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的第一道冷风, 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了一些。
“王大人。”
王赭正拢了拢袖子,听见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对跟过来的人道:“程及, 又叫什么大人。”
程及一笑,这不是刚从官署出来,当然要官方一点。
二人并排走在了街上。
“王赭兄,太傅大人最近可好?”
“祖父身子比前一阵更好了。”王赭说道。
他突然想起了祖父之前病怏怏的模样。说来也神奇,这病一好,反而像年轻了十岁一样。
在朝堂中,骂人都很有力气。
祖父有意提着他,他跟着祖父边学边做事,如今在朝中也有了一席之位。
别人看到他,不再是称呼王家的少爷,而是正儿八经的一句王大人了。
他垂眸想了想, 这一切的起始, 都源自于他跟一个女人讨来的药。
江嘉染,江家的养女,翼门统领的夫人。
思绪突然被马蹄声打断,看着飞奔而过的人马,二人都往边上让了一让。
程及看着远去的人马,接着方才的话题又聊了下去。
王太傅身子好就行,如今作为上了同一条船的人,程及当然希望王家势力越大越好。
再回想起来, 也有点感慨, 想当初他差点就去投靠了詹首辅。
要真如此, 今后日子可不见得好过了。哪像现在跟着王太傅做事舒坦。
至于王赭,也是接触下来,关系变得越来越近的。他除了最开始用了点擅长的拉拢方式外, 之后也是顺其自然的就到了这么个地步。
不借用手段去结交,原来也是有可能的。
要说起这些,还得看当初一场民乱。特别是一个女人,但这事程及至今没跟谁提起。
他顺着就想起应照楼来,说起来这个人,似乎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了很久。
“祖父那正好也有点事,你别回去了,先跟我回王家吧。”王赭看着程及说道。
比起最开始认识时,程及性子还较为急躁功利,但现在整个人都已经沉着很多。
这样的人共事起来也轻松。
程及点头,正说着,街上又有人马跑过。
就走的这短短一路,都已经看见两拨人马从身边跑过去了。
他
看着扬起的尘烟道:“最近真是越来越多了。”
王赭点头。这气氛,有那么点回到皇上登基时的意思了。
那时候程及不在京城,没见识过。
他低声道:“还在找太上皇的下落吧。”
眼下朝野之间各种传闻风声都有,朝堂之中看谁都像有两副面孔。有太上皇该因之前战役定罪这种大胆之言,也有说皇上有意阻止太上皇归京,及该将皇位重新还于太上皇这种话在流传。
想想就知道是有心人为之。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王赭道:“回去说。”
……
江嘉染这日打开门走出屋子时,被风吹的缩了缩脖子,又回头去多加了件外衫。
热了能扇风,冷了可添衣,大概就是最平凡的幸福了。
来这儿之后的这些时日,她正视了自己所想要的外部平和,内心宁静的状态。
若是能长长久久就好了。
见她出门,春枝便拉着玉儿进屋去收拾。
玉儿成亲后虽和十九住在别处,但还是想待在她身边,江嘉染就随她了。
十九感情方面人是木了点,好在还知道疼人。
江嘉染慢慢踱去了园子里,那儿有个应照楼前不久刚让人新打的秋千。
若不是因为她,翼门里再搁上两百年,也决计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
江嘉染坐上去轻轻摇了摇,在晃晃悠悠的感觉下,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
正想揉揉眼睛,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给按住了。
“别动,要揉红了。”应照楼道。
江嘉染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真是一点声都没有。
应照楼帮她吹了吹眼睛,说道:“刚来。汤好了回去喝吧。”
天气一变,她夜里就没怎么睡好。他都没舍得闹腾她。
有意让她多睡一阵,应照楼起来后也没惊动她,自己去了厨房,想给她炖点养生安神的食补汤。
好了后回房没有看见人,他便往这来了。
眼看天色似乎有要下雨的迹象,江嘉染点点头,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应照楼十指交叠地拉着她回去了。
回房后她过去掀盖闻了一下,很香。
江嘉染夸道:“夫君如今炖汤的手艺是一绝。”
应照楼给她盛了一碗:“夫人教的好。”
若真教的好,也不至于烧的菜不能看了。江嘉染觉得他这人什么路子都走得偏,包括厨艺一道。
捧着喝了大半碗后,感觉整个人都暖乎乎的,江嘉染舒服地喟叹一声。
应照楼指腹轻揉她眼下的淡青问:“怎么就睡不好了?”
“这地方,这天气,不习惯吧。”江嘉染捧着汤慢慢喝着,转头看向窗外。
没一会,外头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细细的小雨,粘粘连连的,看起来怕是要下一整天。
虽然说不好,但总感觉,很快就要发生些什么了。
……
京城下起雪的时候,京中派出的人终于找到了太上皇的踪迹。
太上皇道是被贼人所掳,又因流言心生误会,其中曲折一时难以言尽。
但好在,一切都将恢复平静。
历经近半月的护送,太上皇这一次终于安全抵达了京城。
进京这日,雪正飞飞扬扬的下。栩昌帝抬头看着熟悉的城门,万分感慨。
他那皇弟率领大臣们出了宫门亲自来接,场面可谓不小。
二人多年不见,互相扶着手关切一番,看起来十分情真意切。
江敏仙一直跟在栩昌帝的身边,只是藏匿期间显然过的没那么舒服,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江大老爷一抬头,竟看到自己的女儿就在太上皇的身边,人都惊住了。
江敏仙也看见了父亲,但距离甚远,不方便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她就紧紧跟着太上皇进宫去了。
太上皇一入宫,宫中就派了御医前去,方便时刻照料他的身子。殿外更是派了一众侍卫来守卫。
在外受了苦难的太上皇,自此就可以安心在宫中调养身子了。
自然,也再难踏出去一步。
皇上的一颗心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江大老爷虽然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女儿一心要陪在太上皇身边,心中是不满的。
太上皇一入宫,最终是何结局显而易见。
虽然也在意女儿在太上皇身边落不到好下场,但更多考虑的是立场的不同,不愿到时候被牵连。
可好不容易给宫里传了信要接她出来,没想到江敏仙却拒绝了。
江大老爷一恼,干脆也就不想认了。
最重要的人如今已经放在了眼皮底下,皇
上心一宽,在一次吩咐翼门办事时,自然就想到了应照楼。
随着时日流逝,又有詹岑巍在旁时而提及,璟康帝对于最初的信任也渐渐变得有所猜疑。
应照楼当初说是去寻太上皇踪迹,可如今太上皇已在宫中,他人倒是还没有影。
皇上当即便往外放了消息,要他归京,也好看看他那伤养的如何了。
应照楼很快经由翼门的途径收到了京中的消息。
太上皇现身没多久,此事他就已经知道了。未做什么只因还在观望。
眼下倒是必须得回去了。
皇上说是关切,实则手中拿捏了栗儿和京中的翼门,未尝不是一种试探和威胁。
虽然表面上把京城的翼门交给了皇帝,但应照楼不可能真就放着他的翼门不管不顾。
应照楼做了决定,便去同江嘉染提了这事。
江嘉染早在来此之前,就已有了准备,比他更清楚这是迟早的事。
其实和她想的一样,这个漩涡一旦踏进了就没那么容易摘干净。除非漩涡先停止,否则躲的再偏远,有心之人也会想将他挖出来。
她挽着他的手靠在肩头说:“回京吧,我也想栗儿了。”
二人稍作收拾后,便带着人一道启程去往京城。
应照楼将两处翼门分支,都一起向京城的方向调去,之后暗中潜藏在京城附近。
此地要回京路程不算近,算一算也要十日有余。
天渐渐冷,外头风也刮人,江嘉染大多时候都是窝在马车上。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绒毯,也有宽大柔软的垫子,茶水食点一应俱全。
应照楼生怕她一路上觉得不舒服了。
他其实想过将江嘉染留在原处,但没能抵过自己想将人时刻抱在身边的私心。
即便应照楼真提了,江嘉染也是不会同意的。细节走向发生了诸多变化,谁知道之后又要发生什么呢。
京城表面虽平静,但显然暗中并非如此,指不定哪一个时刻就发生些什么瞬息万变。
应照楼每日都会收到翼门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行程到半路时,江嘉染突然得知了祖母生病的消息。
江老夫人之前的痴症一好,人也看着利索许多。这突然间得病,也不知是何病严不严重。
江嘉染心里惦记着
,有些焦急,应照楼见了,便将他们的行程加快了许多。
最后提前了几日,他们的马车就在一日傍晚入了京。
恰好雪停了两日,京城并不算太冷。
江嘉染记挂着,一到就想直奔江府去,应照楼便先陪着她去了趟江府。
久无消息的翼门统领应照楼,突然出现在京城,还是在江府的门口。
江府的下人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守门的仆从们没理由拦。
江嘉染曾是府上小姐,他要算起来还是姑爷呢。
重要的是想拦也拦不住,翼门统领那一眼的气势,就不是寻常人能扛得住的。
想当初应照楼最后在京城中露面时,还是坐的轮椅。如今往跟前一站,曾经多年来听进脑中的传闻,又重新不断地冒了出来。
只好小心将人请入,又一边派人去禀报。
应照楼和江嘉染进了江府,直接去了江老夫人的院子。
石枫守在院门外不让旁人随意进出。
江老夫人和莘姑听见了动静,正疑惑着出来,就听见江嘉染在喊她:“祖母。”
江老夫人看见江嘉染,还以为自己想人想到眼花了。直到江嘉染的手握上来,掌心柔软温暖,才反应过来是真的。
老夫人笑着眯起了眼,细细瞧着她,拍拍她手背:“乖孙女回来了啊。”
“嗯,回了。”江嘉染拉着祖母打量,问她身子怎么了。
莘姑悄悄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应照楼两眼。
听江嘉染问,忙说:“没什么,就是之前摔了一跤,撞出伤后发了一夜烧。现在已经好了。”
老夫人撩了袖子给她瞧,淤青也已经淡了。
江嘉染见真没什么事,这才松口气。
她向祖母问起近来如何,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把身边的人给忘了。
江嘉染朝应照楼伸手,拉着他过来,挽着人对江老夫人说:“对了祖母,这是我夫君。”
说起来,应照楼的人生中,其实不太有过长辈这个概念。
应家那人对他来说,同生人并无区别。
若真要算,最多也就老统领带他的那两年,曾稍稍得到过一种师长般的关怀。
此时见到夫人的长辈,他一个杀敌手都不抖的人,竟意外的有点紧张。
他看着江老夫人,指腹暗暗捻了捻,收敛气息使自己能看上去温和一些,乖乖喊道:“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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