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爷经天纬地、博闻强识, 连帝师衡辉都言再无学?问可以教授于?您,太傅吴启亦言其才不及王爷多矣。老?朽我又何德何能,能教得了?王爷您?”贺学?究阴阳怪气地说, 每一根斑白胡须都透着被?强权压迫的悲愤。
煜王楚韶曜, 是天下有识文人共同声讨的佞王。
尽管此前齐郡王楚席昂倒台之始的城门辩驳上?, 有刑部官员郦峰抽丝剥茧地公开举证和张目,替煜王洗清了?不少污名。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解冰化冻也不是一日之功。累累成见一旦铸成,想?要连根拔起谈起容易。起码贺学?究自问, 他始终无法将煜王楚韶曜视作寻常的普通王侯。更何况,煜王本?就是冤孽滔天的残暴权王。
“本?王说你能教, 你便能教。”楚韶曜淡淡道。
“老?朽只会教人忠君直孝, 怕是不合煜王爷心意。”贺学?究讽刺地说。
赵鸿德来回看着两人, 不停地在额头擦着汗。
“煜王爷!”陈钦舟眼睛一亮,几步就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给楚韶曜行了?一个跪叩大礼:“臣安盛侯世子陈钦舟,见过煜王爷。”
“起吧。”楚韶曜说, 慈爱地用两根手指朝陈钦舟方向点了?一下, 老?人家似的道:“你不错。”
“是。”陈钦舟站了?起来, 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此般情景看在赵若歆眼里格外怪异。因为楚韶曜也就比陈钦舟大上?两岁而已, 可楚韶曜就是父辈般慈蔼欣赏地望着陈钦舟,像是看着什么合乎心意的邻家子侄,而陈钦舟也自动自觉地将自己摆在小辈位置。明?明?两人光看脸,根本?看不出谁长?谁幼。
赵若歆暗笑一声。笑自己当楚韶曜的腿儿久了?, 就自动忽略了?楚韶曜的威严,当面?见着楚韶曜竟也生?不出什么敬畏来了?。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字都练好了?么?”贺学?究怒其不争地望向陈钦舟, 目光愤然,不满陈钦舟对楚韶曜流露出的仰慕。
“五十篇大字,昨日在家时就练好了?。”陈钦舟回答。
“那就再去练五十篇!”贺学?究呵斥道,“去把明?治通鉴里的雍毅
篇抄写?五十遍!”
雍毅是泓朝的一位名臣。他忠君报国、智勇双绝,掰倒并杀死?了?当时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将权力重新归结于?皇帝之手,最后辅佐皇帝开辟了?太平盛世。
楚韶曜笑笑,不以为意。
但他想?起了?竺右汇报的老?学?究惯爱针对陈钦舟,便开口道:“陈世子年岁尚小,不过是个幼小的孩子,先生?何必对他如此苛责?那大字,练五篇也就得了?,练五十篇,写?来当饭吃么。”
赵若歆:……
贺学?究将赵若歆心里的嘀咕杠了?出来,他讥讽道:“十八岁还?是幼小的孩子,那您二十岁是什么?”
“与你一样?,成熟的长?者。”楚韶曜面?不改色。
贺学?究被?气乐了?,挥袖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只配当幼童的启蒙老?师,当不了?长?者的授业先生?。煜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钦舟见势不对,率先告辞前往学?堂练字去了?。
赵鸿德拉着贺学?究的袖子,低声劝阻道:“恩师,煜王爷也是诚心来向您讨教学?问。您看煜王爷丑时刚过、寅时之初就来了?府中?学?堂,可见他求学?之诚。恩师您诲人不倦、桃李满园,素来也最欣赏勤奋好学?之人,就给王爷一次交流讨教的机会。”
贺学?究看了?赵鸿德一眼,拂袖恨声道:“他半夜三更明?月高悬时就跑学?堂来,这?是勤奋吗,这?是在折腾你我!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竟也陪着他在这?竹林里站了?大半宿。我看他不是求学?之心诚,他是害我之心毒!”
“恩师,慎言!”赵鸿德猛得截住贺学?究话语,楚韶曜泰然自若。
贺学?究哼了?一声,最终悲愤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煜王来此求学?的事实:“罢了?,我也不敢反抗他,由着他来上?学?吧。我倒要看看,他煜王爷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栾肃拎着两个巨大食匣挤了?上?来:“王爷,小的回府里把早食取来了?。”
话音刚落,赵鸿德的肚子里响起了?空腹咕咕的声音,贺学?究也满脸饥饿倦意。
“行了?,你二人也退下用饭吧,不要打扰本?王。”楚韶曜
挥手。
赵鸿德连忙拽着贺学?究离开,不敢和楚韶曜多说。
赵若歆见状,跟着屈膝告辞。
“本?王早食备得有些多。”楚韶曜说,指着栾肃手里的巨大食匣,“赵姑娘若是不急,不如陪本?王再用一些?”
煜王爷相邀,不好拒绝。早饭多食用一些也不要紧,赵若歆便点头答应了?。
“劳驾青桔姑娘帮我看一下。”栾肃将食匣放在地上?,随即风一样?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扛了?一张华丽的红木桌案外加两副雕花椅子回来。
赵若歆看了?看,那桌椅似乎是赵鸿德新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宝贝得很,平时都只细心保养而不舍得就坐。
栾肃咣当地将桌椅砸在竹林空地上?,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毛巾脸盆等物,伺候楚韶曜洗漱。紧接着又掏出了?抹布等物开始擦拭桌子。
赵若歆朝身后青桔示意了?下。
青桔放下手中?书箱,走上?前去低声道:“栾总管,奴婢来帮您。”
“多谢青桔姑娘!”栾肃憨厚地笑笑,抖出一张价值连城的极品金蚕丝缎布,还?是漂亮的亮粉色的,塞了?一角在青桔手里,“麻烦你和我一起铺下桌布。”
青桔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光滑水腻的粉色金蚕丝,心内咋舌煜王府的奢靡。而后利落地和栾肃一起干起活来。
不多时,餐食就摆好了?。
八样?粥饭,八样?糕点,八样?菜肴,外加两副金玉碗筷。
在葱郁婆娑的竹林间,耳听竹叶莎莎,伴随微风习习,间有晨曦鸟鸣啾啾响起,竟是比在房间里用饭更添了?几分意趣。也让赵若歆想?起在奉河围场时,与楚韶曜在山洞里野炊的场景。
楚韶曜从卧石上?站起来,伸手道:“赵姑娘,请。”
“家君邀请,却之不恭。”赵若歆缓步上?前,就了?座。
楚韶曜绝不可能因为仰慕贺先生?的才华而来赵府求学?,他若真有心向贺先生?讨教,早几年前就会来了?。联想?到楚韶曜在朝堂之上?,当中?称要代赵鸿德做她这?位赵府嫡女的家主,赵若歆有理由认为,楚韶曜这?是听说陈钦舟在此,就跑来替她相看考校人品来了?。
没瞧见楚韶曜方才看
着陈钦舟的眼神,都充满了?长?辈般的和蔼慈爱么。
狗芍药确实人品高洁啊。
狗芍药从不以貌取人,纵使心底再厌恶她的相貌,可行动上?却仍然因为她在奉河的恩情而尽力回报庇护于?她。甚至还?极力压抑审美,邀她同桌共食,亲自来赵府替她相看夫婿。
赵若歆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她自己是绝不会有耐心和看了?就想?吐的人,大清早得就同桌共食的。狗芍药,当真高洁!
狗不嫌家贫,父不嫌女丑。
狗芍药,这?是真把她赵若歆当女儿养了?啊。所以才会当众自称她的家君吧。
感动。
一个感动之下,赵若歆便俏皮地对着老?父亲狗芍药喊出了?那句“家君”。
楚韶曜双手一顿,耳朵微红。
家君,指一家之主。晋朝以前的前朝历代多用家君来指代父亲,但本?朝起逐渐演化成家中?顶梁柱的意思。家君,家中?君者,晋朝民间不单以这?个称呼来指父亲,还?可指撑起家庭的其他男人。可为父,可为兄,亦可为,夫。
当日他在朝堂上?说出这?个词,就是想?占胖丫头的便宜。如今亲耳听到赵若歆称他为家君丈夫,楚韶曜心里就像是连灌下了?十樽甘霖,酥酥麻麻齁甜的不得了?。
“用膳吧。”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雀跃。
同时心中?也有些小期盼。
话本?子里说,男女之间的不正当关系都是从认干哥哥干妹妹开始的。他自称家君,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也想?先以胖丫头的兄长?自居,以此来和胖丫头发展出一段长?长?久久的幸福不正当关系。
但,万一胖丫头方才喊出的那声家君,本?就不止包含了?妹妹对兄长?的呼唤,还?包含了?妻子对夫君的情丝呢?
越想?,楚韶曜的耳朵越是红。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碟樱桃牛乳蛋糕推到赵若歆面?前:“尝尝,很甜。”
蛋糕圆圆胖胖的,外层裹着厚厚的纯白奶油沫,点缀以一颗颗时令最新鲜的紫红饱满樱桃,憨态可掬的分外喜人。
樱桃蛋糕足有成人两手大,一整块的盛在碟子里尚未分割。侍立在赵若歆身后的青桔下意识上?前伺候,想?要帮忙切
割蛋糕。
“青桔姑娘,我也还?没有用早饭,你陪我用一点吧。”栾肃拉过她,敦厚地咧开嘴笑:“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吃着不香。”
“这?。”青桔犹豫。
“你去陪栾总管吃一点。”赵若歆说。栾肃确实喜欢热闹着吃饭,她也向来对这?只助她良多的煜王府大狗勾有求必应。
青桔点头。
栾肃哗啦啦抖开一张比桌案上?那张还?要宽大的同品质金蚕丝缎布,就地铺在赵若歆他们旁边。而后拎过另一只巨大食匣,从中?掏出六样?粥饭,六样?糕点,六样?菜肴摆在餐布上?,外加两副精致的银碗筷。
赵若歆望了?望栾肃铺在地上?的那张与竹林辉映成趣的青黛色餐布,又望了?望自己和楚韶曜面?前的这?张虽漂亮却不甚衬景的亮瞎人眼粉桌布,突然觉得手上?的蛋糕不香了?。
仆役们用饭没那么多讲究,忙起来蹲着吃饭是时有的事情。青桔虽是赵若歆跟前最有脸面?的大丫鬟,不似寻常仆役那般没个正形,但她扮成桔大痣的时候,也时常会跟着赵若歆一起蹲在马路伢子上?手捧大碗用饭的。
当下里,青桔也不扭捏,跟着栾肃就习地盘腿的坐了?下来。
反正下面?是一寸一金的昂贵布匹,怎么坐也不会委屈了?她。
“青桔姑娘,你尝尝。”那头栾肃也把一碟圆圆胖胖的樱桃牛乳蛋糕推给她,“这?是我亲手做的。”
青桔诧异:“煜王爷的饭食,都是栾总管您亲自备的吗?”这?碟蛋糕和方才小姐跟前那碟模样?相似,看起来就是出自同一个炉子。
“那哪儿能啊。”栾肃耿直地说,“若是王爷的饭食全都由我来备,王爷早就毒死?了?。”
青桔:……
“不过你放心,我做甜品还?是蛮有一套的。”栾肃补充道:“我跟着王爷练了?很久的甜品手艺。”他抬高音调,朗声道:“像这?个樱桃牛乳蛋糕,就是我和王爷昨儿连夜做的。一人做了?一个,都拿过来了?,青桔姑娘快尝尝。”
赵若歆手中?的玉匙一顿,她抬眸浅笑道:“这?是王爷亲手做的蛋糕?”
“唔,本?王昨夜闲着无聊,就随手做了?一个打发时间。”楚韶曜说,脊背挺得笔直:“你快尝尝。”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