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我这就带人去围剿将他抓了!”钟士三被唤来, 得知之后甚是激动。
“说不好真假。”詹岑巍掌中核桃盘动,核桃缓缓相碰的声音和钟士三的激动对比分明。
抓捕孔国公, 动静定然小不了。虽然詹岑巍认为黄老爷所说不大会有假,但若真是故意释放的假地点,那就有些被动了。
扰动了京中安宁却拿不出结果,皇上知道必然要不满, 对方也能趁此转移逃离。
钟士三一听急了:“那就不去抓了?”
“要啊。”詹岑巍道。只不过先换个名头过去查一查。
钟士三领命离开后, 他盘动核桃的手也慢慢停下。
原来真是藏在那里, 他倒是怀疑有去过, 当时被对方话语神态给蒙蔽了。
长道观观主, 看着怯怯懦懦又普通,却一点也不老实。
“少夫人在做什么?”春枝收完衣物回来, 见少夫人在忙便要来帮忙。
“蒸个甜糕。”江嘉染说道。
那天随口提了一下,见应照楼似乎感兴趣, 就说做给他尝尝的。
虽然应照楼的性子难捉摸, 但在吃的上面, 她已经彻底看懂他了。现在从应照楼一个眼神里, 都能猜到这男人想吃什么。
她把料都备好, 抱着胳膊一数少了个,就让春枝去把之前做的果酱拿过来。
之前拿小道童背来的山果做的,又清香又甜。
春枝应了声跑去拿,回来时却有点愁,江嘉染拿来一看, 果酱都见底了。
上次用完了她竟给忘了。
她想到这蒸糕时,重要的滋味就是这果酱,没了不行啊。
她一想就放下袖子道:“我去后山摘一点。”
之前骑着小泉跑山时,她有看见过,知道在哪里摘。
春枝咦了声,现在吗?
“少夫人我去吧。”虽然她不知道在哪摘,但去长道观问问就知道了。
“我骑马快,一去一回用不了多久。”江嘉染说着边往外走。
应照楼出来时,见这女人风风火火的跑出去,看了正在收拾的春枝一眼。
春枝以为楼少爷要问,就说少夫人摘山果去了。
应照楼靠着椅背搓了搓指尖,其实他也没有很急着想要吃。
小泉近来很少出去撒蹄,总在马厩里
吃草,看到江嘉染过来时很欢快。
她一上马,就一路往城外跑去。
到了长道山,江嘉染轻车熟路地绕去后山,沿着可跑的山道一直到了长山果的林子才停下,摘了一小篮后就挂在了马上。
往回来的路上,在前山山脚下遇上了小道童。
小道童认出来是之前来道观的那位夫人,他还常有东西给她送去呢。
江嘉染见他在冲她挥挥手,马跑到跟前也就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打了下招呼,小道童便问她来不来道观坐坐。
她笑着摇摇头,还要回去做果酱呢。
小泉踏着蹄慢慢往前走,她看到小道童身后跟了一个布衣朴素的女人。
小道童见她看来,便说:“来长道观找人的。”
江嘉染一颔首,催马就从二人身旁跑过。
“你那远房二叔的名字想不起了吗?”
女人点点头道:“小时候只是叫叔,听说来长道观当道士了。但看见我能认出来的。”
“没事没事,你跟我去观里,帮你找找看。”
她听到身后小道童和那女人的对话传来,再跑远些就听不见了。
江嘉染驾马入了城,马速缓下后,顺手从小篮里捡了个山果出来,擦擦干净啃着吃。
回府必经的街巷她如今都走熟了,闭着眼都知道这里卖成衣哪里是茶铺。
她骑在马上目视前方,回想着见到小道童的情形时,突然皱了下眉。
那个女人,怎么好像觉得有点眼熟。
是不是哪里有见过?
她正在想着,在一处路上走过时,听到边上那小贩朝她喊:“夫人,你那糖葫芦要吗?”
“好啊。”江嘉染被喊住,点点头。想着能给栗儿带一个。
自她一回说过后,小贩都会按她要求做一串带上。因为夫人给钱大方,平常没遇上自己吃也不亏,而且也有别的顾客好奇会买。
江嘉染给了钱,弯腰要去他手里拿。
低头时,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张相同的脸。
她手一顿,瞬间起了一身寒。
莲园。
那姑娘坠楼后跑过她身边的那个丫鬟!
江嘉染无暇多想,一拉缰绳急忙调转马头往回跑去。
小贩傻傻看着还留在手里的糖葫芦,以及没挂稳从她马上砸下的小篮。
山果从中滚
出洒了满地。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师兄来帮你。”小道童回了道观,把那女人领进一处先歇息,然后说着就跑了出去。
女人看看四周,没等一会就进来了一个中年道士。
他听说这个女人是来道观找远房亲戚的,也不知道是找谁。便来问她找的人是何样貌年纪特征,看看道观里有没有这样的人。
女人听他问完,看着他道:“不用了。”
不用了?道长正疑惑,就见女人走了过来。
“就找你了。”她朝他伸出手,又抽回。道士瞪大双眼看着胸口上喷涌而出的血水,缓缓倒下。
女人跨过他走出去,往外发了消息。
早已带兵暗中等在附近的钟士三,看见消息脸上扬起兴奋的笑来。
他下令道:“长道观出了命案,我们速去查看。封锁好整个道观,别让凶手逃了!”
今日道观没有对外的活动,除了长道观的道士们外,并无其他人。
前头这处来往的人不多,是以过了一会,才有道士拿着东西走进来。
脚下一踩滑腻,再低头一看魂飞魄散,一声大喊就冲了出去。
不好了,观里死人了!
喊声在观中上空响起,听得人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死人了?
一众道士急忙冲进来,认出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在观里多年的师兄。胸前伤口那样大,明显是被人害死的。
小道童躲在人群之后失神喃喃,女人,那个女人……
“报官,要报官!”有冷静一些的说着要往外跑。
“等等,快,赶紧先去告诉观主!”一人想到什么往观主那跑去。
道观中变得吵闹嘈嘈,笼罩着惊惶又愤怒的气氛。
一个道士冲去拉开道观大门想要下山,然而大门一开就傻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长道观外竟已被官兵团团包围。
他一开门,就有一人额宽腮尖的男人直面走来。
“观里是不是闹命案了?”
道士回神,是啊死人了,要报官的。可官都来了还要报吗?
他正想要点头,那人已从他身边跨了进去。
他下令道:“搜。”
搜什么,搜查凶手吗?道士讷讷地想。
不对啊,为什么来的这么快?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也…
…太快了。
钟士三带人进入道观,往道观四处扫看了一眼,身后带的人已经冲向了道观各处搜查。
长道观已经被包围,任谁飞都飞不出去。
最后如果真没找到人,那大不了就以凶手搜捕未果再撤了。但钟士三觉得,今日自己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长道观观主得知观中突然有人被害,震惊中想着什么脸色骤然大变,心道糟了。
他匆忙转身去寻暗藏在观中的国公大人。
朝廷的网越收越紧,终于还是被他们找到这里了。此处肯定暴露,不能再留必须赶紧走!
然而他才与孔国公出来,就听到了钟士三带人将道观包围了的消息。
面色一灰,完了。
钟士三替詹首辅来办事,自然是决心要办妥办成。任何地方任何角落都不会放过,只要人在道观中,哪怕暗道密室也能挖出来,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事实上,并不需要挖地三尺。将道观围成鸟笼之后,甚至钟士三觉得自己并没等太久,就听到来回禀的说,人找到了。
他露出了笑容,终于啊。
搜查的兵士将人带来了他的跟前,钟士三打量着他神采奕奕,又长叹口气:“孔大人,别来无恙,下官想见你都想了好久了。”
孔国公后背直挺,冷哼斥骂:“钟士三,你少惺惺作态。”
被捕之人的骂语不会让人生气,反而会让人更愉悦。
钟士三想着搜寻他这么久的辛苦不易,摇摇头道:“孔大人竟和我们玩灯下黑,害我们这么久时日来好找啊。”
詹大人往四面八方派出去了多少人,竟全部都给蒙骗了。
他道:“畏罪逃匿,罪无可恕啊。”
罪臣良臣,还不是一句话。只是如今说这句话的人变了。孔国公知道他一旦离开,想再回京就难了,甚至会在外被搜捕死得悄无声息。
既然被抓到,此刻逃是逃不了了,只能再另想法子。
孔国公撇过脸道:“我不与你说。我要亲自面见皇上!”
话音未落,只听到嗖的一道破空声响起,从钟士三的身后飞出一支羽箭,直直没入孔国公的心口。
他睁大了眼,指着钟士三,终是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断了气。
钟士三一声嗤:“还想见皇上,做梦。
”
让人把他尸首处理后,他轻车熟路下令:“长道观藏匿罪逆之人,获等同罪。都杀了,一个也不留。”
道观被包围的时候,方齐全然不知正在看书。
他看书的时候喜欢清净,所以都待在道观最后头偏僻的那一处小房室里。
孔国公被找到时,钟士三带的人尚未搜到这儿来,所以一直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渐渐感觉外头越来越吵,才将他从沉陷进书中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他抬起头,听到了道观里很多的脚步声和让人心惊的哭喊叫声了。
发生什么了?
江嘉染一路骑马策奔,往长道观而去。才到山脚下时,就感觉不对劲了。
附近甚至都没有了人影。
正要沿着山路去往道观时,远远看到长道观外竟全是官兵。她猛地一下拉停小泉,悄然的不引起注意的从后方绕了过去。
她知道后山有别的路能够绕到长道观。
可为什么长道观会被官兵包围了?那个女人是谁?
然而嗅到这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后,江嘉染的心也越来越沉。
她绕到道观后方的僻静之处,远远下了马后靠近观察,一时并没有贸然过去。
这边守着的人比前面明显少了很多。
江嘉染盯着他们,双手紧紧攥着,指尖在掌心抓出了甲痕。
不管是从道观里传出的声音,还是系统的频频显示,都在表明一个事实。
他们在道观里围杀!
江嘉染无比担心方齐,眼前闪过那些道长们的模样,还有那几个孩子。
她在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就直觉要出事。赶来的一路上她都在猜测会发生什么,是像坠楼那样的意外?
她想要阻止,然而此时眼前所发生的却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江嘉染远远藏在一处角落,在极致的愤怒中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突然包围着的那几人动了一下。许是见此处无人,里面也没有能逃出来的,便离开几个去往前头。
她当机立断就要过去。
刚走出两步,却突然有一人冒出拦在她面前。
“门主夫人,你别去。”
江嘉染被他惊得噎了一口气,还当是自己被发现了。再看清了对方,以及听到对自己的称
呼后,才有些明白过来。
“你是,翼门门人?”
对方点头,自称道:“十九。”
应照楼什么时候在她身边放了人?她竟毫无知觉。
但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看眼十九,语气有点急:“你能进得去么?”
江嘉染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是艰涩:“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十九点头,退开一步便往道观而去。
方齐走出来后,道观里的惨声似乎在突然之间灌入耳中,他边走着,边看到门边廊前躺着的死去的人,他所熟悉交好的人,觉得今日的光分外刺眼。
他很迷惑,是自己看书看晕了头吗?还是他在做梦吗?
道观内此时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钟士三带来的人正在继续搜找时,突然看到前面走出来的道士,刀尖夹着杀气当下就砍了过去。
刀在将砍到方齐时脱手掉落,十九击晕对方,一把拉住了方齐。
从道观的正门,一直走到了后头,那个穿着朴素布衣的女人,从一间小室的门往里看了看,看到里面堆的都是书。
她对书没有兴趣,就转头离开了。
道观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她经过了那个带她进观的小道童,看了眼就抬脚从尸身边上绕了过去。
走到角落一个被敲晕的兵士身边才停下,并蹲下摸了摸地上的痕迹。
钟士三听人过来报,说道观中的人已经都处理了。
他便命人将孔国公的尸体带回去。这事他已经办好了,要回去跟詹大人复命的。
这时他看到詹大人派来的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对他说道:“跑了一个。”
十九回来时,江嘉染一眼就看到他身后带出来的方齐。
一时各种情绪全都涌了上来,分不清是该悲愤还是庆幸。她忙上前喊他:“方齐道长?”
方齐被十九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他看到的这并不是梦。
这场噩梦,是现实。
他看见了江嘉染,目光逐渐聚焦,有许多话但只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一言如何能尽。
十九见夫人看过来,便道:“没了。”
没了,除了方齐,没有活着的了。
方齐显然也听明白了,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了层血色。听江嘉染问他发生
什么了,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二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情绪。
十九这时抬头看了眼某处,对她道:“夫人这边走,先带你们离开。”
十九带着他们走的路,江嘉染之前并没有走过。
她之前都是骑马跑的山,眼下这路不好走也不是大道,骑马过不来她没走过也是正常。那样大的长道山不可能处处熟悉。
小泉不用她担心,它很聪明久了自己会回去。
十九在前带路,她跟着走了不算很久,但也不短的时间,她的鞋上都挂了草叶和泥。
半途见方齐偶尔露出迷茫神情,不知是因为想起道观,还是他常在这走动也有一点迷了道。
走到后来十九有带着他们折返跟避让过几回。
原来对方的人竟然开始在搜山。
等到从一处山坡下来,眼前出现开阔大道时,江嘉染看见路边已有一辆马车停着。
似乎早就等在这儿了。
十九人影已退。
应照楼从车上看过来:“上来。”
虽然从山上下来的路很偏,但若想要从长道山处离开,还是要经过必经的地方。
官兵得令正在封锁搜山,便见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当头一人上前拦下,目露可疑查问道:“何人?”
石枫取出翼门令。
翼门的人?为何这种时候会在这出现?
对方惊讶且怀疑,迟疑着并没有退开,反而上前一步,道他们在此搜查逆罪同党,并作势就要搜车。
几人正打算动手察看,却听车中之人淡然出了声。
“你也配?”
话说的不客气,语气却并不重,然而落在耳中,能让人不知不觉心生退意。
石枫道:“我们统领出门,从此路经过而已。你们奉的何人之命?”
对方互看一眼震惊,车上的竟是翼门统领?
“你们奉的命可说,要与我翼门过不去?”
要不要和翼门过不去,显然不是对方能做主的。他面色为难考虑片刻后,当即将路给让开了。
眼看着马车奔驶绝尘而去,只好派人去禀报钟大人。
马车离开后没有回城,而是往庄子的方向去的。
最后在庄子前停下。
方齐这一路上也已经心绪平静了。虽然心绪平静不代表着能接受,能
平复怒气和悲痛。
但至少已经能够思考自己的打算和去途。
他下了马车,先冲马车上一礼谢过江嘉染二人。看向应照楼时,突然间想起自己最早听说她是应府少夫人时,还心生怜悯。
眼下看来,是他偏颇,也犯了人云亦云的错误。
在车上时,他已经听明白长道观是因为什么遭灾的了。
长道观观主暗中藏匿了孔国公。
“我不知情。”方齐当时想了想,又摇摇头,说,“我们并不知情。”
他们知不知情,对大人们来说却并不重要。因为罪臣藏匿道观,所以道观上下同罪。其罪当诛。
“方道长,你接下来怎么办?”江嘉染从车上下来,过来问他。
他身上有罪名,虽然这罪名来的莫名其妙甚至可笑,但他不便再出现在京城了。
“之前提过,广衡府还有亲戚。”他也没别的好去处,就先往临德县去找他表兄吧。
避开搜捕已经安全,但还是得尽快离开,不然也许他们还会查过来。往后的事再说,至少要先避过风头。他已被救了一回,不能连累别的人了。
方齐已做了决定,江嘉染多说无用,只能把随身带着的银票都塞给了他。
道长会骑马,便从马车上卸了匹马给他。现在就离开的话,还能落脚在最近的驿站。
方齐感激,也知眼下的自己没什么能谢的。他就这么一身道袍什么都没有了。
眼看方齐离开人影消失,江嘉染想等他到临德县了,也许能去信问问情况。难得一个比较能说得上话的人啊。
她心里被压得沉沉的,堵得厉害。
应照楼没说什么,对一个道士的去向也毫不在意。
若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在,他也不会为此出面。
应照楼下来后推着轮椅过去,喊她进了庄子。路上看她一言不发,叫她:“夫人。”
“嗯?”江嘉染下意识应了一声,过了半天才转头看他。
“你累了。”
她本来还不觉得,听应照楼这么一说,才好像一下感觉到了疲累。
她视线落在鞋尖的泥上。道观这事她已经很明白了。
想着方道长这么好的人,还有那几个乖巧的小道童,心有郁结。
所行恶事却能理直气壮,却能将公道二字狠狠撵在权争的脚下。何其可笑。
江嘉染的心底,隐隐之间有些此前不想去深究,也不愿去多想的东西开始浮现。
穿来那日,一眼看去的那幅和平安宁的景象,就这么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