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下学期像流水一样过去, 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事情就是余清音搬出宿舍开始独居生活。
她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感觉眨眼又到新的假期。
八月中旬,多数学生的暑假还剩半个月,余清音就带着大包小包离开家。
刚下过一场雨, 蒸腾的热气冒上来。
这天气, 本来走路就够呛的, 偏偏今天小区的电梯坏了,余清音只好爬楼梯。
她走到四楼停下来喘口气, 把双手的东西都丢在阶梯上,扶着长满铁锈的栏杆。
手一碰, 她就觉得上头不止是铁锈,吓得手赶紧缩回来。
无数的鸡皮疙瘩前赴后继,她只好挨着中间走, 连墙都不敢靠,慢慢挪到八楼。
心海花园的房子建于世纪初,地价还没有那么贵。
开发商没有分寸必争的想法, 过道建得格外宽敞,每层也只有四户人家。
走到803的门口,余清音掏出钥匙插进去, 转两圈轻轻一推。
尘封一个暑假的味道扑面而来, 环顾四周只看得到满满的家务活。
老天爷,余清音现在特别后悔拒绝让她妈送她来,重重地叹口气。
她先开窗, 把被子都塞进洗衣机里, 顺手从阳台拿扫把。
里里外外弄一遍,半天都过去了。
余清音瘫在沙发上想叫外卖,才想起来现在是2011, 只能哀嚎一声。
叫到一半,有人敲门。
她从猫眼往外看,两个堂哥都跟个小流氓似的半蹲着。
看样子爬楼梯给他们累得够呛的,余清音猛地拉开门:“带吃的没有?”
还说呢,余胜舟摆摆手:“先给口水喝。”
余清音刚烧的水,喝进去能把人的嘴燎破皮。
她倒出来也没法喝,从柜子底下翻出上学期的存活:“冰红茶行吗?”
这红茶也不冰啊,余胜舟摸着都觉得烫手:“过期没有?”
里头都是添加剂,就是放上三年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余清音:“大哥,咱就这条件,别挑挑拣拣的。”
确实,这屋子看着那叫一贫如洗。
余胜舟:“不是,怎么连餐桌都没有。”
过年的时候一家子去住刚盖好的新房子,里面的家具也都是新的,在出租屋的几件旧东西本来能凑合搬到市区来用。
可惜挪的时候桌子腿断一条,余清音觉得用茶几吃饭也凑合,索性没让修,她踢一脚边上的小凳子:“哥,坐这儿成吗?”
余胜舟觉得自己的屁股能把它压塌,摆摆手:“让景洪坐。”
余景洪就是想,余清音都不让,她指着角落里的残骸:“另一块已经被他压塌了。”
余景洪虽然爱住宿舍,三不五时还来堂妹这儿凑个热闹。
他心想怎么光提坏的,说:“你那灯还是我给修的。”
拉倒吧,换个灯泡的事情,愣是把电线给烧了,还得犟嘴是线路原来就有问题。
余清音又花了五十找个电工,跟人家砍价花半小时。
想起来她都生气,双手叉腰:“你还好意思提!”
行行行,不提不提。
余景洪:“吃午饭,行吗?”
怎么不行,余清音把阳台上的被子翻个面:“等会我。”
她看着是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收尾还有两茬子。
余景洪帮着把沙发挪到边上,说:“住外面有什么好的,搞卫生累死你。”
宿舍就不一样,每天一个人值日,半个月才轮到一回。
余清音就是愿意自己住:“这叫私密空间,你压根不懂。”
那她这儿也密不了多久,余景洪:“下礼拜海林就来,能吵死你。”
当时买这房子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让余海林上实验中学,初一的新生要提早开学去军训。
余清音摇摇头:“他最近有点话少,估计想走个冷少的路线。”
啥少?余景洪怎么没看出来:“不会吧,话挺多的啊。”
暑假跟他打游戏的时候一串一串的。
那可能是什么提前来到的青春期吧,余清音也不太清楚。
反正她看着就是弟弟就是一小孩,说:“你俩加一块正好是一对大喇叭。”
挤兑谁呢,余景洪告状:“大哥,看见没,她一点都不知道啥叫尊老爱幼。”
余胜舟照例和稀泥,领着他俩去吃午饭。
他上一年大学,越来越有派头,毫不犹豫往酒店去。
余景洪拽着堂哥:“吃这个,得多贵啊。”
哪是他们能吃的。
余胜舟:“没事,挂我爸的账,下回你自己来吃也能挂。”
看来大伯这生意做得是真不错,名头都能当信用卡使了。
可也不能真刷下去啊,余清音:“哥,我想吃炸鸡。”
得,小孩子的口味。
余胜舟停住脚步:“有好的你不知道宰一顿。”
那也没有狠狠砍下去的道理,余清音:“我们宰你又不是一顿两顿的事情。”
这话说的,余胜舟:“谁叫我是你哥,少提什么宰不宰的。”
明明是他自己提的话茬,余清音不与争辩。
她躲着太阳走路,踩着树荫底下的那点影子,全然不知后面两个人在推推搡搡。
余景洪推着大堂哥:“不是,你怎么不开口啊。”
跟讲好的不一样。
余胜舟强作镇定:“急什么,好歹得先吃个饭。”
拖到吃饭,不得不提。
他清清嗓子:“你真打算选文科?”
什么叫打算,余清音:“上学期交的报名表,分班应该都贴出来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也不是这么绝对,历届都有临门一脚再改的人。
余胜舟:“我是觉得你的成绩很应该选理科才对。”
即使是对高考不太了解的人,也会下意识地觉得理科更好。
更有一些“女孩子肯定是学不好数理化才去选文”的陈腐观念,总之余清音自己做的主,几乎所有人都反对。
到这要开学的日子,余胜舟还受三婶所托来让她改变心意。
他其实也是硬着头皮,说:“理科到时候能选的专业多,女孩子去学肯定吃香……”
乍一听很有道理,却又很空泛,非要他说出理科的优点,可能也列不出个五四三来。
余清音戴上塑料手套,扯下来一只鸡腿:“哥,我想考B大。”
考什么?余胜舟下意识想摸摸她的脑袋,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你知道一中去年考上的有几个吗?”
理科五个,文科一个。
以余清音现在的成绩,实在是很有一段距离,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可自从见过岳阳之后,她心里好像时时有把火在烧,偶尔诘问自己:你都重生了,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甚至还有一点挫败,总觉得已经咬着牙根在做了,却仍旧没有实现最好两个字。
兴许再来一次的机会落到甲乙丙丁头上,都会比她更加大放异彩。
但那束聚光灯凭什么不能打在自己身上呢?**叫她辗转反侧,却也下定决心。
她道:“我知道很难,但是按现在的成绩只有选文科,保持在年级前三我才有参加自主招生的机会,争取降分录取。”
理科的竞争太大,她知道扬长避短四个字怎么写,压根没惦记过。
怎么做大家都知道,可做到着实很难,余胜舟也是才高考完没多久的人,说:“每年文科这个名额都是浪费的。”
自主招生的入场券是一回事,想通过初选还得有竞赛的名次或者省级的评优评先,两样的难度比考前三名都大。
余清音心里反复思量过:“我这学期会报英语创新赛,大概率可以获奖。”
这个比赛倒是很有含金量,拿下的话应该能通过初选。
最好寒暑假再报个夏令营刷刷分,争取多添点筹码。
说真的,余景洪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仔细过。
他的成绩向来好,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父母不希望他去太远的地方,从很久以前灌输的就是去省会安亭上学的想法。
意料之中的,他十几岁就知道将来要何去何从,对什么保送、招生的一概不关心,没有这个烦恼,自然知之也不多。
相比起来,堂妹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
世上大概已经没人可以劝她改变想法,余胜舟沉吟片刻:“我有几个同学都是参加过这些的,回头帮你问问。”
这就定了?受B大冲击不小的余景洪回过神来:“你不是一直想考安亭大学吗?”
余清音夹一筷子菜:“因为我本来以为那是我能够到最好的学校。”
她上辈子就是个擦线二本,底子摆在那,重生又没给她加智商,她惦记985已经算是膨胀了。
行吧,她想考就考,不过有件事得先问清楚。
余景洪喝一口汤:“这事你琢磨多久了?”
余清音的筷子一顿,挂着笑:“我对天发誓,你们是最先知道的。”
是吗?余景洪斜眼看她:“我记得你分科表刚交上去的时候,你们班主任天天找你谈心吧。”
谈了两回没下文,现在想想就不对劲。
余清音一脸委屈:“他是自己猜出来,我才承认的。”
还有理了,余景洪桌子底下踢她:“干嘛一直不说。”
余清音有点不好意思:“那万一我没考上,不是挺丢人?”
她不想太大张旗鼓,心想总得有个云淡风轻的高人样,失败也得说是不想去念才行。
余景洪更没好气:“我们会笑话你吗?”
就是就是,余胜舟难得站在堂弟这边:“你自己想想做得对不对。”
这不就是活生生给她铺台阶嘛,余清音顺坡下驴:“我有错,我认罪,我对天发誓,以后所有事情都先跟你们商量。”
余景洪勉强满意,眼神里还是带杀气。
余清音就冲他笑,像个狗腿子似的跟着。
马后炮,余景洪推她一下:“最近还是少回家,三婶可指望我们俩说动你呢。”
整个假期,余清音都没少听她妈嘀嘀咕咕,好像她选个文科人生跟前途就一起下地狱,硬生生会比谁矮一截似的,这会说:“不是我不跟她讲,是前脚她知道,后脚全村都知道。”
又不是拍板了的事情,中间还会横生枝节,到时候她没考上,不定别人要怎么议论。
这倒是,大人藏不住事的水平余景洪又不是不知道,他同情地顺顺妹妹的毛:“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兄妹的温情,比挨一巴掌还叫人难受。
余清音咬着嘴唇不说话,垂着头看地板。
跟小时候一样,余胜舟无奈摇摇头:“我会跟三婶讲的。”
他的话管用些,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大伯在老余家能做一亩三分地的主。
余清音心下松口气,还给支招:“你就说女孩子学不好理科也行。”
行什么行,余胜舟:“给你一盆脏水能叫帮你吗?女孩子比谁缺胳膊少腿了?”
也是,余清音:“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的。”
就她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是藏着的为妙。
余胜舟看都不看一眼,心想还是让做哥哥的帮她顶一顶吧。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