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垂下眸, 从地上碎裂成无数面的镜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苍白,清丽,脆弱, 像是一株被风压弯的苇草,美丽却生机薄弱,仿佛下一刻就会穗叶衰败,迎风飘散。
你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谁了。
白色的蛛网裂网成纹路状蔓延, 分割出无数的倒影, 你看见父亲母亲、艾尔, 以及其他熟悉或早已叫不出名字的人,生活的无数碎片投射在镜面里, 你迟钝而认真地集中起注意力,完完整整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你经历了许许多多不寻常的事,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或高峰、或低谷,亦或者是喜悦和哀伤——你回忆起自己作为Beta时不算愉快的日常, 也看见自己成为Omega后为了回归正常生活曾做出了许许多多的努力, 然而终究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有一段时间,你意识断裂,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因何而感到痛苦了。
黑夜沉郁, 雪白的镜光将天空的一角照亮,随后, 碎裂的镜面一片片遥相呼应般映出同一个场面, 你平静地注视着镜子里那个满身潮红湿润的女人,热烈的拥抱和亲吻,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年轻的Alpha强健, 有力, 精力强盛。
这让她看上去很开心。
你看了一会儿, 随后移开目光,想要寻求一处尚未被污染的镜面,看看现在的自己是否与镜子里的女人相同。可目光所及皆是如此,你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将手指伸入发丝,掀起如墨般倾泻的长发,露出雪白纤细的后颈。
你蹙眉,对着映出激烈交缠人影的镜子耐心观察着,你忽视那已至巅峰,女人足背紧绷颤抖的景象,而是只微微侧过脸,心底有些疑惑。
……看不到腺体啊。
你将黑发拢至一侧的肩颈,冰凉的指尖摸索上后颈的那块肌肤,你的身体与意识宛若割裂成两个极端,身体在为了这样的触碰而微颤的同时,你觉得这种程度这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忍耐,将刀尖刺入,割掉腺体也轻而易举。
你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突然长出来的小东西会给你带来如此大的影响,哪怕让你变成普通的Omega那样也可以啊——可你连一般的Omega都比不上,在情热期时沦为这样一个重欲的怪物。
你此刻很平静,隐约知道意识消散前是自己让弗朗茨过来的,你说不上讨厌他,而身体上濒临极限的快乐更使你脑中空白,宛若踏足天堂,你想,你应该也是不讨厌这样极致愉悦的感受的。
你为之痛苦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觉得现在无法很好地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了,总是屈服于激素与本能之下。
要是腺体的存在,以后还带给你令人苦恼的事情该怎么办?
指尖划过后颈处那块脆弱而带着热意的肌肤,你认真地思考着。
……你会习惯么?
还是说,痛苦积攒到极限后,你会下定决心去割掉它?
那你很可能会死。
自从三性分化后,AO特有的腺体就成为了其生理构造上重要的一部分,犹如五感,等同于肝脏;如果你是Alpha还好说,割掉它大概只会让你陷入长期虚弱,沦为半残,然而身为Omega,你的身体无法经起这样的损耗。
你精神不振,时时刻刻陷入难解的漩涡当中,可你无法就此离开,心中依然有留恋的事。
年迈的父母以及还没毕业的艾尔,更甚者还有看护院里的那群孩子,不让人省心的阿诺德,刚离婚的清河,瑞恩、露娜,还有总是对你放心不下的军团长,与你做好下次约定的亚伦。
总觉得人生还有期待,要是只停留在这一刻,那就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你微微怔愣,察觉到自己一瞬解开了什么,心中顿时轻松起来。
沉浸在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新变化的思绪里,镜面里的场景却在这时又有变化,弗朗茨似乎被缓过来的你要求了什么,被汗水浸湿的脸庞锋利而英俊,他俯下身给予你深吻,一握紧你纤细僵硬的手指,那肤色的差距便分外显眼。
过了片刻,他起身,下床蹲伏在床沿处,背肌沾着汗,鼓出长条形的青筋。刚刚那副充满侵略性的模样消失不见,像是一条精心伺候主人的家犬。
你:“……”
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顿了顿,随后面无表情地踩上弗朗茨的肩膀,他笑着搂过你,顺势而下地亲吻着。
……
你沉默了。
纤弱的裙摆像被揉散般起起落落,你看着那如同凌乱花瓣般攀附着枝干,随水流跌宕起伏,羸弱却热情的自己,心想——
原来你也可以这么厉害么?
……就连你自己也是才知道。
你的第一波情热只维持了一天多的时间。
之后你便平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勒令弗朗茨依旧躺在床下,稍有想要接近你的意向就被你冷眼刺了回去。
“我说…好姐姐。”
弗朗茨叹声道,双臂成在你的床沿边,声音沙哑低沉,颇有几分捏造出的幽怨:“真的用完我就丢啊?我说是当工具,但又不是一次性的。”
“不是我的问题,”你翻着手里的书页,淡淡反问道,“你的信息素多难闻,你自己不清楚么?”
弗朗茨闻言一怔,讪讪地僵住了。
他的信息素是木炭燃烧的气味,虽然他自我感觉这样的信息素非常有Alpha的气魄,可不喜欢的人是真的不喜欢,怎么感觉良好都没用。
你全无一丝对弗朗茨的温存,总是能挑出他许多毛病。
你的情热期断断续续,不在情热的时候,他带着止咬器把自己绑成粽子往床上一撂你都没什么兴趣,嫌弃地把他踹下去后,也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就那样让他在地上躺了一夜。
而在清热的时候,除了最开始还会有点不自在,后来你就越来越习惯了。坦白来讲,你觉得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和军团长相比,弗朗茨的优点就在于他不仅没有失去亚撒的强壮和力度,还因为刚经历那种事比较有热情,十分有活力和干劲。
你慢慢对弗朗茨转换了看法,他听话又在你面前放足了姿态,仅作为工具使用,他还是令你很满意的。
但你这次情热结束的比较早,只来了不到一般Omega时间的一半,结束后,你松了口气,任由弗朗茨在你面前花枝招展(?),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带着满身的肌肉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也不为所动了。
“没想法了?”
他刚洗过澡,脸庞略有湿意地在你面前站起身,见你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脸庞仅有一丝晕红的模样,Alpha揉揉额发,岔开双腿,苦笑着在旁边坐下了。
你眸光朦胧片刻,随即缓缓“嗯”了一声,收拢起散乱的裙摆,如同没跟着浪潮起伏过那样再次看起手里的书。
“……我真成一次性的了?”
“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我现在没什么兴趣。”
想开后,你就对自己十分宽容了,你对弗朗茨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兴趣,可就和亚撒那时一样,你对Alpha的新鲜和探索感只维持几天就结束了。
然后,你便需要他们来提供情绪上的价值。
亚撒没能给你确切的答复,所以你清醒过来,离开了他,弗朗茨则是因为你此时好像隐隐进入了贤者时间,既想不出要他做什么才会令你开心,又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个样子,不出错,却也无法令你感受到惊喜。
……至于结婚的事,你从没和弗朗茨提起过,也想象不出自己如果和他结婚是什么样子。
于是你更加觉得弗朗茨乏善可陈。
离试婚期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月,几天后,你终于彻底结束情热,可以出门,于是弗朗茨在你随口一说的当天下午,便乐呵呵地拉着你出去逛街。
“做什么…?”
商场前,正当你觉得身边某个掠过去的人影有一头清秀的棕发,似乎有些熟悉,想要回头看看时,弗朗茨突然有些不适般皱起眉,拉着你加快了步伐。
“有点情况。”
他的眉头没有松开,喉间却露出了点放松沙哑的笑意,你困惑地跟着他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随即手背被少年牵起,放在唇边吻了吻,他的呼吸有点兴奋的急促。
空气中突然弥散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微腥气的甜香。
“弗朗茨。”
你平静地与他对视,顿了顿,才仿佛意识到什么般唤他。
他咧咧嘴角,没有回复,棕眸兴味盎然地盯紧你的表情,随后带领着你的手放在了他衬衫下方,柔韧厚实的胸肌处。
那里的触感有些湿润。
“前几天打的催化针,”他沙哑道,“今天才来,喜欢吗?”
“……你不怕激素紊乱么?”
弗朗茨听你这话,笑容收敛不住,愈发扩大,他干脆带着你用力,随着一声痛哑的闷哼,你感觉到他的衣物下有更明显的湿润感溢出。
而空气里,那股牛奶般的腥香更加浓郁。
你面对着他的视线许久,沉默一刻后,终于淡淡评价道:“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