚的时候难道你——】
【那也太长远了。】
【这是不久以后肯定会发生的事。】系统自信满满,【哦,等等,嘘——嘘——轮到你了。】
洛拉城高大厚重的城墙外,蒙特科伦的长长旗帜随风飘扬,穿着银白盔甲,披着猩红披风的骑士们拿着长枪,守着城门,一个一个地检查入城人口。
越来越高的天气温度丝毫不能影响人们对情人日的狂热,街上商店和地摊的货物每日都有上新,葡萄、梨、苹果、蜂蜜蛋糕、李子蜜饯,各色麻布和丝绸缎带,要什么有什么。
带着彩色帽子的青年男女们推着车在路边卖冰激凌,草莓味儿和蜜瓜味儿的总是特别受欢迎。
而且,即使你没有恋人可以过节,买些吃穿用的东西总是不会错呀。
因此洛拉城附近的村庄都来赶集,大量的民众如入水之鱼涌进城门。
巡逻骑士的压力骤然提升,人数在城堡的命令下翻了一倍,轮班值守,只求不放进邪恶的巫师或是通缉犯。
“你是怎么回事?”骑士问道,“为什么带着兜帽遮住脸?脱下来给我看看。”
“我的脸上有天生的斑点,害怕吓到别人。”维拉米德低声说,“我不是通缉犯。”
“你应该不是。”骑士说,“你看起来像躲躲藏藏的巫师。”
“我也不是巫师。”维拉米德掏出花费重金做的无罪通行证,“我是从边境来的,被那里的农民抚养长大,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我可能不是弗尔拉达人。”
骑士接过通行证看了看,脸色缓和一些:“没关系,只要在弗尔拉达长大,你就是这里的人。”
另一个骑士看了过来,隔着人群喊道:“怎么那么慢?维克!这个人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骑士回答,“我带他去旁边看看,你让凯尔先顶我的班!”
他离开队伍,转头对维拉米德说:“走吧,和我去那边的帐篷里,既然你不想让人看你的脸,那我们得有个单独空间。”
这样妥善的处理是维拉米德没想到的,他跟着进到城门旁边的帐篷,缓缓摘下了兜帽。
黑色和红色相间的纹路皱皱巴巴,如同真正的疤痕,横穿着遍布了维拉米德的半张脸,做得非常逼真。
骑士把桌上的油灯拿过来仔细打量他,一开始,他确实是被吓到了,但最终他还是露出带着惋惜之意的表情。
“如果没有这些斑纹,你应该是个帅气的小伙儿。好了,最后一道程序,摸摸那个水晶球,它能判断你是不是黑巫师。”
维拉米德摸了那个球,他当然不是黑巫师,精灵向往和平,所以一切平安无事。
“很好,你可以走了。”骑士把水晶球收回去,“祝女神保佑你,情人日快乐。”
“你知道有什么活计可以赚钱吗?”维拉米德见他挺好说话,在系统的提示下问出当下最困扰自己的问题,“我走了很远的路来这里,身上什么都没有了,我希望能找份工作。”
“你可以去城里的告示栏看看。”骑士确实很好说话,他热情地为维拉米德解释,“你应该能接到点搬运货物或跑腿的活儿,来这里的商队最近特别多,勤快点的话,能在洛拉城过得不错。”
“没有赏金任务吗?”维拉米德问,“我擅长处理凶恶的怪物。”
骑士笑了:“哈,你还真是从边境来的不是吗。你该多打听打听我们洛拉的治安情况,这里哪还有怪物啊,连曼德拉草都不敢大声叫啦。”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主要是——卡修大人的功劳。”骑士感叹道,“卡修大人住在魔物森林的边上,他负责镇压那里,有他守着,我们完全不用担心。”
“住在魔物森林的边上?”维拉米德震惊地重复了一遍,“这不可能!”
骑士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他瞥一眼维拉米德,平静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可是……”维拉米德皱起眉毛。
“你是说住在那里不可能,还是别的什么?有些人说能被称呼为大人的人不会以身犯险,只会坐在高楼里喝茶,这说法是没什么不对,但……”
【但卡修·维拉雷德显然不一样。】系统在维拉米德的意识里说。
维拉米德顾不上理它,他仍然对守城骑士的话持怀疑态度:“我从没听说过谁能守住魔物森林。”
“那你现在知道了。”骑士耸了耸肩,“快进城去吧,等你离开的时候,一定会改变想法的,至于我呢,我还有工作,回头见。”
说完,他撩开帘子,大步离开了。
阳光一闪而过,从缝隙里钻进来,等到厚帆布帘子落下,又消失不见了。
维拉米德独自站在帐篷的中心,困惑而又不安。
【我们也走吧,进城搜索情报,我们得多了解了解卡修才行。】系统说。
维拉米德点点头,这才跟随人流进入了城池。
城里城外的风景更不一样,错落的房屋全部由美丽的红砖和灰瓦片砌成,有尖尖的屋顶和烟囱,门口大多悬挂风铃和鲜花,屋后用大小不一的栅栏围起花圃,耸立的高大塔楼和神殿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
常春藤和小片的苔藓攀附在建筑物们上面,彰显着它们的悠久历史。
每隔一段时间,石楼的钟声就敲响一次,为全城播报时间,那声音宛若浪潮,顷刻席卷,浑厚悠长。
城镇最中间有块凸起的高坡,维拉米德看见一座恢宏绚烂的城堡立在上面,就算他刚刚入城,那些高高飞起的喷泉也清晰可闻,飞溅在空中的水珠横跨起一条彩虹。
这里与埃德利完全不同。
维拉米德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按好心骑士的提示往告示牌走去。上面果然没有任何除灭怪物的委托,全是些杂活,例如给马喂草,寻找猫咪,还有收拾储物窖什么的。
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为了钱去做这些任务。
【我们不能干这些。】系统立刻说,【这些太浪费时间了,比如找猫咪,猫咪是很可爱,但鬼知道它会跑到哪里去,给我们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有成果。】
【那该怎么办呢?】维拉米德发愁道,【我没有别的技艺,只能做体力活。】
【那就只能用备选计划了。】系统用一种自信又犹豫地语气说,【这一路走来呢,我也发现了,宿主你的脸在这个世界是上上之姿,有这个本钱。我们足以吃卡修·维拉雷德的软饭!】
【吃软饭是什么意思?】
【就是靠卡修养着啊!】
【什么?不可能!这么做太卑鄙了!】
【那你说怎么办嘛?又要独角兽走,又要独角兽不吃草,这不是不可能的嘛。】
【先住下再说。】维拉米德拍板决定。
话虽这么说,在去找旅馆的路上,维拉米德非常诚实地拐弯到了当铺,当掉了自己的一把匕首,换来五六天的食宿费用。
那把匕首已经使用过一段时间了,故而换不出太大的价钱——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洛拉城十分安全,没人愿意出钱买这些。
维拉米德似乎毫无用武之地了。
他住进最便宜的旅馆,选了最便宜的单间,在这里,隔壁的呼噜声就和响在耳边一样清晰,楼上楼下的走路声响如闷雷。
系统很心疼维拉米德。他虽然出生在危难之中,有坚毅锋利的气质,但仍然是纯粹的精灵,美丽优雅,看起来就像靠吃花瓣活着的。
现在他只能被迫“折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