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这种东西, 离余清音已经太远。
偶尔她努力想回忆上辈子这个年纪时的叛逆故事,却丝毫都想不起来,倒是能逐渐把现在的余海林和记忆里的划等号。
十三岁的余海林, 已经长得跟姐姐一样高。
他最近不知道受哪位明星的影响, 走路的时候都喜欢双手插在口袋,姿势宛如一只大螃蟹, 好像谁靠近都被挠。
自以为耍帅, 其实是典型的中二期。
余清音教过的学生们有好几个都是这样,她见怪不怪,尊重他十年后会想起来会尴尬的人生。
将来的事情,余海林还不太清楚。
反正他这会觉得自己挺酷的, 连说话都尽量简短。
问一句就答个语气词, 什么毛病啊这是,余景洪不惯着他, 说:“嘴巴张不开了?”
作为被压迫长大的弟弟, 余海林的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的。
他嘟嘟囔囔着:“张就张。”
声音小得坐边上的人都快听不清,余清音好笑道:“有本事喊出来啊。”
余海林就是没有, 往旁边挪一点囫囵着说:“就知道欺负我。”
谁欺负他了,余景洪:“我们俩陪着你去报道,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可多得很,余海林:“姐姐开学就是爸妈送, 我就是个没人管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到他这儿永远是驾轻就熟的放手。
不被满足的那个,永远觉得自己最可怜,余清音戳他:“我不是人啊?”
这话不兴说,余海林怕挨骂:“你曲解我的意思。”
看着都有姐姐高,实际还是个需要人哄的孩子。
余清音拍拍他:“晕不晕车?”
家里没空送, 但要带的行李多,给仨人包了辆车。
余景洪坐副驾驶,姐弟俩坐在后排,各自靠着窗。
经他一提,余海林才觉得有点不舒服,头往右歪:“我想睡觉。”
都快到了,睡什么睡。
余清音:“再忍五分钟。”
心海花园的房子,余海林没来过。
他头回住这种带电梯、进出要刷卡的小区房,很是新鲜:“好高级。”
以后看的机会还很多,余清音嘱咐着:“你袋子别放地上拖,脏!”
余海林哦一声,手上一用力,整个青筋都爆出来。
至于嘛,余景洪帮他托一把,脱口而出:“啥玩意这么重。”
余海林还想知道,说:“都是我妈放的。”
有这么夸张吗?余清音试着掂量一下:“哇塞,真重。”
她话可是讲得轻飘飘的,甚至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余景洪:“不是,合着你光看是吗?”
余清音一脸柔弱:“我可是女孩子。”
她做出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表情,余景洪咦一声:“给我正常点。”
又说:“我要喝仙草奶茶。”
余海林跟着点单,顺便说:“还要香肠。”
大家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余清音把房间留给他们收拾,到小区门口买奶茶。
她还绕个弯去肯德基,带回来个全家桶:“弄好没有?”
余海林把所有东西都扔进衣柜里,心想有用的时候再翻出来就行,只简单地铺好床:“好了。”
眼不见为净,家务中都是忍耐度比较低的人难受。
余清音才不管他那间房是鸡窝还是狗窝,说:“那就出来吃饭。”
余海林正在长个子,早上的四个肉包子已经消化干净。
他摸着肚子走出来,左右环顾:“在哪吃?”
余清音在茶几上铺报纸:“你觉得呢?”
够简陋的,余海林拿着鸡翅四处看。
这是一套两居室,刚进门的地方是厨房,该作为餐厅的地方暂时空着,沙发的对面也没有电视,倒是房间里的配备齐全,衣柜、双人床、床头柜和书桌椅都有。
两间房的家具摆放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姐姐那间宽敞些,床的两边都有过道,而他的床是挨着墙放的,墙上还贴着两张樱木花道的海报。
余海林:“姐,海报是你买的吗?”
他长眼睛的地方估计是俩窟窿,余清音:“看不出来它饱经风霜吗?”
前房主留下的,她当时本来想撕下来,结果扯开个角就看到一团成分不明的污渍,想想又给贴上去。
余海林定睛一看还真是,说:“那我想换成海贼王的。”
他对动漫世界的认识,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堂哥。
余景洪也是个海贼迷:“我同学有套漫画,回头借给你看。”
看看看,余清音手指头在桌面上点着。
明明不是很用力,堂兄弟两个的头皮都发麻。
余海林率先说:“我保证,初中绝对会好好学习。”
余清音似笑非笑看他:“你都这么大,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听上去很自由,事实上比紧箍咒还吓人。
余海林更加惶恐起来:“我爱读书,读书爱我。”
余景洪看着他叹口气:“唉,你怎么也这么不争气。”
好一个也,余海林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先争气给我看,做个示范。”
余景洪在他背上捶一下:“你就知道跟我横。”
余海林嘴里还有吃的,没控制住咳嗽一声。
余清音的裤子遭了殃,瞪着眼:“都给我安静。”
哥哥弟弟都缩着脖子不敢讲话,过会瞅着她的脸色才开腔:“是不是要去学校了?”
中午一点的日头正高照,余清音做好防晒:“你们俩黑不溜秋的,好歹戴个帽子。”
男子汉大丈夫的,黑有什么关系。
余景洪满不在乎摆摆手,搭着堂弟的肩往外走。
两个人站一块看,余海林的个子还不是很高。
但余清音知道再过两年他就会追上来,锁好门跟上。
心海花园离实验中学很近,出小区再拐个弯就到。
余海林七月份来参加过入学考试,凭着那点模糊的印象找路。
其实不用指路,大家都知道要挤到公告栏前看分班表。
余清音看着那么多人,往后退几步,微微弯腰手往前伸:“两位请。”
这要怎么请,余景洪头疼地捏捏鼻梁扭扭脖子:“拼了。”
他都如此付出,余海林这个当事人更加不能置身事外,低着头也往里冲。
说真的,长得再高,余清音都不能从人堆里找到他们的身影。
她索性不看,站在树荫底下观察。
实验中学建校时间短,操场的跑道都还是红艳艳的,教学楼的外墙应该是刚粉刷过,旗杆看着还反光。
看着跟一中真是云泥之别。
等到教室,那种差异更加明显,连桌椅都是崭新的。
余景洪爆句粗口:“我靠,实验这么有钱吗?”
哪像他的座位抽屉里一直有股尸体腐烂的味道,让人一度疑心里头死过什么蛇虫鼠蚁,更别提椅子的四条腿对不齐,他隔段时间就得换垫在底下的纸。
余清音也没想到条件这么好,嘴巴微张:“好宽敞,一个班不会才四十个人吧?”
他们班六十二个学生,拥挤得走路只能侧身而过,赶上夏天的体育课后,光是散不出去的汗臭都要人命。
刚刚是余海林看的分班表,他道:“我是9号,好像最多到42号。”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停下来,只是匆匆扫一眼而已。
羡慕已经让余清音说不出话来,她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摸摸墙:“待不下去了,你自己在这儿等吧。”
余海林又不是第一天上学,只是对陌生的地方有点迷茫:“那我放学去哪找你们?”
哎呀呀,真是小屁孩。
余景洪故意开玩笑:“你自己找个地方吃晚饭。”
虽然做好要独立的思想准备,可余海林一直以为有个新手缓冲期。
他像是刚被扔入狼群的小鸡仔,泄露出一丝无措来。
余清音无奈笑笑:“在家等你。”
那就好,余海林抖擞着自己那点伙食费:“我请你们吃晚饭。”
他是头回管钱,看上去很有败家子的模样。
余清音总有一种以后自己要接济的人变成两个的感觉,警告说:“给我省着点花。”
余海林骄傲地抬着下巴:“我有一百块。”
好像是什么巨款,余清音冷笑两声:“我倒要看看你能花几天。”
反正搁一天吃四顿的余景洪身上是撑不了多久,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堂弟的肩:“相信我,你很快会觉得不够花。”
怎么可能,余海林信誓旦旦:“你等着瞧。”
越是斩钉截铁,以后就越丢人。
余景洪只等着嘲笑他,莫测高深地啧啧摇头。
就他还好意思看别人热闹,余清音翻个白眼没说话,伸手一拽:“走啦。”
只有余海林自己在原地。
他找个位置坐下来,两只手放在桌面上,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清晰意识到,前路是孤独又热闹的。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