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王唯一起床, 对葱油拌面的味道念念不忘,还想吃。
“家里还剩点儿面条, 我去做。”殷长衍说。
王唯一咽口水, “多倒点儿醋。”
“嗯。”
殷长衍烧了一锅水,水开的时候把面条下下去。
趁这空档去拿猪油罐子。
猪油凝固之后洁白干净,一点儿异味都没有。
完全就是一团雪堆在罐子里。
真神奇啊。
手指试探着戳了一下,细腻滑嫩。体温将猪油微微烫化, 再往下一点儿, 指腹很轻松就被包裹住。
有点儿掌霜的感觉。
把罐子捧回厨房, 拿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勺猪油放在碗里, 又放了些小野葱、盐。
面煮开了, 舀一勺滚烫的面汤放进碗里化开所有香料。再将筋道爽滑的面条放进去,上头铺一层炸香的小野葱。
王唯一大快朵颐,连筷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空碗往前一推, 满足地呼一口气。
好吃,饱啦。
“吃好了?”
“嗯。”王唯一满足地捧着肚子,看了一眼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 你怎么还不去医堂。”
今天太阳好, 等他一走,她就把躺椅拖到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新出的话本子。
过一会儿困了, 就午睡。
殷长衍收好碗筷拿去一楼清洗,“你跟我一起去。”
她去做什么?
到医堂得走一小段山路,腿累, 进去还沾一身药味儿。
别说他抱她, 被抱她也不舒服。
“我又不是医堂弟子。”王唯一靠在栏杆上喊, 听得懂她的画外音吧。
殷长衍头也不回,“我不放心。”
只要她想,她可以找出无数个不去的理由。但他这么一说,她嘴皮子就跟浆糊粘着似的,不愿意张开。
王唯一迟疑了一会儿,“那行吧。”
殷长衍唇角勾起,洗碗动作快了一些。
王唯一挺着肚子在门口等,殷长衍收拾好出来,背了一个特别大的包袱。
上前两步搀王唯一,包袱踢里哐当乱响,“我们走。”
王唯一愣了一下,里面都装了什么,鼓囊囊一大坨。
双身子的人比较重,王唯一走了一会儿额间就冒出细汗。
一只手探过来给她擦汗。
王唯一心跳快了半拍,脸颊“倏地”飘上一抹红晕。细织棉帕子擦在额头上时,一股淡淡的、微苦且清冽的白茶味道飘过鼻翼,与审判场上近神人殷长衍的有八分相似。
她曾在这个气味中绝望恐惧,然后身死道销,因此格外敏感。
“怎么了?”殷长衍低头,按在棉布上的手微微收紧,眸中的担忧直白而真切。
他是她的夫君殷长衍,又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近神人。
“没什么。”王唯一侧过头方便他擦,“这里也来一下。你什么时候有带帕子的习惯?”
“现在。”觉得她会用到,所以带了。还好能用得上。
“你擦了什么东西?”
殷长衍有一分苦恼,他始终不喜欢黏腻的感觉,“许师兄送的掌霜,医修的手要保持敏锐度。”
“哈哈哈哈那你要常涂,你的手比路边的石头还粗糙。”
“......我以为你会喜欢。”
“你的手与我有什么关系。”王唯一嗤笑一声。
“相比于唇舌,用手时你越发湿软......”话没说完,嘴巴被细嫩微凉的手死死地捂住。
“别口无遮拦!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王唯一面红耳赤,心虚地环顾四周。
方圆十里没什么人,但他不会告诉她。
她脸蛋泛春、颊上飘粉的模样特别好看。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更是可爱。
殷长衍闭上嘴巴,不是因为看够了,而是她长时间举着胳膊容易酸,“快到医堂了,腿会酸吗?”
王唯一斜了他一眼,松一口气,“再走一段路问题不大。”
走了没一会儿,王唯一脚步一顿,眉头跟着皱起来。
又胎动了。
停下来。
“怎么了?”殷长衍紧张道。
“它动了。”王唯一眉眼间泛着喜色,眸子亮晶晶。
殷长衍愣了一下,手摸上她的肚子,真的在动。声音很轻,唯恐吓到它,“你乖一点儿,娘很辛苦,别累到她。”
王唯一心里暖,决定大度地不跟他计较。
医堂。
殷长衍把王唯一送到卫清宁那里,然后去月桂园。
许念不在卫清宁那里,怕窃脸者孔凡旭报复,由战堂带走保护。
以往这个时候,卫清宁会烧一壶茶,一边品茗一边坐在花架子下翻阅医书。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如今,他蹲在炉子前。
手上拿着竹篾扇子往膛里送风,向来只煮清霜松茶的紫砂壶里红枣桂圆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味道甜的发腻。
叹一口气,“殷长衍拿这儿当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把你丢过来。我是长了一张老妈子脸吗?”
“消气消气,我也是受害者。”花架子下,王唯一占了卫清宁的躺椅,头也不抬地翻话本子。
“.......我看你逍遥得很呐。”卫清宁说,“起来,茶煮好了。”
“嗯,放那儿吧。”
卫清宁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单手撑着膝盖起身,“真拿我当你家仆从了?”
王唯一一个激灵坐起来,赔笑道,“我的意思是太烫了,等凉一些再喝。”
卫清宁阅人无数,谄媚的见得多了,但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谄媚得坦坦荡荡。
轻声笑了起来,“你这肚子多大了。”
“差三天八个月。”
“圆圆的,看起来像是女儿。”有一个性格像她的女儿在身边,生活也没那么无趣,卫清宁说,“我命中缺子,做它的义父可好?”
王唯一视线往下移。
卫师兄还有这难言之隐?太惨了吧。
他是医堂最出色的医修,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基本可以判定没得治了。
好可怜,有些人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内里已经不忍直视。
“没礼貌,随便往人家隐私的地方瞅。”卫清宁撩起衣摆遮了一下,补了一句,“也别胡思乱想。”
“这不是你自己提的吗?怎么就成了我胡思乱想。”王唯一特别无辜。
卫清宁顿了一下,“‘命中缺子’又不是我身子出了问题。这世上有一类人,血里带风,注定安宁不下来。更谈何生儿育女。”
“没关系,你还有它。等你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叫它为你端茶递水,日后再养老送终。”
卫清宁:“......”
挺温馨的一件事儿,叫她说得他半点儿都笑不出来。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弟子拖着沉重的身体撞开门,踉跄几步满身是血扑倒在地。
“卫......师兄,窃脸......者狡诈奸猾,重创......战堂弟子后逃了。”
卫清宁眸子一顿,许念!!
卫清宁走过去接住他,好重的伤,剑骨断成两截。
神色冷凝,二指并拢泛着灵光点在弟子周身,“别说话,你伤得不轻。”
弟子挡开他,声音带着哭腔,“战堂伤了很多人,求你......救他们。”
催促道,“我不要紧,救......”
气息短促晕死过去。
“唯一,替我打下手。”卫清宁没时间抱他进医室,就地治疗。
王唯一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半柱香后。
弟子救回来了,但若不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将剑骨接好,这一身修为算是废了。
卫清宁说:“唯一,照着方子去煎药。”
抱起弟子进医室。
“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王唯一端着药进医室。卫清宁搭在弟子脉搏上的手撤回来,替他盖好被子。
“卫师兄,你不去战堂看人吗?”王唯一说,“弟子说战堂出事,你很担心。战堂一定有你重要的人,那人说不准正在受难。不去看看他,真的可以吗?”
“眼下,他比较重要。”卫清宁拧了拧酸涩的眉心。
“卫师兄,我有一个小问题想问你。”
卫清宁看着她。
“为什么你能干脆放弃战堂那人?”
“我从来没有放弃。而是能救到谁,就救谁。”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留在这里,“而且,相信其他的医堂弟子也一定到了。”
“可是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人有亲疏,命无贵贱。尽一切全力去救我该救的人,这样才不会次次遗憾。”
卫清宁坐在床边,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给他轮廓镀了一层金边。
朱唇凤眼,眉清目秀,神色无悲无悯,透着一股神性。
王唯一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有人跪拜医修了。
这样的人她也想拜一拜。
卫清宁“噗嗤”乐了出来,“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心肠真好,简直是活菩萨。我都想拜一拜。”王唯一后来把这事儿告诉殷长衍,殷长衍完全能理解为何许念如此仰慕卫清宁。
“你太夸张了。”
“你值得!!”王唯一眼睛发亮,里头的真诚多得要溺死人。
卫清宁做医修很久,救死扶伤更久,被人跪拜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习惯每一个患者口中的“救命之恩”,也看淡他们的敬仰。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你值得”。
卫清宁愣住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
“谢谢。”卫清宁听见自己这么说。
这有什么好道谢的吗?
王唯一倒了一杯红枣桂圆茶塞到卫清宁手里,“卫师兄,喝茶。”
她从刚才就渴了,可这个场面不好意思吃独食。
“......我不渴。”
王唯一咽了一大口,边嚼红枣边说,“红枣桂圆茶补气血,你这么累,眼睛都皱成酸杏干了,补一补水嘛。”
嗯,是有点儿累。卫清宁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
果然甜的腻死人。
“你要是没嫁人,我也许会娶你。”卫清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