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位于走廊的尽头, 左手边就是本层的厕所。
余清音回回走到这里都会屏住呼吸,一张脸憋得通红,在门上敲了敲:“报告。”
这是间门大办公室, 几个老师一起抬头看又低下,只有何必春拿着水杯:“进来。”
又有所预料地拿出排名表摊在桌上, 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一遍。
小字密密麻麻,余清音凭扫视根本没办法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琢磨着这次好歹能进个年级前五十名之类的, 问:“老师,我能看一下这个吗?”
何必春就是要跟她聊这个, 拿出笔把她的名字圈出来:“你自己看看, 你这次是四十三名。英语虽然很好, 数学也还可以, 但你这个语文要是再提高个十分,可以往前十几名。还有副科, 怎么都是七八十, 背一背就好的科目,要多花点时间门, 总分得提高才行。”
余清音的时间门还得用来抓被漏掉的初中前两年,恨不得把自己拆成八个用。
她心虚点点头,只是没有料到人的努力在数学上可以得到回报, 语文上每一分的进步却很难,有时候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中国人。
思及此,她坦诚道:“我之前落下的功课太多,暂时没办法全顾上。”
拢共九科, 她一天就是有四十八小时都不够用。
要不说学习是得稳扎稳打,差一天都不行,多数学生压根轮不到讲天赋的时候, 靠的就是时间门。
何必春知道她努力,但还是说:“你自己算算,离中考还有几天。真的要学,就往死里学。”
后悔药哪有容易喝的,硬着头皮也得咽下去,该吃的苦早晚要吃。
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余清音是受过社会教育的人,工作的时候比这难听千百倍的话她听得更多,领导当面劈头盖脸就能来一顿。
她知道温情有时候只有心理上的安慰,用力点头:“好,我会的。谢谢老师。”
多可惜,要是从初一这么懂事就好了。
何必春内心叹口气,略显温和:“你也别太急,要注意劳逸结合。”
中考其实还未到决定人生的地步,余清音已经听父母提过送她去市区读高中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有退路,但一来不愿意太多的依赖于人,二来重生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因此很愿意为难自己,深吸口气:“我最近每天都在跑步。”
这就对了,何必春拍拍她的肩膀,又叮嘱两句,听到上课预备铃响说:“行,上课去吧。”
余清音的目的还没达到,抓紧提出:“老师,排名表我能拿去看看吗?”
学生们都爱研究这个,何必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下巴一抬:“记得还我。”
余清音拿起来就赶快走,在数学老师黄老邪的前脚进教室坐下来。
余景洪松口气:“差一点就挨骂。”
不过他放松得太早,黄老邪仍旧是花十分钟先把全班扫射一遍,才拍着卷子:“第一题有谁错,给我举手。”
余清音盯着左上角的132的分数,缓缓地举起手。
像这样的基础之中的基础,在二班本来是最不该犯的错误。
黄老邪怒极反笑:“余清音,我都懒得讲你,这题给我抄一百遍。”
余清音自知理亏,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余景洪替她抱怨:“马有失蹄,凶什么凶。没事,我替你抄。”
余清音摇摇头:“是我粗心,我应得的。”
一道选择题有三分,到考场上找什么借口都是枉然。
余景洪其实也知道老师的用力,还要再讲话,一个粉笔头已经砸脑袋上。
黄老邪冷笑:“就那几分,还不认真听。”
余景洪考了一百二,还觉得自己很不错。
但左看堂妹的,右看同学的,认清现实坐直坐正。
余清音还以为他会不高兴,隔三差五观察一下变化,第三次看到时候,手肘被碰一下。
余景洪头没动:“好好听课。”
得,余清音正襟危坐。
下课后立刻把要来的排名表展开:“来,看看你的。”
余景洪也好奇,准确找到一百这个数字。
按他的估计是比开学考进步点,顺着往上看十一个就是自己的名字。
和预计的差不多,他一脸胸有成竹地摸摸下巴:“我真是神机妙算。”
还挺得意,余清音给他写下九个数字:“这是你期中考的目标。”
真是考无止境,明明月考才结束。
余景洪只觉得做学生真是件难事,捶一下桌子:“没完了这世界。”
余清音其实也这么想。
她回家后把复习计划重新规划,第二天五点就起。
连范燕玲都比女儿起得晚,整个家一片寂静。
余清音洗漱完顺便从厨房拿个苹果,洗干净后一边吃一边回房间门。
她把灯开得亮如白昼背历史,因为眼睛酸痛看向窗外。
外头一片昏暗,天边泛起鱼肚白。
不知道谁家的鸡疯狂打鸣,一辆摩托车轰隆而过。
这种吵闹显得周遭更为安静,仿佛天地之间门只有几个人。
余清音生出一种踽踽独行于世间门的错觉,其实很偶尔,她都觉得自己跟世界格格不入,即使至亲都在身边,也仿佛飘忽不定。
只是感慨是一时的,她收敛心神拍拍脸醒过神来,等六点一到去学校。
门卫大爷现在看到她都不会问,自顾自抖着报纸,怎么看都很惬意。
余清音忽然有点羡慕这份工作,转念一想自己绝对不要朝九晚五。
她要做个自由人,而不是被困在巴掌大的工位上。
思及此,她的目光坚定,热身后开始跑步。
即将秋天,早晨的风不痛不痒往人脸上刮,汗憋在身体里也发不出来。
余清音只觉得跑了跟没动似的,到教室原地跳。
实话实说,蹦跶得有点像僵尸。
本来就是阴天,坐在角落位置的徐凯岩不知怎么毛毛的,忍不住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余清音才是被他吓一跳,愣愣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凯岩沉默两秒:“每天都是我开门。”
教室要上锁,钥匙有三把,他拿着一把。
余清音确实对班里的事情不清楚,她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读到这份上,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尴尬笑笑:“辛,辛苦了。”
顺手的事情,徐凯岩大概不知道怎么答,索性嗯一声接着看书。
余清音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大的男孩子社交,甩甩手坐下来掏出提纲背。
两个人一派勤学好问,于冥冥之中形成良好的氛围,以至于下一个进来的人脚步放轻,丝毫不敢打扰。
怪有意思的,余清音抬头看一眼,等堂哥到学校跟他打听:“你跟徐凯岩熟吗?”
余景洪很会交朋友。
他生来有一种热情,加上这个年纪的男生最喜欢的篮球和游戏两样都是他擅长的,因此向来在同性里向来吃得开。
但唯有一种类型的人,始终在他的交友圈之后,听完连连摇头:“我跟书呆……”
话到一半,生怕得罪堂妹。
余清音现在确实挺书呆子的,拍他一下说:“人家小小年纪就有理想有目标,很了不起。”
读书本就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在县中的环境里。
就知道她会这么想,余景洪切一声:“讲得好像你多大似的。”
整天讲大人话,比大堂哥余胜舟还有样子。
余清音心想自己就是大,摸着腕上的手表:“反正听我的,你不会吃亏。”
余景洪故意唉声叹气:“摊上你是我妹,吃亏又有什么办法。”
表情一遍接着说:“你忽然问徐凯岩做什么?”
余清音就是顺嘴,倒叫他如临大敌无端猜疑。
她不想给人家带去麻烦,只得详细解释:“我今天才发现他比我还早到教室。”
开学个把月了,她的魂到底都搁哪了。
余景洪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小对外界敏感的堂妹,用力拍拍额头:“我的天,你不会真读书读傻了吧?”
余清音也想,嘴角的弧度讥讽:“咱们跟书没有那个缘分,能勉强读透就差不多了。”
就她现在推崇学习的样子,余景洪觉得明年清明得跟祖宗们好好絮叨絮叨。
他一脸吃惊说不出话来,倒是回头看一眼徐凯岩。
在这个班里,他的存在感很弱,成绩却不容忽视,属于大家都知道能上东阳一中的人。
余景洪哪怕现在悬崖勒马,跟他也是搭不上腔的。
以前如此,以后大概也是。
因此他收回目光,接着写昨天没来得及做的数学作业。
余清音看他手忙脚乱,毫不留情从桌子底下踩一下,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余景洪也没敢多动,心里嗷嗷叫,全当叫小猫踩了,不知为何偏过头看一眼徐凯岩,觉得换他的话肯定不会。
很是凑巧,徐凯岩正对着空气喃喃背诵,两个大男人四目相对。
余景洪是个开朗的人,冲他笑笑还挑个眉。
对方客气,徐凯岩也只好扯起嘴角。
他不太习惯这个表情,看着就有点像冷笑,不知道的以为得罪过他呢。
但余景洪知道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再次确定大家不是一路人,继续专心致志地补作业。
笔都快挥出残影,典型的水烧开了才淘米。
好在余清音看得开,心想怎么都比上辈子来得好,她有时候怕改变身边的人太多,以至于他们走不上从前的轨迹。
毕竟蝴蝶在热带雨林扇动翅膀,可以引起美国的龙卷风。
万一她这么一折腾带来的不是风雨后的彩虹,而是七级大地震,那就得不偿失了。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