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开学以来, 余清音只是勉强能把全班的名字叫出来。
有几位在角落里的,她甚至需要迟疑几秒才能认出人。
双方并没有建立良好的关系,但她站在讲台上找回要对所有学生负责的状态, 看到谁走神目光就飘过去。
那一瞬间, 连余景洪都觉得堂妹将来可以去做老师, 下课之后伸出手:“我看你得给我学费。”
简直是胡搅蛮缠,明明讲课的是余清音。
她一巴掌拍过去:“我没跟你要就不错了。”
余景洪理直气壮:“没拿我练手, 你能讲得这么好?”
后半句夸奖余清音就收下,可前半句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扮个鬼脸,不知道怎么解释,扮个鬼脸:“做梦。”
余景洪越发追着要, 兄妹俩你掐我我挠你,猛听到一声怒喝:“那边的同学, 你们在干嘛!”
余清音还不知道是指他们,只是凭着看热闹的心思停下来,顺着声源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是校长, 他个子不高, 皮衣外套里面穿着条纹Polo衫, 腰带上丁零当啷挂着两串钥匙,背着手俨然一派领导风范。
他严肃的模样很能吓唬人,瞪着打闹的兄妹俩。
合着是说我们?
余清音手放在大腿上,乖乖巧巧地坐好, 心想估计是误会。
确实是误会一场, 校长问清他们是亲戚后还是训诫:“课间也要充分利用, 你们现在已经是毕业班的学生了。”
又顺便挑剔一下教室卫生才走。
余景洪心想快别说这些努力之类的话,他妹都已经快变身奥特曼,他高三的大堂哥都不至于如此。
总得劳逸结合嘛, 他道:“对了,星期天咱们去东阳玩呗,大哥请吃牛排。”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定好的,余清音想拒绝都没办法,只能点头:“正好可以去市区的书店看看。”
反正多做题目肯定没错。
真是了不起,余景洪只能竖起大拇指佩服:“你牛。”
余清音权当是好话,周日穿上新衣服照镜子。
她瘦了之后眼睛变大变圆,鼻梁高挺两分,嘴巴一动就泛起小梨涡,笑的时候两颊还有点可爱的婴儿肥。
说句不要脸的,她觉得自己还怪好看,心想要是再化个妆,讲句小美女应该不过分。
不过年轻的胶原蛋白暂时不需要太多修饰,她只在衣服上花点心思。
买这套的时候是母女俩一块去的,但搭配起来的效果范燕玲还是第一次看。
她哎呀一声:“还是粉色的好看。”
那天余清音执意要买的灰色,穿在身上有一种清冷。
她还搭了件黑色高腰裤和挺括的牛仔外套,乍一看酷得像是要去骑机车。
反正范燕玲欣赏不来,她觉得女孩子还是娇娇嫩嫩的好。
但余清音喜欢,她穿好鞋喊:“余海林,你快点!”
余海林拿着笔跑出来:“最后一题,马上就好。”
他知道今天要出门玩,七点就起床写作业,偏偏这礼拜布置的特别多,急得他的笔迹开始鬼画符。
刚被骂过,现在正老老实实地改着。
余清音也就不催他,耐心地梳着头发,折腾半天还是扎高马尾,隔着围墙叫:“哥,余景洪!”
余景洪书一扔,拉开窗户应:“来了!”
他也不需要什么穿衣打扮,随手拎件外套朝外奔。
三个人在门口顺利会师,各自骑上自行车去县城,到超市门口把车锁好,站在路边等车。
到东阳的过路车很多,十来分钟就来一辆,每辆的人还挺多。
余景洪掏钱买票,自己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坐下来。
余清音带着弟弟坐后排,撕开一包话梅:“先吃一个。”
余海林嘴里含着三个,到半途靠着姐姐睡过去,口水直流。
余清音自己也睡着了,睁开眼才发现肩膀湿一块,捏着鼻梁哭笑不得。
她把弟弟推醒:“看你干的好事。”
余海林迷迷瞪瞪站起来:“到啦?”
恰在此时,师傅踩了个急刹车。
余清音把弟弟拽回来:“还没,坐好了。”
余海林起得太早,心想还没就接着睡,脸直接贴在自己的口水上。
他自己察觉哪里怪怪的,挠挠脸定睛看,大气不敢喘。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余清音觉得自己很宽容,只在他脑门拍一下:“快到了,不许睡。”
话音刚落,车就在红绿灯路口右拐,缓缓驶入东阳市汽车站。
揽客的摩的师傅看到新的商机,冲过来团团围住,有的甚至伸出手想拽一把。
余清音拉着弟弟和哥哥闷头朝外走,奔出两百米才停下来。
总算是停了,余景洪咳嗽声说:“祖宗,你走反了。”
大伯家的方向,堂兄妹都很熟,毕竟他们小学的时候总来过暑假。
但在余清音的印象里,已经是后来的新房子。
其实新房子她也只去过两次,因为这一代的孩子们都在省会安亭定居,大人的脚步自然跟着走,东阳就逐渐变成很少提及的地方。
她跟这座城市陌生又熟悉,现在自然要出糗,尴尬笑笑说:“忘记了。”
余景洪调侃两句,领路换个方向,二十分钟就到小区。
保安管得严,出入要刷卡,他们在路边看了一会,跟在一位住户的身后进去,熟门熟路找到门口按门铃。
开门的是大伯母何丁香,侧开身子热情说:“来啦,吃过早饭没有?”
余清音一边脱鞋子一边说:“吃了,这是我妈让带的鸡蛋,二伯母娘家的蜂蜜,奶奶早上摘的菜。”
他们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总得带点东西。
何丁香伸手接:“还是村里好,我在菜市场买的都打农药。”
她注重健康,连做饭的口味都很淡,平常看外面的东西全不健康,等抱孙子更是在郊区租了块地自己种。
说来奇怪,人年轻的时候总向往出去打拼,到一定年纪好像属于中国人的土地基因都跑出来。
余清音后来每次去做客都能拿到很多新鲜的菜,心想跟现在的情形是反着来,笑笑说:“还有两麻袋地瓜,但我们提不动。”
何丁香:“过两天我去拿。”
两个人说话之间,跟堂弟们寒暄完的余胜舟从房间出来:“小胖今天看着都不胖了。”
他这张嘴,余清音捏着拳头:“信不信我揍你。”
余胜舟在堂妹脸上掐一下,拿好外套:“妈,我们出去了。”
儿子现在高三,每周就半天假,放松一下也好。
何丁香知道拦不住,只问:“带钱了吗?”
余胜舟拍拍口袋:“我爸给了。”
他现在可是有钱人,心想今天干脆全花掉。
这种财大气粗的架势,父子俩一脉相承,何丁香倒不心疼钱,只是觉得这样不好,摇摇头:“你也是个破米缸。”
装多少进去都得漏光。
余胜舟浑不在意,揣上钥匙说:“走走走。”
四个人进电梯,余胜舟问:“清音,要不要去一中看看?”
听说读书都读疯了,看看目标在哪里也好。
他正儿八经叫名字,余清音还有点不习惯,眼珠子转转:“一中门口有书店吗?”
得,余胜舟算是知道老二的烦恼,心想变化确实很大。
他这人有几分聪明,读书成绩向来名列前茅,哪怕在一中也排得上号。
大概是日积月累,到快毕业的时候他反而松弛许多,以自己为榜样说:“你也别太紧张,才初三。“
余清音要是像他一样从小学习,现在也能老神在在。
她叹口气:“没办法呀,我后悔得太晚。”
余胜舟想起作文里的一句话,说:“啥时候都不晚。”
又偏过头:“景洪,跟妹妹好好学学。”
怎么倒戈得这么快,余景洪瞪大眼;“不是说一起劝劝她的吗?”
哦,对对对。
余胜舟是优等生,下意识被这种正面的话说服,反应过来改口:“但是一口吃不成胖子。”
好坏都是他,余清音憋不住笑:“大哥,你这样的人在抗战时期肯定做不成英雄。”
风吹两边倒的,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余胜舟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英雄,眉头一挑:“我看你挺崇拜我的。”
怎么讲得恶心吧啦的,余清音假装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再说了,两个哥哥得一碗水端平,她才不会明显地偏向谁,回头二堂哥肯定不高兴。
余胜舟一点不害臊,伸手一指:“那就是一中。”
他以为堂妹不知道,其实余清音上辈子来过一次,就是高考的时候。
一趟大客车把所有学生拉过来,大家坐在同样的考场,但只是恰好有重叠的人生,所有的路在这一秒已经确定。
她仰头看着校门口长长的阶梯,放弃旁边更轻松的坡往上走。
一步一个脚步,听上去意头就很好。
余胜舟在后面趁机道:“景洪,你不会打算让妹妹自己走这条路吧?”
什么意思啊,余景洪认命道:“我看出来了,你们才是一派的。”
好好学习,积极向上,那他总不能继续做个扶不起的阿斗。
还有什么好说的,学呗。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