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一中建校有百年, 大门看着其实有点旧,有几栋楼看着是风烛残年,和旁边新建的小楼形成鲜明对比。
余清音左右看:“那边破的是什么呀哥?”
看, 她都知道是破的。
余胜舟啧啧摇头:“宿舍, 听说一间十二个人。”
多少,十二?余清音倒吸口气:“这怎么住?”
像她这样独立多年的性格, 连跟父母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都别扭, 心想等自己考上肯定住不了。
余胜舟从小到大都没离开家,耸耸肩:“反正苦着呢, 我们班好多人都在外面租房子。”
尤其是毕业班的学生,休息不好的话肯定吃不消。
租房子,这倒不错。
余清音:“贵吗?”
管它贵不贵的,余胜舟:“反正你们住家里。”
在他看来,堂兄弟姐妹就是异父异母的一家, 再说房子也大得很。
余清音自然也知道大伯和大堂哥肯定无限欢迎,可说到底这个家是有女主人的。
分寸感, 已经刻在她的心底。
不过真实想法不能讲, 她只能说:“不行, 住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不自由!”
余胜舟也是青春期过来的, 想想他妈唠叨的样子确实很夸张, 有同感地点点头:“我现在就盼着上大学。”
天高任鸟飞。
仔细算来,确实大学是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余清音:“我也盼着。”
她这九年义务教育还没走到头,就想着这些还没影的事情。
余胜舟笑得讨人厌:“反正我快熬到头了,您二位可是还任重道远。”
余景洪现在觉得他比即将摆在自己面前的艰苦奋斗还烦人, 推他说:“祝你读到博士。”
不是,这祝福怎么听着像诅咒。
余胜舟打个寒颤:“我谢谢你全家。”
怎么有人阴阳怪气把自己都兜进去的,余清音代替回答:“不客气。”
这丫头, 余胜舟拍她一下:“你是哪头的?”
余清音可是哪个哥哥都不站,领着弟弟往前走:“来,看看你未来的学校。”
余海林才十一,心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顾着动动鼻子:“好香,炖排骨的味道。”
估摸着是从教师宿舍那儿飘来的香味,余清音哭笑不得戳他的脑袋:“行,等你考上,我给你炖一百锅。”
就是一千锅,余海林都不稀罕。
他摸摸脑袋:“姐,那咱们中午吃什么?”
明知故问,今天就是奔着牛排来的,不就是想再听一遍答案。
余胜舟大步赶上:“黑子饿了?”
余海林比较爱风吹日晒,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黑一些是正常的。
不过他把袖子撸到胳肢窝下:“我才不黑!”
还真别说,手臂上是一点黑白参差都没有。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打赤膊,余清音嘴角抽抽:“简直是铁证如山。”
余海林死鸭子嘴硬,连衣服的下摆都想撩起来给大家看看,可惜他今天穿了三件半,扒拉都挺费劲的,还没扯到头就被姐姐掐住手。
余清音:“没人要看你的黑肚皮。”
再说了,这风一吹万一着凉怎么办。
余海林瘪着嘴,嘟嘟囔囔:“你们才黑,我不黑。”
其实兄弟姐妹四个人里,余胜舟是最白的,但他觉得男孩子得更加有英雄气概,拽着堂弟:“借你吉言。”
又说:“饿了是吧,咱们从后门走,吃牛排去。”
提起吃,余海林就有劲。
他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好像自己在这儿土生土长。
余清音心想真是得跑丢一次才知道害怕,无可奈何摇摇头,朝左边看:“哇塞,篮球场。”
余景洪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扒拉着一中运动场的栏杆:“条件真好。”
不像县中的操场,跳一下是土,跑一下是灰,学校连水泥地都舍不得建。
余清音就知道能打动他,挑挑眉:“来吗?”
来来来,不来还能咋的。
余景洪没好气:“我是被你拉坑里了。”
什么叫坑啊,余清音哼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
知道知道,怎么敢不知道,看这脸板的。
余景洪赶紧:“是我给脸不要脸了。”
改口还挺快,能不能横一点。
余胜舟看着他摇摇头:“你够有出息的。”
余景洪:“咱俩是半斤八两好吗。”
仿佛他敢跟堂妹对着干似的。
哥俩你拽我推的,到了牛排店门口,还没进去余清音都觉得自己的身上已经沾上味道。
她好几年没吃过这种铁板牛排,心想还真是复古的一天。
可余胜舟以为他们都没吃过,说:“我吃西冷,七分熟,加黑胡椒酱,你们呢?”
该体贴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余清音笑笑合上菜单:“我一样。”
那就大家都一样呗,余景洪推开菜单:“那边的东西全是随便拿是吧?”
这家店有个小小的自助吧台,余海林拿了两盘子的薯条不停吃。
也不怕上火,余清音:“你多喝点水,喉咙还要不要了?”
余海林嘴巴都是满的,压根讲不了话,甚至是被噎到,捶着胸脯。
真是给他能的,余清音给他拍拍背顺着,无奈道:“慢些慢些。”
也不是吃完这回没下回,用不着这么狼吞虎咽的吧。
对余海林而言,确实是难得的东西,吃完牛排往椅子上一瘫,两条腿大剌剌地伸长。
大家都动不了,连余清音都吃撑了。
当然她是给扫尾的那个,说:“看,我就叫你们少拿点。”
余海林拿得最多,嘿嘿笑着不说话。
余清音瞪他都懒得,打个嗝都是香精蛋糕的味道,她连口水都喝不下,偏偏越发地需要摄入一点,只能舔舔嘴唇。
好好一个饭,居然吃出可怜的感觉来。
余景洪觉得满足,就是有点无聊,趴在桌子上:“难得来一次,想动又动不了。”
真可惜,他想着站起来,发现比坐着还撑,说:“我靠,我是猪投胎吧,咋能吃这么多。”
怎么感觉都被骂了,余清音伸长脚踹他,看着天花板发呆。
总之一个个的看着都很无精打采,余胜舟挺着肚子:“打桌球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余景洪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可以,我能动。”
真是好坚强的意志力,余清音刚要拒绝,余海林已经猛地蹿起来:“我也去。”
到底是男孩子天生精力旺盛,还是他们那颗年轻的心容易躁动不安。
余清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午饭撑都移位,倒吸口气:“行,我认了。”
四个人脚步挪着,带着一身的牛排味去吸二手烟。
这种场所是没办法避免的,即使是再过十来年禁止室内吸烟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多数地方仍旧屡禁不止。
余清音只能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像树懒一样说:“别喊我,我歇歇。”
怎么这么没有青春活力,余海林一副高手样拿着球杆:”我先来我先来。“
就他这个子,才比球桌高多少,被虐得差点哭出来,甚至因为猖狂输掉兜里最后的两块钱。
也不知道他是多久攒下来的,回家的车上还要哭不哭的。
余清音:“是不是你自己要打赌的?”
余海林就知道得不到多少同情,苦着脸:“还不兴我难过一下吗?”
他难过,余景洪可是哈哈大笑,胜者的游刃有余尽显。
差不多得啦,余清音给他一肘子:“收敛点,真哭了我找你。”
余景洪就是跟小孩逗着玩,等到家哄着:“过两天给你买奶茶和烤肠吃。”
余海林心里有一本帐,想想自己没吃亏,点点头:“谢谢二哥。”
好有礼貌,自家的一点事都能看好来,余景洪还帮他擦脸:“真乖。”
他将来要是做父亲,不知道该是什么样。
余清音反正上辈子没见到,若有所思地推着自行车进院子。
范燕玲正在看电视,问:“今天吃啥好吃的了?”
余海林兴致勃勃地绕着妈妈说话,母子之间的亲近可见一斑。
余清音就做不到,进洗手间把自己搓得通红,洗三遍头发才冲掉身上那股味道。
也不知道怎么现在洗头洗澡要这么久,范燕玲记得女儿小时候没有这么讲究。
不怨她想得多,实在是这个年纪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免叫人联想到早恋。
说实在的,她倒不怕谈恋爱,只担心闹出什么事来。
这方圆几个村子,哪年没几个十六七岁生娃的小姑娘,传出去真是家门无光。
因此第二天,范燕玲再度耳提面命:“你要是敢处对象,我就把你腿打断。”
余清音很想把她妈此刻的样子录下来,心想要是这辈子再有催婚的事情就拿出来循环播放。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此生会不会有缘分,只说:“我一心向学,走啦!”
最好是向学,范燕玲挥一下扫把:“慢点!”
余清音本来就不快,毕竟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她慢腾腾地踩着自行车,到校门口跳下来推着走,跟保安大叔打个招呼。
大叔:“这么冷还跑步啊?”
这阵子天气何止阴冷,压根是看不到太阳在哪里。
余清音搓着手热身:“由奢入俭难,光看到一中的运动场,在这儿都没法跑了。”
可没办法,条件差也得动一动,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余清音扭扭脖子,八圈跑下来才进教室。
她气还没喘匀,徐凯岩就过来问:“清音,你帮我看看这题行吗?”
他这阵子弄来一些高中部的英语卷子埋头苦做,简直抢先同在一间教室的人好几十步。
余清音大为佩服,毕竟自己要不是再世为人,绝没有这种觉悟。
她很是欣赏,喝口水:“when后面的the ph是……”
就这几个时态语态,徐凯岩已经纠结好几天。
他挠挠头:“头一次这么不开窍。”
哪有人没难关的,余清音把语文书拿出来:“我不也还跟这个奋斗吗?”
徐凯岩其实看过她的作文,想想建议说:“我觉得你得写得再华丽一点。”
考试多是议论文,她写的更像是记叙文,准确来讲是流水账,压根不像一回事。
华丽?余清音已经好些年没有写过好几百个字的东西,写作能力退化到小学生都不如。
她到现在才勉强不做到提笔忘字,更别提什么词藻可言。
真是说来算去,她一开始以为最麻烦的数理化反而有序推进,并没有放在眼里的语文成老大难。
有没有天理了,余清音咬咬牙:“我就不信了。”
杠上就是好的精神态度,徐凯岩本人其实并不会讲什么花里胡哨的话,说:“保持住,都能攻克的。“
余清音对他竖起大拇指,坐下来咬定青山不放松。
一脸的苦大仇深,余景洪进来就说:“眉头能夹死苍蝇了。”
余清音下意识地摸摸眉心:“胡说八道。”
余景洪直乐,很有仪式感地拿出个新本子:“你哥从今天起奋发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没错,就是这封面,余清音嘴角抽抽:“好非主流。”
全黑的背景,一个刘海遮住半张脸的女生,旁边还有“优雅的疯子”五个字。
居然嫌弃,余景洪举着本子:“你之前企鹅头像就是这张图吧。”
余清音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重生后虽然换得及时,可惜记忆已经印在别人的脑海里。
老天爷诶,快杀了她吧。
可惜这会估摸神仙们太忙顾不上,余景洪继续说:“难道你不喜欢吗,无言?”
没错,十五岁的余清音企鹅昵称叫无言。
她心想这两个字倒是很适合此时,索性诉诸暴力,嘎吱嘎吱按着手:“我要杀了你。”
不是,气成这样做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余景洪只觉得莫名其妙,抱着头嗷嗷叫。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