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可有些茫然：
“我……病了？”
“是啊, 你病了。”
封辛说道，
“需要吃药，需要治疗, 但是很难治好、会伴随终身的病。”
步可呆呆地望着封辛。
“虽然你没有咳嗽，没有嗓子疼，更没有吐血之类的症状。”
封辛笑着说道，
“但是, 这个病的确有着杀死你的能力。”
封辛对步可说道：
“它是一把很锋利的刀, 他人握住这把刀, 可以很轻易地杀死你……而且, 他们不用为你的死亡付出任何代价，说不定还会很开心——因为他们讨厌的人死掉了。”
“你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步可眨了眨眼睛。
她的确萌生过一种想法——
如果自己死掉就好了。
死掉的话，就不用感受这种痛苦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人的痛苦、憎恨、喜悦，也都与她无关，因为她感受不到了。
但是，真的能够顺利地死掉吗？
如果跳楼没有摔死……
如果吃药被抢救回来……
在那之后, 残疾和后遗症相伴的日子，会有多么痛苦呢？
活在人世真的很难——
连死亡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要考虑这么多。
电影结束的时候, 晚自习还剩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四个班的学生用二十分钟的时间完成了对小礼堂的清理，返回教室继续自习。
明彦一进教室门就愣住了——
他隔着一段距离, 就看见步可气场阴郁, 灰黑色的雾气弥漫, 像是一只畸形的怪爪, 要将整个班级都抓进手心里。
他记得, 晚自习开始前，步可的气场虽然不好，但还没到超出正常范围。
才过了两个多小时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
明彦看向留在班里的另一个人。
——封辛。
她正在吃学校超市售卖的脏脏包，拿着塑料刀叉，吃得很小心，但嘴边还是沾上了可可粉。
看起来像个贪吃又无害的小脏猫。
但此人到底是无害还是有害，明彦心里清楚的很。
明彦压低声音，问封辛：
“你做了什么？”
“劝她去心理医院就诊。”
封辛把吃剩的脏脏包连盒子带刀叉递到明彦手里，说道，
“不太好吃，帮我处理掉。”
明彦：“……”
明彦不信：“……你真的是劝人家去心理医院？而不是在教唆她赶紧去死？”
明彦觉得这是封辛能做出来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他问她怎么寻求胜算，她还对他说死了就有胜算了。
简直不说人话。
要是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过来，分分钟被封辛逼疯。
还有，让他处理脏脏包……
她是把他当成了流浪汉？还是当成了垃圾桶？
“唔，也许真的有可能会死掉。”
封辛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
“那就没什么办法了，心理太脆弱的生命，在成长过程中折损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明彦：“？”
“物竞天择嘛，竞争都不肯竞争的生命，在得天独厚的环境里也许会长成‘好人’的标准样本。但一旦处在恶劣的环境里，逆着风行走，就很容易折断。”
封辛侃侃而谈，
“你知道科学家在研究植物时，为什么喜欢矮壮品种吗？因为大部分又高又秀丽的植物在大自然的风吹雨打中活不了，别管有多漂亮，活不了就是废物、残次品，要淘汰掉。”
封辛一开始还在压着声音说话，但说着说着，就好像演讲上了头，音量开始恢复正常。
明彦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步可，步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认真又专注地思考，没听见封辛的话。
“植物脆弱就要淘汰掉，人脆弱却要被分外小心地保护起来，真是双标。”
封辛摊开手，
“而且，嘴上说着要保护，但根本就没有保护好，不是吗？”
明彦：“……”
头已经开始大了。
他把还盛着大半个脏脏包的纸盒丢进了垃圾桶——
浪费粮食不好，但是这学校附近没有流浪汉，猫猫狗狗也不能吃可可。
明彦对坐在座位上，一脸无所谓的少女说道：
“封辛，我们出去说。”
他得先把这位打开话闸子的演讲家请出去，以防她给别人造成精神伤害。
封辛站起身，点头应允：
“可以。”
她看起来像个纡尊降贵的公主，答应明彦的要求时，像是在恩赐他。
明彦：“……”
明彦掏出来手机，给虞桐桐发消息：
【步可很可能是导致二年四班全班死亡的关键，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出事。】
封辛好像能够看见他发出去的信息，她乐了，问道：
“这么认真？这不过是副本NPC罢了，死就死了，没什么关系吧？”
虞桐桐：【果然是她啊。】
虞桐桐：【放心吧，我会好好盯着的。】
明彦收起手机，说道：
“她如果死了，我们这些尚且属于二年四班这个集体的玩家，很有可能会出事。”
NPC的死活不重要，玩家的命可是实实在在的命。
明彦和封辛一并走出教学楼，绕到了办公楼附近，明彦在灌木丛边找到了一条长椅，他拿出手帕擦了一遍椅子，对封辛道：
“坐吧。”
封辛坐下了。
明彦站在一边，拿出手机，给玩家们发消息，通报副本情况。
封辛抬起头，问他：
“把我叫出来，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明彦的目光从屏幕上挪到封辛身上，问：
“你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吗？”
“不是哦。”
封辛说道，
“我身上现在不存在任何疾病，以后也不会存在。”
“养生专家都不敢这么说。”
明彦看着她，问道，
“那么，换个问题——封辛，你是人类吗？”
封辛一点也不意外，她似乎等待这个问题很久了，在明彦问出问题后，她甚至露出了夹杂着喜悦和欣慰的笑容。
她问道：
“如果我说不是呢？”
“如果你是，我会劝一劝你，人和植物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明彦脸色严峻，他叹了口气，
“但你不是，那就没办法了——我不管说什么，你都是理解不了的吧？就像我无法理解你一样。”
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但在另一种生命眼里，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人类讲求公平公正。
野生动物永远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帝企鹅一年换一个伴侣，猫可以同时拥有很多情人……
“所以呢，你是什么？”
明彦问封辛，
“精怪？灵物？”
封辛笑了笑，说道：
“……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吧。”
明彦问她：
“通关副本，获取积分，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明彦想了想封辛既往的表现——
一天一个副本，各个副本拿高分。
应该是重要的吧？
不，也未必——
她的表现，更像是人类对刚刚接触到的新游戏上瘾、不停地玩游戏的样子。
……但是游戏对人类来说也可以很重要。
明彦迟疑了片刻，选择了更严谨的提问方式：
“换个问法，通关副本对你来说，是必须要做，不做就无法活下去的事情吗？”
“不是哦。”
封辛笑意盈盈地回答道，
“就算不通关，我也会一直活着。”
明彦：“……”
她完全不撒谎，但是根本不往深处谈。他如果问到很关键的问题，她就不回答。
话术满级，相当难搞。
明彦叹了口气，说道：
“但我们要通关，不通关就没法活。”
他想求封辛收一收神通，不要乱搞。
“哦，这样啊。”
封辛拍了拍手，
“那你们加油，努力活下去。虽然鬼域是无法通关的设定，但努力挣扎一下的话，也许还能看见希望的曙光——”
“我会持续关注你们的生存实况的。”
明彦：“……”
他要心梗了！
明彦站在夜色下，看着封辛，他心里有一种想画血符打她的冲动——
但打不过，所以按住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
封辛站起身，
“没事的话我回教室了？”
“等等！”
明彦对封辛说，
“……学校超市还开着，我请你吃个焦糖布丁吧。”
封辛回过头，看着明彦。
她和明彦对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你拖住我，不让我去接触步可的想法很好，但是太晚了。”
“我想下的棋，都已经下完了。”
封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虽然我近年来情绪比较稳定，但刻意去打乱一个随手能拧断你们所有人的脖子的存在的棋局，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明彦：“……”
封辛笑着道：
“把你发给玩家的指令全部收回来，自己想个合适的借口。”
明彦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意——
鬼域主人还会装一装友好，她是一点也不装。
话说她到底下了什么棋？
她不会是想让玩家全灭吧？
封辛又说道：
“生烫肉馄饨里不要放芹菜。”
明彦愣在原地，苦笑道：
“……生烫肉馄饨是纯肉的，不加芹菜。”
封辛放心了。
她踩着夜色，哼着小曲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明彦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用有些冷的指尖触碰着屏幕，拉了个讨论组。
【亡命天涯】讨论组（7人）
讨论组发起人：明彦
讨论组成员：时闻一、明彦、虞桐桐、洛惊蛰、沉不夜、冯星辉、谢禹
明彦：【我搞砸了。】
明彦：【想办法退本吧，明天我就砸教学楼的玻璃，看看能不能被开除。】
虞桐桐：【？】
谢禹：【发生什么了？你搞砸什么了？为什么要退本？】
洛惊蛰：【砸玻璃不妥。】
洛惊蛰：【白老师那脾气，你就算冲到办公室打他一顿，他也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时闻一：【我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