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立不安地等了很久。
他们是医修,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许念的情况有多糟糕。
天边太阳像一颗戳破的柿子到处汁水横流的时候,卫清宁出了医室。
医堂弟子们围了上去。
“卫师兄出来了。”
“卫师兄, 许师兄怎么样?没事儿吧。”
“我们能进去看一看许师兄吗?”
医室门口贴了一张黄符, 黄符上画了一个线条嘴巴。拍一下,线条嘴巴大张,吐出源源不断的清水。
卫清宁掬一把清水洗手,散去眉宇间的疲惫, “我为他造了一个‘底’, 命保住了, 让他休息吧。”
挥一挥袖子, 嘴巴合上。
撩起衣摆坐在摇椅上, 拎起茶壶倒茶,清澈的水柱不徐不缓地撞在杯壁上。
就算是不熟悉他的人,也能看出来他在下逐客令。
卫清宁在医堂中向来说一不二, 没人对他的话有异议,也不敢对他有异议。
医堂弟子们第一次迟疑犹豫。互相看着对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前两步跟卫清宁打商量, “卫师兄, 我们想进去看一下,就远远地看一下而已,我们绝对不会打扰到许师兄。”
卫清宁拿茶盖刮去浮沫, 小口品茗。
良久,胳膊微抬,挥了挥手。
医堂弟子们如释重负, 一窝蜂但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医室前只剩卫清宁和殷长衍两个人。
卫清宁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进去看一看吗?”
“你说了他没事, 我知道他没事。有什么好看的。”
卫清宁:“......”
卫清宁:“好硬的心肠啊。许念知道一定会伤心的。”
“我又不是药, 看一眼他就能活蹦乱跳。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卫清宁放下杯子,眼皮子微抬,“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重要。老实说,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我想学置换阵法。”殷长衍说,“我去阵堂问过,阵堂的置换阵法只能置换死物,并没有这种大规模换人的阵法。许师兄仰慕你,他一定是从你这儿学的。”
“我是创阵者,但将置换阵法修炼到极致的人是许念。”卫清宁瘫回到摇椅上,继续喝茶,“我一次性最多能置换五人,可许念群却能置换全部医堂弟子。而且,那个数字似乎还在不断更新。”
卫清宁说了那么多,到殷长衍耳朵里只剩下五个字,“找许师兄学”。
许师兄对师弟师妹一向毫无保留,那稳了。
“许念不会教你。”卫清宁说。
“?”
是嫌弃他资质不好吗?可许师兄明明说过自己的天赋远超于他。
“置换阵法是以命换命的阵法,他会学,但不见得舍得让你学。”卫清宁说,“殷长衍,许念很珍惜你。”
殷长衍沉吟片刻,“他一定会教我。”
“豁,这么有自信。”
“不,是对你有自信。”
卫清宁笑了一下,“怎么说?”
“许师兄有多珍惜我,你就有多珍惜他。”殷长衍说,“你舍不得他出事,所以会促成我修习置换阵法。”
殷长衍将许念交给卫清宁时,卫清宁看许念的眼神骗不了人。
卫清宁顿了一下,静静地看着殷长衍。
两个人之间绷起一根弦,拨动一下,余威更多地袭向殷长衍。
卫清宁笑了一下,“那就麻烦你勤加修习了。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
“嗯。”
殷长衍回家,绕道去村子取订好的猪板油。
绳子上多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瘦肉。
“我没买瘦肉。”殷长衍递回去。
“买板油多,我额外送给你的。你媳妇儿是不是快生了,多吃点儿瘦肉,生的时候有劲儿。”
“真的吗?”殷长衍打开荷包,把碎银子并铜板全部倒出来,捧给肉铺老板娘,“老板看能买多少瘦肉,都给我装上。”
肉铺老板娘诧异,第一次见对媳妇儿这么好的男人,长得还俊。手下刀一偏,多剁了三指宽的瘦肉,“你是熬猪油吧。弄几颗黄豆、花椒铺到罐子底部,猪油不容易坏。”
第一次听说,殷长衍接过瘦肉包,“哪里有卖黄豆的?”
“我家就有,送你一把。”
“这怎么好意思...”殷长衍怀里被塞了一个纸包,里面是黄豆和花椒,“...我会常来买肉。”
肉铺老板娘望着殷长衍的背后感叹,“疼媳妇儿、长得俊就算了,还这么会做人。我要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也想嫁。”
王唯一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剥小野葱。拔多了,剩下的炒个鸡蛋,再烙几个葱油饼。
殷长衍推开院子门,“唯一,我回来了。”
“买猪板油了吗?”今天真准时。
殷长衍提高猪板油,“那是当然。”
这东西有股怪味儿,还粘毛带血,熬出来的油真的能吃吗?
“走走走,我们进厨房。水我都烧到锅里了。”王唯一扶着腰站起来,上前接手。
殷长衍避开她,顺手拿起桌子上剥好的小野葱,“有味道,小心别蹭到身上。会不会有想要孕吐的感觉?”
“我只想咽口水。”
“......”殷长衍实在是难以理解。
厨房。
王唯一拿着食谱,一边对着看一边指使殷长衍。叫他翻找出一个大盆,放半盆清水,将猪板油泡进去。
“先把血丝洗干净,拿镊子拔掉沾着的猪毛。”
“放到锅里过一遍沸水。过一下就行,还不快捞出来。晚了猪板油会糊。”
“拿清水冲一下,切成葡萄大小的块儿丢进锅里。怎么不洗锅?锅子也很脏。”
“加一碗水,把姜蒜放进去。好,现在小火慢熬。”
殷长衍鼻梁底下围了一块棉布,把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宛如做贼。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头两个大。
谁能想到,外面叱咤风云的少年天才殷长衍在厨房被指使得团团转,还被各种嫌弃。
好在一切都渐渐地步入正轨。
柴火在灶膛里静静地烧着,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锅里水分蒸发,油脂慢慢地熬了出来,有大半锅。
殷长衍拿出清洗干净的罐子,打开布包,黄豆花椒撞到罐子底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放什么?”王唯一探过头看。
殷长衍倾斜罐子,把东西倒在手掌上给她看,“黄豆花椒,肉铺老板娘说这样熬出来的油不容易坏。”
“为什么放个黄豆花椒就不容易坏?”
“她没说。”殷长衍看王唯一的眼色,“那我放进去了?”
王唯一有点儿质疑,“......行,放吧。”
她一松口,殷长衍将猪油倒进罐子里,刚好一罐。等它凉一些,盖一个盘子放到阴凉的地方,等凝固了就可以用。
锅里剩了一些炸的焦黄的猪油渣,殷长衍问王唯一,“这些要怎么处理?扔掉还是?”
王唯一翻食谱,“上头没说。”
殷长衍捞出来放到碗里,打算过一会儿扔掉。
听声音挺脆的。
闻着也香。
指尖勾着下巴上的布拉开一条缝儿,拿起一个送到嘴里试一试。愣住了,很好吃。
他不怎么吃肉,但是这个味道齿颊留香。
殷长衍洒了一把薄盐,放一些芝麻搅拌好,端给王唯一,“唯一,试一试。”
“这东西真的能吃吗?”王唯一表示怀疑。
“我觉得好吃,你应该会喜欢。”
王唯一闻了一下,然后尝试着放进嘴巴里咀嚼。双眼发亮,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接一个吃了起来,“咔嚓”“咔嚓”嚼得欢快。
殷长衍笑了一下,突然就觉得猪油没那么难闻了。
“少吃一点儿,油大容易腻。还有一碗葱油拌面。”
殷长衍给锅里剩薄薄一层底油,将小野葱切成段放进去炸,等到焦黄、冒着香气儿时捞出来。
将葱油与炸干的小野葱浇在刚出锅的面条上,放点儿盐,滴两滴醋,别提多香了。
王唯一两大碗下肚。
然后扶着腰在院子里散步,吃撑了。
殷长衍蒸了六个馒头,拿小野葱炒了个青菜配着吃。怕她散步闷,跟她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王唯一听说他差点儿被活埋,吓了一大跳。但看他能吃能说,面色红润,事情应该不严重。
“你取到的十八层岩呢?我想看一看。听说十八层岩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有十八层,是不是真的?”
殷长衍咽下一口青菜,“我没取到。当时忙着通知众位师兄弟撤离,没时间取。是真的。”
“那就先用银针,日后十八层岩修好,你再进去取也不迟。”王唯一想看的是殷长衍的新武器,至于是不是十八层岩,无关紧要。
天边飞来一只慢悠悠的传讯纸鹤,飞得比较吃力。
传讯纸鹤口中衔了一块桂圆大小的石头,朝殷长衍脸上吐。吐完负累后身姿轻盈,一蹦一跳地离开。
殷长衍:“......”
什么仇什么怨啊照脸砸。他最近有得罪人?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王唯一弯腰捡起石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石头都有十八层,“殷长衍,你看这是不是十八层岩。”
殷长衍一愣,真的是十八层岩。
脑门一疼,又被砸了一下。
这次是绿豆大小的十八层岩。
无数个传讯纸鹤穿过窗户飞到家里,吐掉十八层岩转身就走。最大的接近核桃,最小的跟芝麻差不多。
医堂弟子们敲了很多个石蘑菇,将自己最大的那一个送给殷长衍。
殷长衍一边揉脑袋一边翻转餐碟遮脸,一时间屋子里全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结束后,出门拿扫帚,将家里各处的十八层岩尽数扫出来,足足有一小盆。
朝王唯一招手,“唯一,有好多十八层岩,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