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先是松了口大气, 气松到一半,又看见高桥仓右手握着一只面具,那口气又吊起来了。
他左手掌心上虚虚浮着的那点光, 怎么都有点咒灵的意思, 但那东西在高桥仓手里特别听话,像只蜡烛, 时不时闪灭晃动一下, 将脸部线条柔和不少。
“你是高桥仓?”伏黑惠僵着嗓子问:“我凭什么信你不是外面的东西?”
夏油杰:……
这时候你又警惕起来啦?小同学?
伏黑惠问:“你怎么进来的?”
“既然被你发现了——”夏油杰突然冒出来点坏心眼,左手一翻就要熄灭唯一的光源,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伏黑惠脸色突变。
夏油杰吓唬小孩的表演才开了个头, 一低头,瞅着伏黑惠平时支棱着的海胆脑袋都因为之前的惊吓变得蔫哒哒的, 活像只落水的猫,又想起之前伏黑惠替五条悟说话……
好乖的一小孩。
他的表演顿时继续不下去:“行了, 我发现你人不在过来找你, 大老远听着你在和人吵架, 想着过来听听热闹,结果就被拉进来了。”
伏黑惠:……
行, 这下他信高桥仓是真的。
这种让人头皮冒火的混账程度, 别人也模仿不来。
“所以你在和谁吵架。”夏油杰语气带着点调侃:“你扛着的是你新的小女朋友?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闲情逸致,这地方都能邂逅浪漫。”
伏黑惠顿时想起来肩膀上的“菜菜子”。
——那你他妈为什么不帮我弄掉。
这么一提醒, 伏黑惠差点叫出声,那种滴滴答答的水声还在,他咬了下舌尖才让自己勉强冷静, 才想起来他面前这家伙, 好像是个新学生来着。
说来奇怪, 他总是很难拿高桥仓当新同学对待。
像刚才心底那种想法,伏黑惠这辈子除了对五条悟,那是压根连冒都不往外冒。
他又开始怀疑人生。
难道我是被吓傻了,才这样无理取闹?
脑海中瞬息千变的念头,在现实中却没卡壳分毫,伏黑惠缓慢地弯折手指,提醒夏油杰:“你往后走,离我越远越好,我这边有两个难对付的。”
伏黑惠说这话颇有些舍身就义的意思,却不想看见高桥仓愣了愣,扑哧笑出了声。
不是嘲笑,更像是忍俊不禁那种笑法,仿佛看见小猫小狗晃晃悠悠叼东西回来养铲屎官,伏黑惠被他笑得顿时恼怒起来。
“没事。”夏油杰“砰——”地打了个响指,掌心上浮着的那点光亮振了振,星星点点的荧光聚在一起,顿时照亮了周围。
伏黑惠这才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削成两半的纸门还躺在地上,菜菜子和灵幻新隆却不知踪影,他僵着脖子缓缓抬头——
屋顶是有个吊死鬼,之前“菜菜子”的声音就是它模仿的。
伏黑惠正要祓除,突然又觉得有点怪,那东西半死不活地吊在房梁,哪有之前趴他身上说话的气势。
不对啊。
阴冷潮湿的恶意还没彻底散去,可这怂得一批的吊死鬼真能把他吓成那样?
伏黑惠伸着脖子瞅瞅吊死鬼,再瞅瞅夏油杰,次数多了他也难免狐疑,怎么每次碰上高桥仓这人,事情都变得有些怪?
“这东西怕你。”夏油杰冷不丁开口:“你对自己评价就那么低?宁可觉得是我吓着了这玩意,也不相信你自己?”
这话五条悟也跟他说过。
伏黑惠当即又有了种站直挨骂的错觉。
更怪了。
明明他才是被一个人丢下的倒霉蛋,怎么现在感觉错处都在他身上?
“之后我再找你好好谈谈这些,现在有更要紧的。”夏油杰反客为主:“你怎么把自己折腾进这儿的?”
伏黑惠为了不再挨骂,火速身上一通乱翻,找出信封证明自己不是瓜皮到乱跑,他刚拿出来,夏油杰就朝他伸出手。
伏黑惠有点迟疑。
“我给你拿着,不然以你在这种地方的运气,一会丢了丢了怎么办?”
伏黑惠想想也是,就交过去了,夏油杰拿到手之后又问:“让我看看?”
来都来了,此时特别能形容伏黑惠的心情。
夏油杰深谙怎么一步步降低人的底线,他取出信纸只扫了一眼,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时间是去年十一月,收件人是夏油杰。
【君委托诸事均已办好,那人近来又前来催促,时日不多,情况紧急,我已查到座敷童子的仪式,具体如下:……】
夏油杰:……
怎么办呐?
这是先杀孔时雨,还是先杀伏黑惠。
怎么翻出来的啊。
“我之后会拿给你五条老师。”夏油杰垂着眼将信纸重新折叠好:“走吧,我们找路出去。”
伏黑惠有点尴尬:“……那什么,你先走吧,在这地方还有两个人,我得先去找他们。”
他说完偷瞄了一眼,夏油杰被他瞄了个正着,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鼻梁——他很想摆烂了,但成年人的摆烂都是努力一下才算了,他来都来了,不努力一下也说不过去。
“你走我前面,别——闭嘴,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听。”夏油杰竖起食指压在小孩嘴唇前面,打断他的欲言又止,自己抬手往脸上扣好面具:“再走丢了我也好找着,拿着这个,记住,别回头。”
漆黑阴暗的长廊,伏黑惠手上漂浮着一团光,在前面探路。
刚才就是因为沉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换了人,现在又是一个人走在前面,心下难免发怵,话就多了起来:“这地方的东西会追使用咒力的人。”
后面嗯了一声。
伏黑惠顿了顿,又忍不住扒拉他:“你知道为什么不?”
“倒影依托的咒物有自己的咒力印记,闯入者的力量都会被标记,否则还怎么用倒影藏东西?所有人都能进来晃一圈,不如开个游乐园算了。”
“是这个理。”伏黑惠讪讪地说。
所以他在这地方像是被禁了蓝条的法师,怪不得之前在庭院所有鬼影都往他这边看,他不只是做了个结印手势,因为他们的咒力波长都和制作倒影的人对不上……
不对。
那他现在手上漂浮的是什么?
这玩意是个小咒灵,刚才高桥仓点着个咒灵玉过来,为什么没东西追他?
想到这里伏黑惠霎时间脸都白了,脑袋吱嘎吱嘎地朝后转动。
一个白惨惨的纸人立在那里,几乎是挨着他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他,脸蛋涂着两团血红的圆,嘴唇也是鲜红,眼睛是那种很拙劣的画法,一团黑墨里点个白点。
见他看过来,那个白眼珠就硬生生地翻着转了一周,朝他扫过去,嘴角高高挑起——
伏黑惠当即腿软的不是一点半点,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只很好看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硬生生地摁住纸人脑门,“唰啦!”给那脑袋扯下来了!
伏黑惠:!!!
夏油杰没法理解:“说了让你别回头,你耳朵怎么长的?”
“不是,为、为什么?”伏黑惠被这一连串搞得很懵,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刺溜又刷新出个纸人,旧的那个也长出了脑袋,歪歪扭扭地想把脖子拧过来。
夏油杰:……
他伸手过去,捏着纸人的下巴嘎嘣拧了回去,那纸人还不放弃,整个四肢都在使劲,夏油杰立在那欣赏了一会这玩意的努力,和善地笑了笑。
……然后从兜里取出个打火机,手指往转轮上一拨,咔擦一声给点燃了。
纸人浑身僵硬:……
他妈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伏黑惠隐隐约约地听见空中飘着几声呜咽,接着那纸人手脚并用,火速从地上爬起来,摇曳着没脑袋的脖子,跟被火烧屁股似的夺门而逃,还不忘记带上自己的小伙伴。
这是把鬼欺负哭了啊。
伏黑惠恍惚地眨了眨眼,瞅着夏油杰转身,他“嗖——”地朝后退了一大步。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为什么的。”夏油杰踢了踢纸人留下来的脑袋:“如果你指的是为什么我不会被追。”
他晃了下手上的面具:“面具的作用你忘啦?戴上你就是另一个人,不过戴上面具之后不能在倒影呆太久,否则会被同化。”
伏黑惠:……
不是忘了,他压根是不知道。
五条悟什么时候教过他这些,每次都是一发虚式过去,摧枯拉朽地一路就碾压没了,什么都剩不下。
熟悉的困惑再次冒上心头,伏黑惠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夏油杰:“谷歌查的。”
伏黑惠:……
妈的,他回去也仔细查查谷歌,是他上网冲浪冲得不够高。
夏油杰本以为小孩是怕戴上面具被同化出不去,谁知道是纯粹脑子没这根弦。
他又想叹气了。
好想摆烂。
他弯腰捡起那个脑袋,废物利用,把那张脸给撕下来,提溜着伏黑惠给他摁脸上了。
伏黑惠是有点抗拒的,但夏油杰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过来,他又把嘴火速闭上了。
伏黑哥有点抗拒,但不多。
所以之后灵幻新隆见着两个人,一人带着彩漆面具,一人蒙着张纸脸往他们的方向飘,腿一软,抖抖索索地往地上坐。
菜菜子没动静,他想着是不是小女孩给吓坏了。
这都什么妖魔鬼怪,灵幻新隆脑袋藏在臂弯里,抖得跟个鹌鹑似的,他是个普通人,倒影里的东西压根不理他,以至于一路走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撞鬼。
那两个鬼有一个飘的比较快,眨眼功夫就到凑过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动静,可能是等后面那个过来一起吃他,灵幻新隆数着秒,索性决定一网给打了!
他等着那个高点的鬼也凑过来,低声骂了一声,猝然暴起从怀里掏出前天超市买的食盐袋,撕了个口,劈头盖脸地撒过去,猛地大叫一声:“去死吧!!!!!”
夏油杰急忙后撤,正常情况下,这盐是撒不到他身上,然而灵幻新隆缩在门口,夏油杰一边是墙,伏黑惠跟个小金鱼似的堵在他后面。
好巧不巧,将他后撤的路堵得很死。
夏油杰:……救命。
灵幻新隆的盐买的都是高品质,又细又密,颗粒感极强,满满一袋盐如同下雪似的将他兜头淋了一身,做过饭的人都知道,细盐粘在手心,手感相当难受。
而夏油杰恰好穿的是有宽松领口的和服,长发散着,一时间每根头发丝都挂满了盐,心态顿时很崩。
“……”
他面无表情地摘下面具,随手往旁边的桌上一墩,发出清脆的一道响声。
爱谁谁。
不干了,他摆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