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桂阿姨被关门声吓了一大跳, 又忍不住疯狂砸门:“开门!陆倚雲!你这是干什么?我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坐了整整十年牢!你竟然不认我!你还有良心吗?”
“你知道我这十几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吗?”桂阿姨越说越委屈, “监狱里的人都看不起人贩子,在里边,最受欺负的就是人贩子!那跟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好不容易出来, 哪儿哪儿找工作都没人要!原来的村子也回不去,走到哪儿都被戳脊梁骨!”
紧闭的防盗门终于重新打开。
桂阿姨对上陆倚雲通红的眼睛,暂时忘记了怒骂。
结果陆倚雲比她吼得还大声:“你活该!”
“做出这种事,你活该蹲监狱!”陆倚雲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你听过那句话没有?如果没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我当了十八年豪门大少爷,一夜之间, 什么都没了!现在你又告诉我, 我才是穷酸保姆的儿子,你让我怎么接受?”
“……”
“他们说资助我继续上学, 但我哪有脸回去?啊?他们肯定都知道我的身世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桂阿姨眼泪都被凉风吹干, 感觉一路从眼角冷到心口去:“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是!我不但嫌弃你, 还恨你!”陆倚雲骂,“为什么要那么多事, 要是家里穷就不要生下我!你还感动上自己了?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问问我想不想出生,做你的儿子啊!”
桂阿姨语塞:……
她怎么也料不到, 跟亲儿子相见竟会是这样针锋相对的情形……
她觉得心寒。
有那么一瞬, 桂阿姨觉得, 亲儿子甚至还不如陆余,若是她当初好好把陆余养大,陆余肯定会比他孝顺的吧?
陆倚雲冷笑:“你自己做错事,被判刑,还非要把罪名按在我头上,说什么为了我蹲十年监狱。你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为什么一见面就跟我开口要钱?”
桂阿姨:“我只是……”
陆倚雲:“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陆家还不知道你掉包的事,他们单以为我是被抱错的,一旦得知我是人贩子的儿子、我亲妈是弄丢陆家真少爷的罪魁祸首,你猜他们会怎么对我?”
桂阿姨心一沉。
那样的话,她这些年的苦全白吃了!她亲儿子绝不可能再得到贵妇人一家的资助,而那个什么陆家也不会放过她。
虽然直到现在,桂阿姨也没弄清楚陆家到底是怎样的豪门,可凭借她多年的生活经验,桂阿姨知道:有钱人是惹不起的。
有钱就大概率有势,想针对她一个普通老百姓,岂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桂阿姨觉得,如果那个陆家想报仇,她恐怕要比在监狱服刑还难受几倍。
陆倚雲倒没想到那一层,他只记挂着自己的零花钱:“你要是真为我好,就离我远点,一辈子别再见我!”
说完,他又重重关上门。
陆倚雲的腿还没好利索,一瘸一拐地穿过客厅,走到电脑前,结果被数据线绊了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哎!嘶——”
好巧不巧,陆倚雲的门牙正好磕到他新买的机械键盘上。
键盘边缘非常锋利,从门牙刮到牙龈,陆倚雲剧痛之余,还舔到血腥味,一气之下,摔了键盘。
两千多的键盘意外地结实,把地板砸出明显的划痕。
陆倚雲没管。
他恨恨地又踢一脚,就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陆倚雲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他有点怕那个所谓的亲妈又杀回来,没听到声音,才松了口气。
但还是觉得憋屈。
那个又脏又丑的老女人,竟然连他胸前的痣在什么位置都知道,又能脱口说出他和陆余的生日,八成是真的。
陆倚雲怀疑自己短暂的人生已经快完了,陆老爷子本来就那么绝情,他又有个如此下作的亲生母亲,换了人家的亲孙子……如果传出去,就连最心软的萧菀桦都不会管他了吧。
陆倚雲委屈地喊了声“妈”,“妈,你为什么不是我亲妈啊?”那个陆余为什么非要认祖归宗!他在安家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陆倚雲又难过又忐忑,觉得桂阿姨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头顶,一旦落下,他的人生可就真的全完了。
“希望爷爷……希望陆家人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
.
熄灯后,安予灼就爬上床,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掏出充电小台灯,又狗狗祟祟地翻出那封情书。
床帘是换过第三次、最厚实的遮光帘,就连宿管查寝都发现不了里边有人开着灯不睡觉,绝对保证隐私!
但安予灼还是忐忑。
他等舍友们都睡下,没了动静,才把小台灯在床侧防摔栏上夹好,开了低档柔光,轻轻地打开信封,扯出信纸。
蓝色信封上还写着一首英文小诗。
安予灼默读一遍,才展开信纸。
这回信笺上的字迹明显流畅了许多,没有第一封那样生涩紧张,已经能辨认出就是陆余的字迹:
“从很久之前起,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追随你。”
“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你穿迷彩作训服……”
他喜欢我很久了么?迷彩服,那是高一啊!那时候我才多大?……当然他也不大!陆余也就十六岁吧?小安总一边吐槽陆余竟然这么早熟,一边又反复研读,最后就着趴着看信的姿势,把脑袋埋进枕巾里。
少年耳根发烫。
开情窍这种事,可能努力了两辈子都不成,也可能只需要花一瞬间,这一刻,小安总觉得他悟了。
其实自打陆余哥哥坦然承认,那第一封情书是他偷梁换柱,把自己的杰作塞进去时,小安总那颗沉寂了两辈子的心门,就已经被缓缓撬开了缝隙。
一种名为“陆余”的病毒,顺着缝隙钻入,悄无声息地复制RNA,潜伏进每一个在呼吸的细胞,打上“我喜欢你”的烙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安予灼都被忽悠傻了。
以至于那一晚,陆余逼迫似的问: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安予灼根本无法否认。
即便是现在,他闭上眼睛,也能想起陆余扣篮时,球衣被风掀起,露出的劲瘦结实的腰身有怎样的轮廓线条。
能想起玩闹时,陆余单手把他扛起,再轻轻放下,彼时高大少年微微起伏的胸膛,是怎样的弧度?含着笑意的眉眼,又有多阳光俊美。
想起俩人在无数个考试前的夜晚挑灯夜读,陆余总会给他准备好咖啡和焦糖夹心华夫饼,当题目做不出来时,陆余又会借口掐他的脸。
……
每段有关陆余的回忆,都是愉悦温暖的,还……带着些潜藏的悸动。
如果不是有意复盘,安予灼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对陆余哥哥的腹肌印象那么深刻?
等等,他不会是馋人家的身子吧?
哎呀不要脸!你个活了两辈子的家伙,竟然馋高中生的身子,有伤风化!
但话说回来,若是和陆余谈一场恋爱,好像还蛮不错?
可是……
小安总壳子里毕竟不是个真正的青少年,想到“恋爱”,他就自动联想到“一辈子”,成熟的大人哪能跟荷尔蒙作祟的高中生相提并论?学生时代的恋爱肯定是只图开心,根本不认真……不对,陆余好像也想得很远,安予灼猛然想起陆余白天说过“结婚”,又暗自摇头。
可惜他脑袋埋在枕巾里,摇不了,于是晃了晃撅得发麻的腿。
所以,隔床的陆余掀开床帘时,就看到他家灼宝正在对着他……摇屁股。
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皮卡丘尾巴似的。
陆余:“。”
而听到动静抬起头的安予灼,正好对上忍笑的陆余:……
“啪叽。”
安予灼重新把脑袋埋进枕巾里。
第二次被陆余撞见他看他写的情书,怎么还能更社死啊?
毁灭吧。
安予灼感到一只大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下:“干嘛?Cos鸵鸟?”
安鸵鸟继续装死。
然后就感觉一撮呆毛被揪了下,安予灼吃痛,爬起来,坐起身。因为他坐着,而陆余是掀开两床之间床帘的半趴姿势,小安总便在位置高低上占了上风。
他居高临下地问:“你爬进来干什么?”
这时候陆余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手肘正压着那封情书。
陆余把信纸抽出来:“你翻情书的声音太大,吵到我了。”
“……!”安予灼一把捂住陆余的嘴,“你小点声!把他俩吵醒了怎么办?”
其实这时候,对面两床的薛围和董宇缇呼噜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可陆余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安予灼放开他。
陆余问:“看过情书了,感觉怎么样?”
提及此事,小安总便又想起“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之类的警世恒言,便联想起:他们不可能结婚的,甚至未必能谈几天。
因为陆余最多在北城待到高考结束,而以后陆总就要继承家业,他这辈子是想在父母跟前尽孝的,绝不可能离家太远……所以,何必谈一场注定要分开的恋爱,去伤陆余的心呢?
小安总有些忧愁,顺势换了个文艺的说法:“感觉,我是一只鸵鸟。”
鸵鸟,遇到问题就畏葸不前。
但有时候,逃避可耻却有用。
安予灼陷入绵绵的愁思里,感性地问:“你觉得鸵鸟怎么样?”
陆余却想起方才撅着尊臀的安鸵鸟,他诚恳地说:“挺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