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开埃德利。”维拉米德对长老说。
此刻天已经亮了,他从迷雾森林里赶回来,换好了一身新的棉布衣服,披了黑色斗篷,戴了鼹鼠皮手套,系统治愈了伤口,很难看出他是又强闯了一次禁地。
“我要去外面,长老。”维拉米德继续说,“如果我不够勇敢,那么我就把真正勇敢的精灵、人类或者是别的什么带回来,哪怕那是个魔鬼,哪怕那是头猪。”
长老还是无动于衷,用手静静翻阅着桌上的一本魔法书,精灵族的文字像他们的种群一样优雅迷人,富有韵律。
清晨的鸟鸣响起来,一只幸存的杜鹃鸟在树上跳跃,阳光穿林而过,透进窗檐,洒在年老者布满皱纹的枯瘦手指上。
安静带来一种压迫感,长老用无声的拒绝告诉维拉米德自己的判断。
“也许关于最后之子的预言,那个意思并不是要我自己去解除诅咒。”维拉米德抿紧嘴唇,不肯放弃劝说,“大祭司是要我带回属于别人的勇敢之心。”
“维拉。”长老叹息一声,“你是不是又去了迷雾里面?”
“我……”
“不要想着骗我。”长老说道,“维拉,我闻到你的血液味道了,你从不在天亮时分来找我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能说。”维拉米德握紧拳头,“对不起。”
“那么我换个说法,你得到上天的启示了吗?”
维拉米德有点恍惚:“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但我也许有了新的目标。”
“它足够让你开始珍惜生命吗?”
维拉米德一愣。
“我一直都很清楚。”长老露出心疼的表情,“你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你的伤越来越重,你从不避开危险,你是故意的,维拉。”
我是故意的吗?
维拉米德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在脑海里搜索答案,但那里一片空白,最终他只是感到很愧疚,如果长老知道他昨天差点就放弃了活着,在诅咒里死去,会什么反应?
长老可能更不同意他离开了。
所以他是不会把这件事讲出来的。
所幸长老也没有非要他回答。他仿佛早有准备似的,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包袱:“带上它走吧,当诅咒蔓延至族地后,我们会死守,并且衰亡,而你是我们最后的火种。”
“我不是要抛弃你们。”维拉米德连忙说,他抓住长老的手臂阐明心意,“我会找到办法回来,如果那时你们都消失了,我会随你们而去。”
“如果没找到办法呢?”长老问。
维拉米德坚定道:”如果没有任何办法,我就尽力靠近母树,倒在前行的路上,作为一名精灵族的战士光荣死去。”
“别说这样的话。谁能规定什么是光荣?维拉,精灵追求的是美好与善良,是幸福和活力,从来不是什么以死亡为标志的光荣。”
维拉米德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站着。
长老的语气和缓下来,他始终不忍心苛责这个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他背负得太多,从来没有开心地笑过。
他用带着皱纹的、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维拉米德的铂金色长发,一下一下,像安抚一只焦躁不安的猫咪。
“答应我,在任何都要活泼快乐。”
“我做不到。”维拉米德低下头,让长老抬起的手能更轻松地落下,“光是离开这里就让我悲伤,但您放心,这不会影响我的意志。”
长老没再去劝说,温柔地看着他:“我会通知其他精灵这个决定的,去吧,维拉米德,带着我们的希望去远方吧,愿母树的庇佑与你同在。”
然而维拉米德的动静没能瞒住其他族人,当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精灵怀疑他是要抛弃族地,他们只是聚集起来,为他唱着离别的歌谣。
祷告之声响彻天地,东方的天空万里无云,黑色灰白的迷雾在飘荡,逐步蚕食旷野。
背着行李的年少精灵一往无前地朝新世界走去,身影在光芒中越来越长,而看不到的面孔上,睫毛已经挂满泪水。
在快要离开森林的时候,维拉米德遇到了女王。
精灵女王站在森林与草地交界的边缘,身姿高雅,眉目低垂。
她的银色长裙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质地仿佛月光织成,手臂上雪色的系带轻轻落在腰间,头顶树叶嫩芽般纠缠盘旋的绿宝石王冠散发出夺目的金星,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威严神圣。
“女王陛下。”维拉米德在地上半跪下来,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草丛尖上的露水,瞳孔颤动,“您是来阻止我的吗?”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虫声,浆果丛林在风中细细颤抖,打着旋的落叶穿过灌木,飘在透明的水洼中。
女王总是对维拉米德十分严格。
母树彻底枯萎后,精灵一族再没有新生儿问世,女王一下承担起莫大的压力,她不得不考虑各项事宜,她要平衡收支,她要安抚民众,她还得想尽各种办法培养优秀的卫兵,好不把责任抛给一个仅仅是被预言选中的孩子。
是的,仅仅,“最后之子”听起来多么风光啊,但维拉米德才只有二百岁,不是吗?
甚至在他还只有一百岁的时候,就开始意识到什么,逼着自己学习武艺了。他那时候在身上留下的淤青和创伤,到现在女王也能记得。
也许在内心深处,女王对维拉米德有些非同寻常的期待,预言这种东西,信一点并不稀奇,完全相信也没什么奇怪。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任由维拉米德随意生长,就像对待一颗不加裁剪的小树那样,她必须保证他正常、健康地活下去,不被重担压垮,不被期待压弯,不被赞誉改变。
这就是她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现在看来,维拉米德非但没有辜负她,反而……
“不,维拉。”女王选择像长老一样呼唤他的昵称,“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想要赐予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陛下。”
“你走近一些。”
维拉米德站起来,走到女王身边。
“跪下。”女王对他说。
维拉米德重新跪下,微微抬头看着女王。
女王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做什么斗争。终于,她抬起手来,雪色系带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手指的银戒微微发光。她把自己的王冠取了下来,庄重的,在维拉米德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压在他了的珀金长发上面。
“女王陛下——”
“嘘,维拉。”女王说,“我现在将王冠赠予你,不是要你成为森之精灵一族的王,而是要你承载我族的历史,铭记我族的成就。”
维拉米德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落泪,但泪水还是连成串掉下。
女王念下一段复杂的咒语,王冠闪出层层光芒,魔法阵在维拉米德脚下出现,把他包裹起来。
光线散去后,维拉米德的尖耳朵消失不见。
“人类太过重视欲望,他们总是纷争不断,残害同胞,更不要提对待精灵的手段。他们常把我们视作奴隶。”女王说,“这个咒语可以隐藏你的特征——除非你离开王冠时间过久。千万不要放松警惕,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别随意付出信任。”
维拉米德使劲点了点头。
女王笑了:“如果我们没能活下来,你一人就是一族,维拉米德,到时候别再回来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无论你想怎么过都行,你可以当一个鞋匠、厨师,或是农夫。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想成为诗人。”
“不,我一定……”
“向我宣誓,维拉米德。”
“我不能……”
“向你的陛下宣誓!”
“我发誓,我发誓——”维拉米德挣扎着,咬牙切齿,俊美的脸上满是痛苦,突然,他猛地起身,向森林外那条蜿蜒的小路冲去,“我发誓,我一定会拯救大家,陛下,请等我回来!”
他一口气跑出很远很远,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森林的轮廓已被抛在山后,剪影变得模糊不堪,只剩下许多只黑色的飞鸟在已变成迷雾的森林上空盘旋不散。
维拉米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他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无法把这种变化准确描述出来,但他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本泛黄的厚书,此时正开始于主人公踏上征程的那激情一页。
剧烈的奔跑没有动摇王冠半分,它好端端地呆在维拉米德头发上,静静地折射着朝阳的辉光。
冰冷的死物不知道离别的哀愁,也不能与新主人的忐忑相互理解,但它毫无疑问会是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维拉米德唯一的安慰与念想。
【女王对你真好。】系统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不过我们还得再变得普通点。】
【什么意思?】
【人类可是比巨龙还贪婪的种族哇!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那我该怎么做?】
【虽然你的尖耳朵没有了,但你的长相还是很像精灵,这样吧,我们用颜料和泥巴在脸上做点丑陋的疤痕,怎么样?】
【我知道了。我会去最近的城镇里买这些东西,再想办法弄上一份地图。】
【我们不需要地图。】系统愉快地说,【你跟着我走就好了,我可以定位攻略对象的位置。】
【你已经找到他了?他是什么样的?不,或者是她?还是它?】
【是他。】系统示意维拉米德翻阅面板,【他叫卡修·维拉雷德,性别男。】
【他是什么种族?】
【他是人类,你看,那一栏写着呢!】
维拉米德扫视一圈:【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搜索道具帮你计算出的实时数值,代表了攻略对象对你的好感,我看看,35,这个就是卡修他——等等,35?怎么会这么高!】
系统在维拉米德的脑子里发出一阵尖叫,像是捅了马蜂窝。
维拉米德茫然道:【很高吗?才35啊。】
【可你完全没和他见过,你们是陌生人!他都不知道在遥远的埃德利大森林里有你存在!】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也搞不清楚……他要么是个花花公子,要么就是个一视同仁的圣人,两种都很难攻略,宿主,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维拉米德听了却很高兴:【他最好是个圣人,那样他一定会乐意帮忙。至于他会不会爱我,那根本不重要,完全没有关系。】
【嘿!我还在这里呢!】系统非常生气。
【我真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以前的宿主见到我,哪个不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现在究竟是哪儿出差错啦?】
【我告诉你,不尊重爱情的人——不尊重爱情的精灵是会遭报应的,总有一天,你跪下来求我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爱被抢走!】
它顿了顿,说服自己别和宿主较真:【算了,先说正事,我没办法知道攻略对象的职业和生平,所以我们只能去到当地再打听了,出发吧,宿主!带着你和任务和我的任务!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光明的未来,你会得到奖励?】维拉米德表现出警惕。
【什么?不,没有奖励。我们的统生意义就是真爱,你真是完全不明白啊,宿主,心灵的满足你懂吗?这就是最大的奖励!】
维拉米德确实不懂,他戴上兜帽,用阴影盖上了自己的上半张脸,朝最近的城市出发。
系统为他展示了距离,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需要走。
如果幸运的话,他今晚就能登船,上岸后可以买一匹好马,接着再走大路,能节省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