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当时只见江嘉染是被抱回来的,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心思都担心她家娘子去了。
完全没顾得上反应楼少爷抛开轮椅站起来这种事。
等之后听应照楼提起,才知道原来竟是她们娘子给治好的。
这可真是件大喜事!
翼门的众多门人并不太清楚门主这残废双腿的内情, 一回想就想到了前些天夫人熬的那一碗碗奇苦无比的药来。
当时给门主出的主意,让他装得更伤重一些, 全然没想过夫人会有治方,而那药不仅把门主旧伤治好了,竟还疏通筋脉让门主重新站了起来。
门主夫人果然是门主的福星!
刺杀一事, 石枫查完后回来, 表示并没有找到对方更多的线索。
他一路摸察, 顺着他们的踪迹找去, 但最后在一处山崖前彻底断掉了。
石枫怀疑这山间有什么暗路, 只是若不知其中关窍, 寻常就很难轻易找到。
虽然如此, 但分析之后,石枫和应照楼都认为这些人由詹岑巍安排的可能性极大。
要真是他, 这詹岑巍的手,伸得可就真够长的了。
刺杀是一回事, 尸首也都由门人处置了。但门主和夫人回来之后,虽然不知发生过什么, 但瞎子都能看出来, 二人感情飞速上了一个新高度。
门主夫人也不再避逃,终于愿意对门主的心意有所回应。
一个个的,简直比应照楼本人还要高兴。
如此一想, 翼门众人都有点想谢谢那些刺客了。
“夫人,巧啊。”应照楼这会儿正打开门想要过来,正巧对面的门也同一时间开了。
江嘉染一抬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忍不住一笑。
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见应照楼走来了,她往前两步脚尖一点,伸手扑进了他怀里。
应照楼轻松就抱住她转了一圈,进了对门宅内,反手将门关上了。
“天哦!”上回的那个跑堂只看见东家在门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转圈的一幕。
他都忘了自己是要来送饭,提着食盒就赶紧往回跑。
“真的,东家换了个男人?”掌柜的正在吃东西,听到差点卡了块骨头在喉咙里。
他赶紧找了另一个人重新给东家送饭,拉着他问详细。
“这个腿好的,不残废?”
跑堂摇头:“这个瞧着可正常了,个又高,样貌堂堂啊。”
上回那个虽没看到脸,但一个残废脸又能好到哪去。这个转圈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的,英俊非凡,气质不俗。
掌柜的很欣慰,他们先前那些鼓励东家的话都没有白说。
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不再自暴自弃了。
江嘉染并不知道自己在雇工眼里,终于换了个好男人不再委屈憋屈。
她捧着一个应照楼塞给她的盒子。
“给我的?”
应照楼点头,让她打开看看。
江嘉染打开,拿出里头的摆弄了一下,起初没看懂。应照楼帮着她戴上后,举起晃了晃才认出来。
“袖箭啊?”
“嗯。”应照楼撑着下巴看她兴致勃勃在研究,想着她缺一点防身之物,便想到这个了。
这袖箭做工看起来就很精细,大小合适她,而且轻便不碍事。
“这样用?”江嘉染按着袖箭询问的视线向他投来。
只见应照楼走来,握住她的手腕一拉,她的后背就贴上了他的胸膛。
“这样。”他一手搭在她腰间,扶着她手臂抬起,瞄准了院子尽头的那棵树,机括一响,箭飞射稳稳插在了树干上。
江嘉染眼睛一亮,好东西啊。四舍五入能当把枪使。
她推开他道:“我自己试试。”
应照楼还没抱多久,就被夫人一个胳膊肘顶开了。
他站在一旁,抬手按住胸口被她顶开的地方,感觉那里像是漏了个大窟窿。
江嘉染在拿到新武器的兴头上,全然顾不上他的受伤,又一箭准确地钉在了方才那箭的上头。
曾经使过热武器,这对她来说不难。
一垂袖子把袖箭藏起来,江嘉染转头看他挑眉等夸。
应照楼忙把手放下,恢复沉静神色点头:“不愧是我夫人。”
“我已经会了。”江嘉染跑去拔了细箭,接过玉儿递来的披风裹上,脚步匆匆道,“我有点事先去铺子里,一会饭就在那用了。”
她整理了几个新的食谱要让厨子试试。
食肆的生意一直很好,照现在这个账面下去,等过完冬看看也许能把附近两间也盘过来,这样门面也能更大一些。
应照楼见她匆匆忙忙
的都不搭理他,生出一丝醋味。
心想当初在应府时,他只要出现在院子里,她都是会暗暗在意或悄悄打量他的。
怎么眼下,反而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应照楼心态就快要不好了,却见这个女人忽然一转脚尖跑了过来。
江嘉染裹着披风像只红蝶,跑来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送我的袖箭,我很喜欢。”
应照楼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嘴角却在缓缓勾动。
他觉得他又好了。
几个匿在暗处的门人在想,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凶狠冷戾的门主?
没眼看了。
……
江嘉染到铺子时,看到了后院堆着些尚未布置的东西,才想起来,原来离过年也没几日了啊。
掌柜的说过两日就挂起来,外面看起来也热闹。
她没意见,去了后厨教食谱,盯出菜。然而她感觉今日铺子里这几个人都怪怪的。
特别是掌柜的这位中年大叔,眼里那种仿佛长辈般的慈爱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跟着在后厨溜达半天,忍不住凑过来问:“东家有喜欢的男子了吧?”
江嘉染吃了点东西,又舀着勺子尝了口汤,意外道:“你们看见了啊?”
他点点头:“没了人另找,这其实也没什么的。东家不要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
江嘉染笑了笑。
其实先前的和现在的,都是那一个。
“你倒是想得开明。”忙完后厨,她一路回了前头。
掌柜的跟着过来:“这年纪了,就觉得对自己好点才是真的。”
这话说的,他的年纪又算不了多大。江嘉染一想,发现她对自己的雇工似乎并不了解。
“掌柜的成亲了吧?”
“有位贴心的妻,还有一儿一女。”
“有福气啊。”
掌柜的笑起来,大概想到家里人,笑纹都柔软了。
前头跑堂迎进来一位客人,问他吃什么,想请他一边坐。
对方没坐,而是视线在铺子内各处扫过,最后落在江嘉染的身上。
他打量了下她后,过来一展笑脸问道:“阁下可是毒大仙?”
江嘉染一愣,能问这名号的,该不会是哪家黑店来寻仇的?
可对方态度还算客气,也不大像。
跑堂见他们二人去了一边,凑过来
问毒大仙是什么?说的是东家?
掌柜的不知道摇摇头。
这男人看着瘦小,年纪也不轻,眼角垂下像个八字。既然能找过来一眼认出她,否认也没什么必要,不如听听他因何事找上的她。
江嘉染直接问:“你是?”
对方捻了捻自己嘴边的胡子,摆摆手道:“在下不才,道上兄弟都称我一声甘爷。”
江嘉染点了下头,以眼神示意,然后呢?
甘爷说完等着反应,结果她却是毫无反应,他一脸不信问:“你没听说过我?”
江嘉染道:“未曾,你有何事?”
甘爷没答她,还在震惊之中:“你真的没听说过我?”
江嘉染疏离一笑,这人怎么古古怪怪的,他很有名吗?
甘爷见她是认真的,一叹气也不再纠结了。许是初涉江湖见识不多,罢了。
江嘉染听了他的来意,算是明白了。她之前顺路端掉的黑店太多,不留神就把毒大仙这个名号响亮地打出去了。
甚至还有了一个用毒高手四处转挑黑店下手的传言。
所以这甘爷慕名而来,慕的就是她手里的毒。
毕竟她使的毒世上独一无二。
这可真是一个误会。
江嘉染倒是纳闷:“你又是如何找到我这来的?”
甘爷一笑,颇为自傲:“道上就没我甘爷不知道的事。”
“但我这毒不予他人,你请回吧。”
甘爷忙说:“我只是对你所用之毒太感兴趣。放心一切按规矩来,你只要给我一份迷烟,要何消息你开口。”
哪来的规矩,不,她并不懂。
江嘉染想也没想拒绝了:“你许是弄错了,我不过是无意中遇上黑店自我防卫罢了,并非刻意而为。”
她就想简单种个田,可并不想混他们的江和湖。
甘爷这些年混的顺风顺水,已不知多久没有在江嘉染这儿一样接连受打击了。
他挑着下垂的眼角看眼她,又看了眼这生意红火的食肆。
来前他以为毒大仙是初来道上混的,他也有意结识一二,但眼下看来完全不是。
这经营的也是个正经食肆,若不说真看不出来是个用毒高手。
是他想错了?
可寻常人,又哪可能无意就遇到一连串的黑店。
但既然对方不给这个面子
,似乎也没有商量余地,甘爷也没有再干杵着的意思。
他让她可以多考虑一二,届时他也会再来询问。
这人来的突然,走的还挺干脆。
毕竟不知底细,江嘉染还以为对方被拒绝说不定要闹事。
自称甘爷的?等回去问问应照楼吧。
江嘉染回来时有些晚了,想着在铺子里看到的,打算让春枝和玉儿也采买些东西回来,把宅子布置点年味出来。
结果回来的时候,看到春枝和玉儿已经在忙了。
春枝笑道:“是楼少爷的意思,东西也都是楼少爷让人弄回来的。”
江嘉染摸了摸刚贴上的窗花,心道和他还想到一块去了。
应照楼此时正在自己那处宅子里,和石枫谈论翼门的事。
石枫中途问起这边要不要也布置一下,应照楼道:“不必,在她那弄就好。”
石枫心道也是,要不是夫人不让,门主都想搬去住一块了。
“夫人一心在忙食肆,我们何不帮夫人一下?”
应照楼摇头。
既然这事她正做得高兴,随她去做便是。若是有了难处和需要,他再做什么也不迟。
“京城那有新的动静?”
石枫将传来的消息说了。
詹岑巍那动作不断,想要重新获取皇上信任。不过有王太傅等人压着,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至于木枫说自己要在宫里周旋,还要安排栗儿习武,日子过得苦,这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我好了的事也不用瞒。”该知道那就知道吧。
石枫点头,又问及芙蓉县的案子。
应照楼本来就是为了江嘉染才离开的京城,盐矿一事只是找了个由头,并不是真要管这档子事。
但考虑到她想在此地常住,官府和万家牵扯不清兴许会是个麻烦,若能处理他倒是不介意动动手。
一旦皇帝问起,也可交代一二。
不过之前官府既然已那样上报,又过去这么久,该处理的肯定都处理完了,此时再查也难寻线索。此时只能先别打草惊蛇,等他们下一次的错漏。
“先继续盯着县衙。”
“好。”石枫道,“另外,我们东南边的那两支也正在调来了。”
“调什么?”
江嘉染过来找应照楼时,他们二人正在院子里说话
,恰好就听到了几个字。
石枫闪身离开,应照楼过来拉住她:“在说翼门。”
早年他接手翼门后,就暗中往东南两方,分派建立了两个翼门的分支。
在京城的翼门势力暂且留给皇上,他便将分支的人手给调过来了。
江嘉染才知道他竟然在外还藏了翼门两个分支,难怪不对翼门操心。
“对了,你知道一个叫甘爷的人么?”
“知道。”
江嘉染有些惊讶,还真知道啊?
她提起了在铺子里的事。
“此人虽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但有点经营人情的本事,道上人脉极广,消息也灵通。因为吃得开,谁都能卖他个面子。”
“他常年混迹三教九流之间,听说自名声起来后,就很自恃身份,倒是个言出必行的。”
应照楼想了想道:“可能是将你也当成他们那样的人了。”
江嘉染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谁。”
她不得不刷了一路的黑店。
以他们的角度去想,她确实是够高调的,像是刻意在立威。
不论翼门再如何行事,也还是官家,通常并不太沾手庙堂以外之事。应照楼会知晓此人,也确实是此人自身名气不小。
他轻轻环住她的腰说:“夫人不搭理就是。他若再来,你喊十九,他自会交涉。”
“知道了。”
江嘉染发现应照楼现在总是不留神就抱上来,可不安分了。
当初那个冷淡气人还视她作空气的翼门统领呢?
她将凉凉的双手塞进了他怀里,心想,那个不见就不见了吧。
……
年三十的到来,也就一眨眼的事。
江嘉染让铺子里备了一桌丰盛饭菜过来后,便让他们歇了业。
宅子里之前都布置过了,虽说弄的简单,但够温暖够吉庆就好。当天还剩了好多红灯笼没挂,江嘉染看两个小丫鬟踩着高凳晃晃悠悠的样子,就哄走她们自己来了。
这些灯笼买来时是没撑过的,还得自己整理整理。
石枫从隔壁搬着东西过来时,看到夫人在低头摆弄着红灯笼,而门主坐在她身旁,落在夫人身上的目光是石枫从未见过的柔软。
石枫想,老门主若还在,能看到这样的门主,不知该有多放心了。
江嘉染挑了挑竹
条,熟练整理好一个大红灯笼,见脚边手上都没处可放了,就顺手递给了应照楼。
应照楼接过来,放在手上慢慢转动。
虽然被一堆红灯笼包围着,可在他眼里,她却是最明艳的那一道颜色。
她身边的灯笼再红,却也像是褪了色。
应照楼少有的,感觉到自己在切切实实地活着。
以前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着。
幼小流浪在街头的时候,尽管他会找寻食物,那也只是饥饿使然,并不明白身体里想要活下去的那股本能。
后来统领随皇帝出行时,在街上发现他将他捡了回去,如父如师。统领就像是亮在他前方的一束光。将他从黑暗的边缘拉开。
后来翼门发生重大内乱,统领死了,他前方的那束光随之灭了。
统领是个极为忠心的臣子,他把翼门交给他时,说只要皇上在位,就希望他能替他继续为皇上效忠。
他应下了。
尽管他不怎么喜欢那个皇上,但自那以后,他便一直谨记着统领最后的心愿。
那是唯一对他好过的人。
他该还报那一束光的恩情。
于是他顶着门内质疑,整顿好了一片混乱的翼门,而后身任翼门统领,在十余年里为皇帝出生入死,替他办任何差事。
好恶在他眼里没有分别,善恶对他来说也没有概念。是行好事还是行恶事,都只在于他身后皇帝的立场,他的手上从来就不干净。
虽然统领曾说过他该找到自己,但他并没有多余的感情,活着只是要为了皇帝做事。
而等皇上不再是皇上了,他就不知自己为何还要活着了。
但现在他找到了。
应照楼看着笑脸盈盈在摆弄灯笼的江嘉染。
他的余生,他活着,便是想让她一直都能这样笑着。
去做能让她开心的事,不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
曾经那束光早已灭了,但他现在又拥有了一束光。
她就是他在这个世间,最为明亮温暖的那一道光。
而她这一簇,点在他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拨云见月的营养液*1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