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桂阿姨一回村就被阴阳, 本来心中有气,可听到“人贩子”的字眼, 心里咯噔一下, 沉沉地落下去。
她猛然想起那个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题,她第一次上电视,非常紧张, 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又遇上那样连翻的刁钻问题, 整个人都懵了,不知不觉就被那个记者牵着鼻子走, 现在回想起来, 好像是说了些不合时宜的大实话。
但,那也只能证明她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对儿子不够好, 就能判定她是人贩子吗?
桂阿姨无声地把那个记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心却渐渐定下去:当初她悄悄调换孩子的事,谁也没告诉——就连她亲哥都没有说!——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又过了这么多年, 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所谓的人贩子, 也是网上的猜测吧?就和大哥上回给她说的那次差不多, 网友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人怎么管孩子,关他们什么事呢?
人红是非多,现在陆余那小崽子火了,所以议论的人多一些也正常。
桂阿姨渐渐定了神,重新恢复昂首挺胸的姿态,还跃跃欲试地盘算着,一旦有人再说三道四, 她就直接啐他们脸上!
可惜从她想通,到王寺卫家里,没剩几步路,她酝酿的一腔斗志并没有用武之地,便都化作满脸的堆笑,啪啪啪地拍开大哥家的门。
“大哥,过年好啊!我今年提前放假,这不,直奔你这儿来啦!雇主额外给了大红包,买了不少年货。”桂阿姨故意提高嗓门,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也是说给那些嚼舌根的左邻右舍听。
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才舍不得买太贵重的东西,最贵的金项链,她戴在了自己脖子上,别的都只是看起来鼓鼓囊囊,大部分都是郭琳给陆余买的新衣服,被她悄悄装起来带走。
没成想王寺卫打开铁门,先劈头盖脸地骂:“喊什么?小点声!”
桂阿姨愣住。
她哥总是抱怨她给的生活费少,不愿意帮着带陆余,所以从前带着东西给他拜年时,王寺卫都很高兴,今天是怎么了?
王寺卫把她拨到一边,探身出去,做贼似的东瞻西望,旋即又生出更大的火气,朝着左右霍然骂道:“TMD拍什么拍!都滚!”
王寺卫是个正当壮年的农村汉子,生得皮糙肉厚嗓门大,眼睛一瞪,是很唬人的,吓没吓到别人不知道,桂阿姨自己先被吓得一抖:“大哥,你干什么啊?”
有那么一瞬,桂阿姨怀疑王寺卫是想把她赶出去。
可王寺卫瞪了会儿眼睛,还是没好气地说:“进来吧。”
嫌弃归嫌弃,但他这个做大哥的不能不管,毕竟他妹妹一个寡妇,也没别的去处。
桂阿姨不明所以地被拽进去,把东西放地上:“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寺卫:“你跟我说实话,陆余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桂阿姨:“!”
看到她的反应,王寺卫心就凉了一截:“可你的确怀孕了,当年老陆人没了,让你去打掉孩子,你死活不去,咋能不是你生的?”
桂阿姨别开视线:“肯定是我亲生的,为啥这么问?”
“现在村子里都传开了,”王寺卫说,“也不知道哪个欠儿登,上网看到新闻,说你是人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村头那群老太太听到了。”
桂阿姨:“!”
村头大树下经常一起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堪称本村的“情报站”,他们闲暇时间多,嘴巴碎,热爱讲家长里短的闲话,就算是条狗从他们身边路过,也得被议论到身败名裂,什么消息让他们知道了,传播得比村委会的大喇叭广播还快些。
但村委会的大喇叭至少不造谣!
网上猜她是人贩子,如果只到捕风捉影的地步,那经过他们一传,基本就“凿凿可据,已经判刑”的程度了。
桂阿姨眼前一黑。
这时候,屋里的门也被“刺啦”一声重重打开,王寺卫的媳妇王家大嫂子看到桂阿姨,就冷哼一声,用比村里邻居阴阳怪气十倍的语气说:“明星妈妈回来啦?出去打工一年可真出息,咱们家都跟着出大名喽!”
王寺卫过去拉住她:“少说两句。”
王家大嫂子身材矮小,但气场比她五大三粗的老公强大得多,一把甩开王寺卫,嗓门拔得比河马卫视正在放的、春节晚会上的花腔女高音还高:“我凭啥不能说?她敢做,不让咱们说?生了孩子自己不管,成年地往咱们家里扔!帮她养孩子,也不给多少钱……”
“不提钱,就单说陆余那小狼崽子,怎么都养不熟,人不大,手比谁都黑!把咱家大宝打成啥样了?你妹妹更牛,还敢偷孩子?那是犯法!对,我承认我对陆余也不怎么好,但也比她强!人贩子,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桂阿姨不知是心虚,还是气的,声音一个劲儿发抖:“嫂子!你别听外人胡说,我没有……”
王家大嫂子才不理她,乍然大步过去,气势汹汹地把那些放到地上的蛇皮袋子一抖,里边崭新的衣裳便流淌出去,撒了一地。
“这些就是你偷陆余的衣裳吧?拿走拿走,小偷的东西,俺们可不要!”
王寺卫对外人凶,却是个妻管严,他做不了媳妇的主,桂阿姨就这样被赶了出去,连人带衣服全丢在大门外。
而她出去发现,门外竟然聚集满了人!
原来,方才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邻居们早就竖着耳朵听,呼朋引伴的,半个村子都过来看热闹。
别人都说她当保姆,是做伺候人的下贱活计,从前总让人看不起,所以每到过年,桂阿姨都要尽量显摆一下她的收入——这些年家政工资高,比进厂拧螺丝的年轻人赚得多好多呢!
今年也是如此,她还拿了大红包,原本是打算风风光光回来炫耀一把,可非但没炫耀成,还被这么多双眼睛,围着看笑话。
桂阿姨脸上**辣的,觉得比当众被打一巴掌还要难堪。
更让她崩溃的是,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们,自己看还不算,还要用手机把她拍下来。
桂阿姨挡住脸,狼狈地蹲地上捡衣服,地上积着雪,手指碰上,冻得发麻,她为了显示自己过得好,回村时特意选了一套“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薄羽绒,本以为下了车,走几步就到家,哪成想竟被赶了出来?
现在风一吹,衣裳就像是透了,刺骨的寒意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发疼,这种天气不能在外边久留,不然真容易冻出毛病。
但没有一个人帮她捡衣服,全都冷漠地拿手机拍,甚至还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桂阿姨手脚冻得发疼,眼眶发热,她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大过年的落入这种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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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宝本来想扫几眼,确定桂阿姨东窗事发就结束,没想到这一届网友非常给力,竟然还搞出了直播连续剧。
这边瓜还没吃完,论坛上就已经有自称村民的网友上传了桂阿姨的最新动态:弯腰捡一地散落的儿童服装,看起来相当狼狈。
——那些就应该是郭琳老师买给陆余的新衣服吧?Xx,xx,xxxxx,都是名牌啊,其他的看不清楚,但单这几件就有五位数,郭琳老师出手真阔绰呜呜呜呜慕了
——灼小少爷还缺玩伴不?考虑大学生么QAQ
——这是小陆余过年穿的新衣服啊!这个桂阿姨,自己过年不给孩子买就算了,竟然还偷走,拿去送人情?!我真的愤怒了!
——不用做亲子鉴定,她绝对不是亲妈!
——人贩子该死!!!
——根本不用亲子鉴定吧,你们看,桂阿姨长得那么普通,怎么能生得出那么帅的儿子?
——同意,我先看的《宝贝来啦》新春特别篇采访,当时还在想,这个桂阿姨老公肯定是个大帅哥,不然生不出陆余。结果后来看到怀疑她偷孩子的单独报道,就emmmm
——看综艺的时候,就觉得陆余气质像个小霸总,比安谨还像富二代,更有气场(安谨对不起,但陆余真的好A,你在他面前像个beta,你弟弟像个Omega)(就是单纯的比喻,忽略我)
——你们放大看,她脖子上还有一条金项链,这个恶毒的女人有钱给自己买金项链,却连孩子过冬的衣服也偷,她还是人吗??
——五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我有点话想跟她当面聊聊[微笑][刀]
……
陆余问:“灼宝,你玩什么呢?”
“我哥找的游戏呀。”灼宝最后看了眼论坛,论坛图片里拍到的桂阿姨冻得嘴唇发紫,手指发红,浑身散发出丧家之犬般的狼狈,小安总有一点点满意,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这才是个开始而已。
小安总露出邪魅而运筹帷幄的淡笑,目光看向坐在温暖室内、气色红润健康的陆余,觉得心情大好。
陆余:“?”
陆余凝视灼宝片刻,诚恳地问:“你脸抽筋了?”
安予灼:“………………”
灼宝:“……没有。”_(:з」∠)_
陆余从椅子上起来,活动筋骨般地伸了个懒腰:“坐太久了,我看看你玩什么呢?”
灼宝:“!”
灼宝抓住鼠标,熟练而迅速地点击清空搜索、浏览记录,关闭网页,再把最小化的游戏放出来。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这样帅的操作也只有深谙键盘鼠标操作方法的成熟灵魂才能做得到,安予灼被自己帅到,可在陆余眼里,不过是一只小手手乱舞的幼崽在沉迷游戏罢辽。
陆余被萌到。
他走到灼宝的电脑前,习惯性托住灼宝的下巴,一只手捏他两边肥噜噜嫩呼呼的小脸蛋,Duang Duang两下后,才问:“什么游戏,这么难啊?”瞧你手忙脚乱的样子!
灼宝:“…………”
灼宝泄气地说:“扫雷。”
扫雷这个游戏陆余知道,之前安谨也给他介绍过。
陆余:“那对你来说是比较难,这个游戏需要会算数,你们幼儿园的加减法学到什么程度了?”
灼宝:“………………”
方才在互联网上挥斥方遒的灼宝不想说话,并且颓丧地把小脸蛋干脆往陆余手上一搁,索性将小脑袋的重量全放陆余手里,没骨头似的,把两只小短手也往下一摊,自然垂落。
整个崽像条放弃挣扎的咸鱼。
陆余却没get到小奶团子的沮丧,他托着灼宝的小脸蛋,奇异地、有种被小动物幼崽躺手的感觉。
陆余完完全全被萌化了,整个人的气场都跟着温柔起来,一手稳稳托住灼宝肉嘟嘟的小脸蛋,一手像撸猫似的,从灼宝的小脑袋瓜,一路撸到薄而软的后背,声音里含着笑意:“怎么那么会撒娇啊。”
灼宝:“?”
谁撒娇了?我是开了“一生襟抱”,展示过“凌云才”①,但不能说出口,我好寂寞。陆余哥哥,你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
陆余又揉揉他的小脑袋,有些担忧地说:“怎么呆呆的,以后如果……”
如果我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陆余沉默片刻,轻声说:“但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灼宝虽然没搞懂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这里,还是感到一阵熨帖,心里暖烘烘地想:陆余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冷冰冰的、遥不可及的陆总。他现在是活生生的陆余哥哥,会关心他,会照顾他,会把最赤城的心捧到他眼前……
你永远不必知道我为你做过什么,能让你日后快乐幸福就好。
陆余此刻也默默地列计划:年后不久,学校就会开学,他应该快回去了。但他想在离开灼宝之前,为他再多做些什么。
陆余在认真地盘算,要不要把刚刚那个骂灼宝小狐狸精的安道道教训一顿?
陆余小同学有些纠结,揍人一顿简单,他也从来不怕惹事,就怕给灼宝惹麻烦,等日后自己走了,灼宝怎么办?
他身子又弱,胆子又小,安道道那块头,一巴掌就能把灼宝拍扁吧?
“小少爷,您和朋友出来吃饭吧,老太太叫了。”这时候,佣人推门进来提醒。
安予灼抬头看了眼时钟,玩电脑果然时间过得飞快,都该吃午饭了。
陆余便担忧灼宝去吃团年饭,会不会又被安老太太针对,已经提前开始心疼。
而灼宝则怕陆余哥哥在别人家过年拘束、不自在,他握住陆余的手:“哥哥,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埋头吃饭就好,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小奶团子的小手手软绵绵,陆余捏捏他的掌心,忽然产生了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如果你能变小就好了。”
他想了个灼宝容易理解的比喻:“像皮卡丘那么小,能让我随身带着。”就不用担心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欺负。
灼宝:随身带着?
灼宝问:“装进精灵球里吗?”
陆余:“不,装进我的口袋里。”这样把手揣进口袋,就摸得到,还能随时rua一rua,想想就开心。
小安总一边震惊于小学生的想象力,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发散思维:像皮卡丘一样,休眠时就躲进精灵球里,蓄满电量,爆发就是十万伏特,横扫敌人,好像是很酷的!
啊不愧是小学鸡,幼稚但也莫名地拉风!
俩幼崽把同一个问题畅想得南辕北辙,大手牵小手,亲亲热热地往餐厅去,就听身后有一道不怎么友好的嘲笑声响起:“走个路还跟人手牵手,灼宝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吧?”
灼宝翻了个白眼,脚步没停,并且扯了下准备停下来和安道道battle的陆余。
安道道被无视,先震惊后不甘,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跟在灼宝身边故意气他:“我看见你穿小裙子了,你就是小姑娘!”
灼宝:“……”
灼宝无聊地赏他一个白眼:“哦。”
安道道:“!!??”
在安予灼的记忆中,他这位堂哥相当讨人厌,小时候嘴贱,长大后人品堪忧,常常气得他心梗。
但重来一世,灼宝心里居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就这?!
这位小学鸡连骂人都不会吗?比他长大后差远了!
安道道是大伯安淡泊的心头肉,因为比安谨大几个月,所以一直被大伯满世界宣扬说他才是老安家的长子长孙,话里话外想表达安家的家族企业应该由他继承才对。
然而,安道道被重男轻女的安淡泊惯坏了,根本烂泥扶不上墙,安排他去公司实习,他自己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事小,脾气大,一度惹得员工们怨声载道。
上一世安淡泊强行塞安道道进嵘胜时,可谓司马昭之心上到管理层下到清洁工皆知,那也是安予灼和安谨唯一一段止戈罢战和平共处的和谐时光,兄弟俩暂时一致对外,联手把安道道整得灰头土脸,没俩月就卷铺盖灰溜溜滚出了公司。
气得大伯心脏病差点犯了。
想到往事,灼宝问:“我哥呢?”
安道道一愣:“你也叫他哥了?”这两兄弟怎么回事,从前一向针锋相对的,恨不得掐个你死我活,安谨提起弟弟就一口一个“小狐狸精”,灼宝也都直呼安谨大名,今天都吃错药了吗?
灼宝又翻个白眼:“不然呢?”
灼宝和其他安家后辈长得不像,反而酷似他的大明星老妈郭琳女士,尤其是眼睛,成年后眼形也像郭琳一样偏杏仁,幼崽时期则更圆,又因为大,所以翻白眼时动作幅度非常明显,忽闪忽闪的,小扇子似的长睫毛仿佛能扇出风来。
连带着表达出的情绪也被放大。
安道道觉得他被这个小狐狸精弟弟狠狠嘲讽了!还短时间内嘲讽了好几回!
安道道不干了。
“安予灼你给我好好说话!”
灼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炸毛,也懒得搭理,脚步没停。
“哎!我跟你说话呢!”安道道出离愤怒,觉得这次相见,一向很容易被逗哭的、最小的堂弟,居然不再搭理他了!
被无视的滋味相当不爽,安道道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怒气值攒了好久,现在濒临爆发。
“站住!”
猝不及防的,灼宝被向后扯了个趔趄。
安道道比灼宝大将近六岁,人又胖得很扎实,灼宝几乎像小鸡崽一样被他拎起来。
“!!!”
灼宝悚然一惊,同时尘封多年的记忆恍然被唤醒:他想起来了!那胖子小时候就打过他!仗着体重优势,小孩子出手又没轻没重,幼年灼宝的小胳膊差点被他弄骨折!
灼宝怕极了,脱口:“陆余哥哥!”
然后本能地闭上眼睛缩起脖子,怂怂地蜷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小手手。
“啊——!嘶疼疼疼!!”
灼宝:“?”
“!!”紧接着灼宝感到抓住自己的力道一松,自由落体的前一刻,整个崽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余把人稳稳接住,不用吩咐,灼宝就跟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地抱住陆余哥哥,一边心脏狂跳,一边扭头去看战况。
安道道表情痛苦地捂住肚子,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很想骂脏话。
陆余被受到惊吓的小八爪鱼箍得动弹不得,有点无奈地拍拍他的小屁股,柔声哄:“乖,先下去,哥哥要办点事。”
灼宝被放在离他们几步远的走廊角落,就见陆余走向比他高一些、胖不少,像座小山似的安道道面前,抬腿向他小腿猛然一踹!
紧接着单手攥住安道道粗憨的胖胳膊,把他拧成了个看起来就很痛苦的姿势,将小胖子整个人怼到墙角!
嘶。
灼宝龇牙,皱成小包子脸。
他见不得别人挨打的暴力画面,容易感同身受地想象那种疼痛,但他现在很想给陆余哥哥拍手鼓掌!
打得好啊打得好!
给我揍他啊啊啊啊啊!!
可很快灼宝就笑不出来了,陆余扭着安道道的左臂,低声说:“你刚才扯到灼宝这只手了?”
陆余身形脸庞都仍旧稚嫩,可简单几个动作已经带出了日后陆总身上的那股狠劲儿。
安道道的肥肉里应声发出摇摇欲坠的咯吱声,仿佛要把他骨头捏断似的,安道道同时发出高亢的猪叫声。
——好像那种被按在屠宰场,即将一命呜呼的年猪发出的悲鸣。
就,惨不忍闻。
但这声音也容易引来人。
灼宝好像听到动静,忙道:“哥哥快住手!有人来啦!”
陆余应声放开安道道。
安道道像是被吓傻了,片刻后才抽抽噎噎地说:“我胳膊是不是断了?你现在知道怕,晚,晚了!我要,我要告诉我爸,让他把你赶出去!你就是个保姆的儿子,不,你连保姆……”
他话没说完,陆余就拍上他的胖肩膀,这回没用力,甚至语气很礼貌:“闭嘴。”
安道道:“……”
安道道莫名被震慑住。
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扬声问:“是大少爷吗?需要帮忙吗?”
陆余哥俩好地揽住安道道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保姆的儿子命贱,豁得出去。你敢告状,或者让我知道你又欺负灼宝,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安道道:“你会被赶出去的,见不到我。”
陆余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
安道道有声地咽了口唾沫:“……”
灼宝完全没听到俩人在嘀咕什么,只是看到佣人赶过来询问时,安道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坚强地说:“没事,我俩闹着玩呢,哈,哈哈QAQ。”
陆余则比安道道乖巧得多,他像是到别人家做客、被家长撞见玩闹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小孩一样,连忙放开安道道的肩膀,规规矩矩地站好,有些羞涩地说:“道道哥,灼宝,我们去吃饭吧。”
灼宝:“?”好像闻到了绿茶味?
安道道:“????”
不是你管谁叫哥呢?
安道道用一种“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了”的惊恐眼神望向陆余,又被对方平静的目光悚到,老实地说:“走吧去吃饭。”
佣人狐疑地说:“真的没事?”
安道道很有些畏强凌弱的天分,对着佣人就凶巴巴:“说了没事!”
佣人:“……”
佣人摸不着头脑,正要跟过去,就见对面的房门开着,安影影表情复杂地靠门站着。
那大小姐是不是见着前因后果了?佣人想过去问,结果安影影啪一下子关上了房门。
“……”
正餐的菜还没上齐,安老太太坐在主位端坐等着,居高临下地跟两个儿媳妇说话,郭琳似乎压力有点大,面前的点心盘子都快空了,不过安老太太脸色也不太好,看来没在言语上讨到便宜。
今年老妈战斗力貌似不错。
灼宝有点欣慰,又有点不满,进门就直奔已经在桌子边等得无聊的安谨:“哥,爸爸呢?”
安谨从芸豆酥盘子掩护下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爸被大伯拽去聊工作,呐,外边抽烟呢……”
看到陆余,安谨猛然锁掉手机屏幕,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陆余:“?”
但安谨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出口硬生生拐了个弯:“你们怎么跟安道道在一起?”
安道道:“……”你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安道道有点委屈,他从前和安谨关系不错,俩人最喜欢凑在一起说郭琳和灼宝母子俩的坏话,可今天,安谨很不耐烦,没讲两句就借故丢下他。
现在好不容易在餐厅见到,又这么嫌弃他。
直到菜上齐开饭,安道道心里还是不爽。
他回想今天遇上的种种憋屈,怒向胆边生,用“我要告状”的明显语气说:“奶奶!”
因为声音过于洪亮,全家人的视线都聚焦过去。
灼宝也紧张地看向他这位堂哥。
陆余越过满桌佳肴,望着安道道的眼睛,悠然掰断一根牙签。
“……”
安道道又老实了:“奶奶我没事。”
全家人:“……”
佣人忽然说:“老太太,大少爷是不是受委屈了?我看见他和灼小少爷的朋友好像起了冲突。”
这句轻飘飘的话,瞬间点燃了安老太太的斗志。
她正愁找不到郭琳的茬儿,冷哼一声:“道道,受了什么委屈,就跟奶奶说!”
她瞪郭琳一眼,“这是安家,不用在乎外人,奶奶给你做主。”
安致远皱眉:“妈!”
安淡泊看热闹不嫌事大:“老三,你别打断妈,儿子,你有什么委屈跟奶奶说说。”
大伯母王系慧也对郭琳说:“弟妹,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跟我们说,别冲孩子啊,道道还小,我和淡泊平时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他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咱安家长子长孙!”
安影影吃饭的动作一顿:合着我是捡来的呗?
然而安道道小同学俨然已经被打服了,怂怂地说:“没有啊。”
安老太太:“……”
众人:“……”
佣人轻咳一声:“大小姐,你是不是看见了?”
安影影:“……”
安影影慢条斯理地说:“看见了,是起了冲突。”
安老太太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安淡泊和王系慧也催促:“影影,你看见什么了?”
安影影连珠炮似的说:“我看见道道欺负灼宝,要不是陆余及时推开他,他就把灼宝打坏了。自己那么大坨,跟头猪崽似的,要是把灼宝打出个好歹,你们得后悔一辈子,多亏有陆余。”
安淡泊&王系慧:“?”
安影影说完,又恢复了青春期的厌世脸,嫌弃道:“小学生真幼稚,就知道打打闹闹。”
安道道:“……”
陆余:“……”
打人的和挨打的,都觉得折损了逼格——他们都认为那应该是张力拉满的“战斗”,而不是小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但都知道这时候不能辩驳,俩人闷闷的,不约而同地低头扒饭。
大人们也安静得紧,桌面上一片尴尬的死寂,安淡泊两口子讪讪的,安老太太脸一下子拉了三米长,悻悻道:“没事就好,都吃饭吧。”
郭琳没说什么,但给陆余夹了好大一筷子肉。
“吃菜,小陆余多吃点。”大伯母王系慧笑着附和。
好像家宴又恢复成其乐融融的合家欢气氛。
可安致远看看郭琳,又看看小儿子,忽然把筷子一搁:“妈,道道受了委屈,你愿意给他做主,怎么换成我儿子——”
郭琳悄悄拉了安致远一下,安致远按住她的手,平静但强硬地说:“换成我儿子,您就不管了?”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