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 余清音顺便去了趟洗手间。
和课间的拥挤不一样,里面只听得到滴水的声音。
滴答滴答的,加上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 像是什么鬼故事的开头。
余清音这个人, 偶尔具备很恐怖的想象力。
她对任何带有悬疑这两个字的小说、电视等敬而远之,甚至连场景制作粗糙的《少年包青天》都需要从手指缝隙看。
总之她的胆子就只有针尖大, 内心独自在演电影, 洗个手都得回头左右看, 仿佛背后有幽灵。
回教室的模样像是被狗撵, 坐下来长舒口气。
陈艳玲还以为她是被批评了,问:“社会骂你了?“
余清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班主任的外号之一, 因为他说过自己的名字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建设”。
不管起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寄托,最后在学生们嘴里都沦为五花八门的昵称,若干年后提起来,兴许会代替真实姓名,成为唯一的印象。
不过余清音个人习惯称呼得更尊重一些, 说:“没有,老师人挺好的。”
这可未必,陈艳玲神神秘秘:“社会以前可是混过的,后来的才改邪归正。”
学生们也有自己的小道消息, 传来传去的也不知道哪句才是真。
余清音半信半疑,心想看着可不像, 但还是配合瞪大眼:“真的啊。”
语气有点虚伪浮夸,好在陈艳玲不在乎, 接着说:“他可是七中毕业。”
七中名声在外的不好, 里面的学生天天的打架斗殴、抽烟喝酒, 但这都是据说。
按余清音的理解,其实多数人估计只有成绩不好是真的,毕竟做坏学生需要很大的勇气。
就像她上辈子读县中,无非是角落里一颗螺丝钉而已。
大概是做过差生,她觉得陈艳玲谈及七中的语气自己不太喜欢,却又知道是人之常情,只说:“从七中考上师范,好厉害。”
升学率低的学校,环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很可能认真学习的那个才是异类。
陈艳玲的成绩不错,心气也高。
她陈述着现实:“师范才是一本。”
这个才,就是余清音上辈子怎么都够不着的。
她陡然意识到,即使自己踏进一中的门,跟坐在这儿的学生们仍旧有很大区别。
讲得刻薄一些,她是穷人乍富,拿着金碗金筷子,看四面八方的人都是贼,好像随时会被拉下马,再狠狠地踩上两脚。
光是想想那场面,她就坐不住,连忙翻开练习册写两道数学题,驱散心头的阴霾。
刚开学,教学进度是由浅入深,连天书一般的物理课,余清音集中精力都能跟上。
她把自己没什么学习天赋的评价重新调整,心想总算不用像刚重生的时候那样紧绷。
一鼓作气这个词,只适用于冲刺阶段,要是一直保持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她很怕撑一年就会垮掉。
再世为人的奇遇,并没有给余清音加太多buff,毕竟她要是有了不起之处,上辈子早就出人头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时间,修正一些错误的选择。
虽然都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当下,但每个人都会希望是十年前已经种下,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
余清音现在恰好回到种树的节点,很有耐心地希望自己茁壮成长,甚至觉得在长势喜人的情况下,可以分出余力做点别的事也行。
因此开学第二周的社团招新,她很是积极参与。
一中的课外活动不少,从话剧到舞蹈应有尽有,每个社团都制作精美的海报,贴在走廊的公告栏上。
余清音路过就停下来看一回,经过仔细地研究找到个目标,那就是广播台。
不提别的,就凭她的普通话是一乙水平,她觉得这事是手到擒来。
可惜一中卧虎藏龙,等待面试的时候余清音听别人练习,一颗心开始直打鼓。
就像会讲中国话和考好语文的关系一样,普通话讲得再顺,也不意味着她适合播音员的工作。
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进活动室后她转变思路,临时改口:“我可以试试英语播音吗?”
坐在对面负责面试的学姐递给她一张纸:“那你读读这个。”
上面是一篇英语小文章,水平就在高中阶段。
余清音一个词都没磕巴,还分神偷偷打量面试官的反应。
和中文注重抑扬顿挫不一样,一中广播站对英语播音员的最大要求就是发音标准。
看得出面试官很是满意,当场给出反馈:“今天你念得是最好的。”
要是将来的hr都像她就好了。
余清音后来去面试,最无奈的就是那句“回去等消息”,不管怎么问永远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又时不时透露出一点萝卜,好吊着她这头驴。
现在可好,完全没烦恼。
她自觉胜券在握,乐悠悠地去吃饭,在食堂跟堂哥喜相逢。
余景洪打完球才来的,带着一点汗臭味,没走近就看到堂妹捏着鼻子,没好气地在她脑门敲一下:“什么意思啊你。”
余清音后退一步,一脸无辜反问:“我怎么了?”
还需要说什么,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余景洪抽走她手里的饭卡:“你请客。”
居然抽走了,余清音欲言又止,乖巧地跟在堂哥身后。
有点怪怪的,余景洪回头打量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刷卡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居然没钱。
他脱口而出:“敢情你是个穷光蛋,我说今天这么大方。”
谁就穷光蛋了,余清音:“还有一块三呢。”
她本来要去窗口充值的,还没走到就遇上拦路虎,这也不能怪她。
只剩一块三的人还敢点糖醋排骨,余景洪只能认栽,掏出自己的卡:“你欠我一顿。”
余清音假装没听到,赶紧找个空位坐下来。
别以为能糊弄过去,余景洪的筷子毫不留情夹走堂妹的排骨:“今天宵夜去吃汉堡。”
他对十块钱三个的汉堡情有独钟,不知道往无止尽的胃口里填了多少,一点胖起来的迹象都没有,个子倒是像雨后春笋一样蹿着。
即使是面对面坐着,余清音都得下巴微抬看他。
她道:“那下礼拜你请我。”
平常也没见这么斤斤计较啊,余景洪:“钱花完了。”
余清音每个礼拜有一百块钱的生活费,负担花销简直绰绰有余。
她后来工作的时候都不敢月光,遑论掌心向上靠人吃饭的现在,因此日积月累已经从牙缝里攒出四百多块。
钱这种东西,秘密存起来才是自己的。
她连堂哥也不透露,只是说:“下周我会有好消息。”
这又不到月考的时候,余景洪想不出来,直接问:“说来听听。”
余清音在堂哥面前毫不谦虚:“我今天去广播台面试了,肯定会被录取。”
等会,广播台?余景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十分震惊:“看不出来你居然是热衷校园活动的人。“
堂妹成天的离群索居,去哪里都独来独往,一度叫他很担心她的人际关系。
余清音对居然这两个字有点不满意,强调说:“我也是个健康活泼的高中生。”
恕余景洪眼拙,他还真没看出来,随意敷衍:“嗯嗯嗯,很健康。”
重点分明在活泼上,余清音哼一声:“再说了,当播音员多有面子。”
她少女时代未能满足的虚荣心,今天也得以实现。
余景洪更加发现她新的一面,皱着眉看:“你是我妹吗?”
一副下一秒就要念咒驱邪的样子。
余清音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他一脚,笑着问:“你说呢?”
还说什么,余景洪痛得一张脸苦巴巴,嗷嗷叫唤:“松开!快点松开!”
余清音这才宽容道:“这次就先放过你。”
真是谢谢她祖宗十八代了,余景洪在心里骂两句,才转过弯来大家的祖宗躺在一个祖坟里,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在倒退,亏大发的语气说:“小心叫你赔医药费。”
余清音抢走他最后的一块肉,洋洋得意:“做梦吧你。”
这样看来,她倒也称得上是活泼的高中生。
余景洪很有哥哥的风范:“你现在的样子比较好。”
余清音摸摸自己的脸,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傲娇道:“我本来就很好。”
行行行,臭美吧就。
余景洪扫光饭粒:“先走啦。”
余清音慢悠悠地吃着,顺便掏手机打电话进行每日一问。
女儿刚去住宿的时候,范燕玲每天都很期待通话。
结果才开学没多久,她已经是看到来电提醒就先叹口气。
可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范燕玲还是接起来:“放学没有?吃饭没有?”
回回都会这个开场白,余清音照例寒暄几句,再转入正题:“你们考虑好了吗。”
范燕玲没好气:“催催催,你妈是人民币变的吗,哪有这么快。”
盖房子夫妻俩都好几年才定下来,买房更不是件一拍脑袋的事情。
看来今天还在纠结,好在余清音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她气定神闲:“那你们好好考虑吧~”
吧她的大头!范燕玲都想骂两句,最终不耐烦:“读你的书去,少指挥大人。”
经历过无所不用其极的催婚,这点言语上的攻击对余清音来说只是毛毛雨。
她越发的心平气和:“我觉得我上次分析的你们没太听懂,要不我再讲一遍?”
可快别讲了,范燕玲的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
她都开始疑心女儿是不是去哪个房地产公司打工了,立刻截断话头:“有事明天再说。”
余清音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心想明日何其多,总有一天她能把这事给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