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眉头紧皱, 似乎是在思考池白松这番话的虚实。
她是在看到自己终端上的内容后迅速做出了这个选择,她说的是“恐怕不能回去”……也就是说一旦她回家, 可能会遇到不好的事?
自己现在成了她的第一选择。
不仅是池白松, 一旁的林淼也竖着耳朵倾听这边的动静,一股八卦之情油然而生。
裴烬是领地意识极强的那种人,也许是龙族的天性使然——即便他只是混血。
他在研究所的房间只有清洁机器人能进, 除此之外唯一被准许进入的就只有利雷。
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揣测了一番二人的关系:恋人?不,两人生疏得很, 多半不是, 也许只是单方面的示好。
很快,她的猜测就应验了。
“……我楼上那个房间没有多的被子, 只有一张床。”裴烬一点点地陈述,“现在也没有洗漱用品,换洗的衣服也都被我带回去了。”
池白松佯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我可以去你家吗?”
裴烬盯住她,片刻后, 语气认真道:“你确定?”
灯光下池白松表情未变,他看不透她的想法。
“不能回家的话, 去酒店住也是可以的吧。”他压低声音,说着违背自己本心的提议。
“我很确定。”池白松也盯着他, 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情,“我不想一个人。”
她这样盯着人时,会将头微微倾斜一点点角度,这种侧仰着的模样就像被风撩得轻颤的植物的茎。
能在其中感受到仿佛生命力的东西, 尤其是这双镶嵌着忧虑的眼睛,如果与其对视,难免会心猿意马。
裴烬明知道这句话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他清楚她只是想找个替她分忧的人,这番话绝对没有任何暧昧成分在其中。
“……走吧,上车。”他叹息道。
最终还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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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午夜,路上的车流稀疏,零星有几个高速从她们身旁擦肩而过的车,间隔的路灯灯光有规律地扑在车窗上。
池白松已经有些倦意了。
她看了眼终端,纪云追那边还是没回消息,无法判断出他如今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纪云追会不会将自己发给他的那条消息也误以为是引他出来的那群人发的?
所以他故意不回消息。
……这么看,纪云追会来找自己的概率相当的大。
今晚说什么也不能露面,她想。
裴烬就在她斜附近的那个小区,其实池白松先前也有考虑过这里,但这边正在出租的那套房她不大喜欢,光线也不好,就索性放弃了。
很快他就停了车。
“到了。”裴烬停了车后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接着他将一个小卡片拿了出来递给池白松,“你先上去吧,我给把钥匙副卡你,房间号509。”
池白松从他手中拿过副卡,调侃道:“这么放心我?让我一个人进去?”
裴烬的房间毫无准备,池白松会直接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真实的私人空间。
他也知道这个行为具有风险,他完全是出于信任而做出的决定。
对。
只是信任,不是因为别的情感。
裴烬扯了扯嘴角,很难说是在笑,“我不认为你会想添个仇人。”
池白松瞥了他一眼,见他已经打开车门准备走了,她下了车。
黑夜里的公寓楼就像一块漆黑的砖。
她感觉到冷,将手放进口袋里,“你不跟我一起上去?”
裴烬抬起眉毛,“我要去药店。”
他的药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颗了,按照两、三小时的有效期来算,今晚他可能半夜都得不停吃药了。
刚才脑子一热,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今晚真的能睡个好觉吗?
池白松:“那我先上去了。”
见她要走,裴烬忽然想到一件事,“你——”
池白松看他,“怎么了?”
他吸气,维持着脸色不变,答道:“盥洗室下面的柜子里有没用过的洗漱用品。”
池白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应道:“好,我知道了。”
她直觉告诉自己他还有话没说完。
“你……”裴烬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这个必须要面对的现实问题,“你的睡衣怎么办?要给你买新的吗?”
其实他也有想过去她家里帮她拿。
但这番话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池白松自然不会选裴烬心里想的那条,那是下下策。
反正只是睡一晚而已,睡衣只要过得去就行。
她试探起他的态度来,“……你有多的旧衣服能借我穿吗?没有就麻烦你帮我随便买套睡衣了。”
裴烬艰难地消化了一下池白松这段话,他借着路灯的光看着她的表情。
——一如既往的平和,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又无所谓的模样。
归根结底,把这些太当回事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没有能给你穿的旧衣服。”
他语气生硬得像块顽石,“买睡衣吧。”
池白松温声细语地吐出一句,“那就麻烦你了。”
接着,裴烬目送池白松进了大厅里走进电梯。
随后他在冷风里转身离开,往旁边药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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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烬以最快速度在药店里选出自己用的药,这次他买了两瓶,走到收银台直接结账。
店员在输入商品时看了眼系统上的备注,提醒道:“这个药效果比较强,吃太多会对身体造成压力,按照规定是一次只能买一瓶的。”
裴烬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个药了,手里这一瓶还是上次去德尔塔不得不买的。
他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以前没有这样的规定。”
要不是自助机器人坏了,也不用深夜值班,还得用这种老式收银机。
店员本就怨气不小,态度好不到哪里去,他张口就只说了个大概——
“那都是前年的事了,有人滥用药物,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哎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你自己去查一下新闻就知道了!”
“反正这个药一次只能买一瓶,你也别……为难我了。”
他说着说着,怨气也越来越强,可快到末尾时才不经意抬头看了眼这位客人。
发现对方看起来就不太好惹后,最后几个字倏地就收了脾气。
裴烬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反正药店离家近,二来他也不需要天天吃这种药,限购就限购吧。
熬过今晚就好。
他转身将那瓶药重新放回货架上,这边正门就进来个一脸紧迫的年轻人,他目标明确,直接在收银台下方刚补完货的架子上拿了一盒避孕套。
他自然看到了站在旁边准备结账的裴烬,他挠着头赔笑,“对不住了老哥,我插个队啊。”
店员不想惹麻烦,板着脸说:“先来后到。”
见没占成便宜,年轻人只好讪讪笑着拱手给裴烬让位,“您请,您请。”然后缩到了门边。
裴烬冷着一张脸,走上前来把自己的账给结了,他刚要走,又想起自己当时临时改了口,所以还得给池白松买睡衣。
他扭头问这边店员:“附近有可以买到睡衣的地方吗?”
店员随口给他指了个店,裴烬知道那是家男装店,他问有没有卖女装的。
方才插队的那年轻人正在结账,听了他的话后,也不知道是纯粹的乐于助人,还是想化解刚才的尴尬,总之他积极地打开导航给裴烬指了条明路——就在这条街往前面走个几十米,巷子里进去就有一家。
正好他也结完了账,两人同时离开了店。
裴烬离开了大约十来分钟后,店里又进来一位年轻客人,这次店员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银色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染的。
青年买了些家中常备的消毒用品,结账时他忽地问道:“我前面那位客人买了什么?”
店员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就下意识的回答了。
还好他回了神,改口道:“……这是客户的**,我不能说。”
他本来昏昏欲睡,被这人一问,清醒了大半,心想这不会是总公司找来搞暗访的吧。
今天下午,约修亚一直在阳台没离开。
池白松一直没有回来,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继续等。
直到他看到中午把池白松接走的那辆车又再次驶入这个街区。
但他没有停在这个小区,而是继续向前行驶,进入了隔壁小区——在转弯前对方减速了,约修亚清晰地从后玻璃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锁了门,又去敲了敲池白松的家门。
果然没有回应。
好在他运气不错,下来后很快就撞见了从小区离开的裴烬,就跟着他去了药店。
银发青年扫了眼桌上打出了的客人没拿走的购物清单,记住了最后两个购买清单的内容。
一种抑制药。
一个避孕套。
然而,那两人是几乎同时离开的店。
他没法分清这两件商品分别是谁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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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裴烬就不负使命的给池白松买了套睡衣回来。
池白松将这套衣服展开来,就是很普通的长袖外套和长裤,和她自己的其中一套睡衣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她打开终端给他转了笔款,顺便看了眼聊天框。
纪云追依然没有回消息。
太安静了,她想。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老实说池白松已经开始犯困了,她只是在强打着精神而已。
她洗完澡穿好睡衣出来,开始和裴烬商量今晚睡觉的位置分配。
“你睡床吧,我就睡外面客厅。”裴烬提得很干脆。
隔着一扇门,再加上吃了药,他应该不会闻到池白松身上的香气,勉强能睡个觉。
池白松不置可否。
从客厅到卧室尚且有段距离,中间还隔了一扇门,坦白的讲她对这不算满意。
她目光投向客厅里像懒人沙发一样的东西,朝他确认道:“你在这里真的能睡觉?”
他家根本就没有长沙发。
裴烬冷嗤一声,“……我未必要维持人形。”
“变成龙不会更占空间吗?”池白松问。
裴烬不知道她是对自己感兴趣,还是只是随口问的,他打起精神来,说道:“我可以将体型稍微变小一点。”
池白松已经动了心思,“能有多小呢?”
裴烬无言地伸出手比了个长度,大约是他手臂展开那么长。
她在心里算了下——他的床虽然是单人床,但比较大,这么看应该够了。
池白松提出:“可以让我看看吗?”
他无须对答,只用动作证明了自己——他化作了一只通体纯黑的、布满着鳞片的小龙。由龙骨支撑的双翼和翼族风格迥异,如鹰隼般锐利的钩爪轻蜷起,而尾巴几乎占据了身体的一半长度。
池白松蹲下身去抚摸他背上的皮肤。
光滑,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她还以为会和蛇或者蜥蜴那样。
她抬手将他抱了起来,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身上很暖和。”
裴烬嗤道:“……我又不是蜥蜴,当然是热的。”
池白松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观察他的轮廓,她抱着他来到窗边。
窗户贴了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她能清晰地看见窗外的一切。
她目光朝下看去。
银发青年站在道路中央,他正在这片浓郁的夜色中朝着这栋楼投来一瞥。
池白松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看他朝着自己的公寓走去。
裴烬被她抱着,他的头枕在她肩上,这个姿势让他背对窗户,看不见窗外。
他感受到池白松的手从自己的头颅,用手指点着他背脊蜿蜒向下抚摸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爪子蜷缩着,以免让它钩伤池白松的皮肤——一层薄薄的睡衣可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
“那就一起睡床吧。”池白松总是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决策。
她把他放了下来,“去洗澡吧。”
这一刻,仿佛她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任何人都要听她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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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纪云追狼狈地走进了月白经营的那家酒吧。
他黑色衣服上的血已经干涸,灯红酒绿中觥筹交错的人群们只顾着狂欢,没人注意到这个身上带着伤的少年。只有他路过舞池,撞开人时才有人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有人正在兴头上,被他这么一撞,反手就按住他的肩,“喂,你撞了人都不道个歉——”
“滚。”纪云追冷声吐出一个字。
那人被他的目光摄住,松开了手。
纪云追现在心情差到了极点,身上的伤口也无时不刻在撕裂他的神经。
月白打开门,看见他脸色苍白,一身血气的站在门口。
他一怔,“你被何志远弄成这样了?我去,你赶紧进来吧。”
再怎么说也是多年情谊,他还不至于看着纪云追死在自己面前。
纪云追瘫坐在沙发上,他掀开外套,整个腹部几乎都被贯穿了。
“也多亏你不是纯人类……不然这个伤口早就死了,说真的,你得感谢你妈。”
月白嘟囔着,一边给他找药。
话说这小子不会把他也牵扯进麻烦里吧?
纪云追这时候已经没力气和他说话了。
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何志远那个狗东西,居然敢用这一招骗他!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他一定要杀了他,像他的人今天对待自己这样将他的身体破坏一遍。
不,这还不够。
他要碾碎他的脊椎,碾碎他的眼球,让他清醒地品尝世间一切痛苦的滋味后凄惨地死去。
月白给他拿了药,又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他说让他恢复得差不多后就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这里只能做应急处理。
“你赶紧走吧,我可不想惹麻烦。”月白说,“今天的药钱等你好了再付给我。说真的,这个时候我才对你这小子不是人类这件事有点实感。”
身体破破烂烂了,却还能像没事人似的到处走。
只要心脏还在,躯体受的伤都不算什么。
纪云追也没留下。
他从酒吧离开,转身进了旁边的暗巷里。
何志远的人虽然伤了自己,但他们也受了重创,如果他够狠心,可以乘胜追击,耗死自己。
纪云追意识到他此时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去了。
他只能破釜沉舟,以最快的速度杀了何志远,结束这一切。
何志远今天找来的人几乎都是亡命之徒,和以前那些打手已经不一样了,他猜何志远多半是四处找人,才得到的人脉。
否则以他的地位,未必能找到这些好手。
可是现在有谁会对何志远施以援手呢?
照例说,这会儿都应该对他避之不及,生怕被他牵连才对。
纪云追感觉脑子清醒了点,他抽了根烟,然后打开终端,看着一个多小时前池白松给他发的另一条消息。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见她,但一股奇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涌现——他想去一个离她近一点的地方。
……他知道她的宿舍位置,离这里不是很远。
即使是走过去也只要二十分钟。
但是二十分钟太久了,他不想等。
他拦了辆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她宿舍楼底下,他查过她住在哪一间,在宿舍楼下就能看到她的房间。
今天的自己很好满足。
他只想远远的看一眼而已。
这边的宿舍楼是回形结构的,他只要在隔壁那层楼的公共阳台上,就能看见池白松的房间。
抱着这样的期望,他踏上了台阶,在他计算好的位置朝着目标处投去视线——窗帘没拉。
不好的预感骤然而起。
透明的落地窗将房间里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房间内除了宿舍配的床和桌子外空无一物,床也被防尘布裹了起来,衣柜门开着,露出空荡荡的内部,里面什么都没有。
人去楼空。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