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余清音人在学校, 心却在家里。
她每天都打电话问进度, 把父母催得都不耐烦了。
尤其是余建江。
他掐指一算,孩子养到这么大,父女俩单独对话的次数都没有这一个月加起来的多。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子女沟通, 唯一能想到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点头。
因此星期三这天他终于没忍住说:“买买买, 别再打了。”
余清音本来还以为要花更长时间,心想居然松口得如此之快, 下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时候买?我要准确日期。”
光有方案怎么成,落地执行有结果才算数的。
余建江如果十年后去上班, 就会知道这种情况叫push。
可惜他没有, 只能用个中文词汇:“你怎么这么咄咄逼人。”
余清音在他爸看不见的地方扮鬼脸,拳对着空气一挥:“所以是哪天呢?”
老天爷, 有哪位大师收了她算了。
余建江:“总得我们有空去看看。”
明日复明日的,余清音一锤定音:“那就明天, 我把你们的电话给中介。”
如果销售卖力的话,估计能更快把事情定下来。
余建江来不及拒绝,就听到一串忙音。
他对着手机骂:“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反正不是当面说, 余清音又听不见。
她才不会主动想象任何叫自己不快的情节, 放下手机继续做题。
正是午休时间, 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的风扇提供独家服务, 在十月的天气里凉爽得带来一丝寒意。
余清音搓搓手臂,鼻子一动好像闻见烟味。
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她皱着眉到走廊上去看。
隔壁班几个男生正在吞云吐雾,凑在一块瞎聊天, 三句里两句是粗话。
就这种十几岁的青少年, 真是在哪个学校都不少。
余清音上辈子见过更多, 本该视若无睹的。
可站在大人的角度来看,总有种他们在误入歧途的感觉,只是十六岁的她,完全没有劝阻的立场和背景,悄悄地叹息着。
那口还没呼出来的气被一声大喝堵住,憋成个嗝。
余清音捂住自己的嘴回头看,本校几位重量级的领导就在身后。
校长这趟微服私访的成果绝佳,逮住不少违纪行为,大概是犹嫌不够,政教处还组织了两次大搜查。
连余清音都倒霉,被没收了一本《射雕英雄传》。
那还是她从路边书摊上淘回来的旧版,破得像菜市场地上的烂菜叶子,但细节处跟后来熟悉的几部影视作品都很不同,她看得津津有味。
可惜还没能再回味一遍,就这么猝不及防被偷家了。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余清音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我就这么一本课外书。”
她以有限的精力投入在无涯的学习中,做点额外的事情都是挤出时间,看武侠小说更像是中药后的那颗糖。
现在糖没了,她心里实在苦,作业都不想做。
晚自习向来是她奋笔疾书的时候,陈艳玲看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小声问:“你是不是来了?”
少女们对月经的态度都很隐晦,恨不得用挑眉来代替这两个字,余清音虽然并非这个年纪,也只好配合地小幅度摇摇头。
说夸张些,地下党交换情报都没有这么隐秘谨慎。
陈艳玲没错过她的动作,心想那就是别的地方不舒服,说:“那你怎么了?”
余清音就是有点提不起劲,说:“可能是入秋了,最近比较抑郁。”
秋天跟抑郁有什么关系?陈艳玲困惑道:“为什么?”
其实具体的余清音也解释不明白,想起句诗:“刘禹锡说的,‘自古逢秋悲寂寥’。”
哦,这首不是义务教育里头的,高考也不用背。
陈艳玲还是第一次听说,问:“哪首诗来着?”
就像很多歌只有高潮部分让人耳熟能详一样,有的诗也只有一两句能传千古。
余清音觉得自己能说出作者是刘禹锡都算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偷偷拿出手机:“我来查查。”
有手机就是好,学习也方便。
陈艳玲对天发誓自己心里想的只有学习,回家后试探性地和父母提起,理所当然地被骂一顿。
她妈没好气:“等你以后自己赚钱了,想买啥都行。”
与此同时,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余清音和她妈身上。
范燕玲对买房这事还有点不情愿,抱着拖一天算一天的打算,加上最近的事情确实多,新房子即将进入收尾阶段。
她这个家庭妇女为所有事情团团转,自然把认为不那么次要的放一边。
买房,很显然就被排在最后。
要不是女儿还催,她都打算装不记得。
当然,余清音是不可能叫她如意的,索性自己趁着午休约上中介去看房,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地跟她妈分析哪个好。
可范燕玲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女儿现在狂得不像样子:“现在是买大白菜吗?你说的算数吗?”
恰逢余清音心情不大好,没有那种抗压的力气,她深吸口气:“不算数,算我多管闲事。”
她又不是没事做,何必总在这上头耗。
范燕玲觉得听着刺耳:“能不能好好讲话?”
或许是大家都不会。
余清音跟父母沟通的时候永远最受挫败,她无论委婉还是直接,他们都有不把她当作独立个体的坚定。
好像子女就是指东打东的一杆枪,头破血流都不许回头。
可换过来想,余清音也仿佛在逼迫别人。
毕竟知道未来的只有她,对父母而言这是没有那么多益处的投资。
换做任何辛苦挣钱的人,再三思量都是对的。
思及此,余清音抿抿嘴:“你们挣的,你们自己决定,我去睡觉了。”
挂掉电话,她抱着睡衣进浴室。
上一个舍友洗过后的雾气还没散去,多人使用后的热水器流出来的是半温的水,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余清音摸着自己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快速地洗完澡和衣服,盖上被子睡觉。
左右还有几盏台灯亮着,一中从来不缺努力的学生,那些光无孔不入。
也不知道几点,宿舍里才暗下去。
余清音醒的时候天色未大亮。
她洗漱换衣服后到操场跑步,一边戴着耳机听英语,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张天高叫她一声。
体育生们都是这个点开始训练,不过他们管得严,老师恨不得拿小皮鞭催着,大家平常无聊也没有打招呼的时间。
今天倒是奇怪,余清音放慢脚步停下来:“你一叫我我就觉得没好事。”
校运会的时候留下的阴影。
张天高确实是有事,说:“你帮我们拍个合照呗。”
他手上还拿着个粉色相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跟一帮大老爷们完全不搭嘎。
余清音拿在手上才合适,她看着一帮人挤成团,显然对拍集体照这件事的定义是大家都能露脸,完全不管上不上相。
真是说出去,她都不好意思讲自己是摄影师。
虽然不太专业,可她后来的照相水平也算发在朋友圈被好评如潮,属于十年磨一剑。
现在这把利刃提前出窍,指挥着说:“我不认人,用手指不是没礼貌,先道歉。这位同学,你看着我。这位同学,你头低一点……”
她手动,人就跟着动,好不容易都调整好,她才按下快门。
张天高都快笑僵了,拍着脸颊:“我们就是随便拍拍,你太讲究了。”
余清音斜眼看他:“你的青春期,估计也就能留下这么张好看的照片,十年后记得感激我。”
真是混熟了讲话态度都不一样,张天高:“你是不是在讽刺我长得丑?”
多心了。
余清音把相机塞给他:“我的重点是回忆,十年后你就知道。”
十年十年,对张天高来讲遥远得像下辈子。
他想了一下说:“正好给我儿子看他老子。”
那会他才二十六,余清音敏锐指出:“说不准连对象都没有。”
不可能,张天高坚信自己到时候肯定儿女双全:“谁二十六还不结婚。”
那简直大有人在,不过十几岁确实很难预料将来。
余清音上辈子这么大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以后会生两儿一女。
谁能料到她匆匆结束的一生都在单身中度过,孩子她爸更是连影子都看不见。
由此可见,梦想总是美好的,她拍拍张天高的肩:“晚上多睡觉,梦里啥都有。”
说完继续跑步。
这阴阳怪气的水平,张天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着她的背影。
身后的队友们齐齐喔喔叫地揶揄着:“你们很熟嘛!”
有病,张天高回头瞪一眼,推推搡搡没几下,就齐齐被教练罚跑圈。
一群人像风一样过去,看脸色不像是被罚,反而是追逐打闹。
那风里吹过来的气息,有热烈的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