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妈妈说:“那还是你爸特地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 我还和他说,这种毯子掉毛,又不好清理, 女儿肯定不喜欢……”
姜妈妈伸手:“怎么小脸这么红?是今天太热了?”
姜妈妈絮絮叨叨地说:“倒也是, 这几天天气变化无常, 前几天冷的叫人骨头疼,今天又热得叫人脱衣服, 好在这是春末了,再过几天就是立夏,入夏之后天气就稳定了……”
姜妈妈抓住女儿的手,问:“你们几时回去?我记得小顾不是今天要回去上班?”
姜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怕女儿一个人在家没饭吃, 便叫她来吃饭, 谁知女婿还没走。
姜茶说:“他又多请了一天假。”
“可以吗?”姜妈妈瞧瞧女儿, 又瞧瞧女婿:“不会影响小顾的工作吧?”
姜妈妈知道顾方池早几天就来姑苏盯婚礼场地, 后又赶回去把姜茶带过来。
总之来来回回地跑,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也给姜妈妈和姜爸爸吃了一定心丸。
对他们两家而言,钱不是最要紧的,真心才是最要紧的。
姜茶仰头看他,意思是说咱妈问你话呢。
顾方池却自作主张地反扣住她的手, 一边笑着回答岳母:“不碍事, 我前三年都没有休过假, 结婚是人生大事,今年多休几天婚假, 领导和同事都能理解的。”
姜茶闻言诧异地看向丈夫, 心道这是什么程度的卷王, 竟然三年不休假。
姜茶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在顾方池的同事中出名了。
毕竟顾方池是出了名的卷王,几乎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都是:[学历高,脑袋聪明,有家庭背景,最要命的是还最卷,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如今顾律师“沉迷情爱”,同事们喜悦地奔走相告:“天哪,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地摸鱼了!”
当然,摸鱼是不可能摸鱼的,但最起码顾律师不在的时候,他们不用感受到一种分秒必争的急迫感。
只是没多久,他们发现他们错了;顾律师虽看似不在工作,可人家不缺案子,案源滚滚不断,就像是财神爷住他家一般。
这便是顾律师的高明之处了。
他从来不是漫无目的的卷,而是有的放矢的卷,他可以卷一时,却不会卷一辈子。
他出身医学名校,在这一方面就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丰厚的医疗资源;家里做茶叶生意,所以顾方池也拥有别人难以比拟的人脉资源。
不管是什么资源,核心都是人。
顾方池整合了这些资源,树立自己的口碑,自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案子。
顾律师这辈子没缺过钱,所以对于金钱没有太大概念,也没有迫切的渴望。
(梁·冤种·承:你上次收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或许是祖上经商的缘故,顾方池虽无意接手家业,却也在耳濡目染之中学会了如何驾驭金钱。
所以非要说的话,顾律师更愿意把这称之为:没有人会嫌钱多。
不过谈恋爱成婚之后,顾律师的想法就变了,他突然发现这世界是如此可爱可亲,这世上有如此多值得纪念的节日,又或者说和姜姜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爱与不爱,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姜妈妈看在眼里,悬着的心终于落实了,开口道:“你们两个工作都忙,回来结一趟婚,很快又要走。你爸舍不得你,说要亲自下厨,刚才发现厨房没酱油了,刚出门去买……”
姜妈妈话音刚落,姜爸爸就推门而入,他左手拿着一装有酱油和两三根大葱的透明塑料袋,右手拎着一活蹦乱跳的黑色塑料袋。
再定睛一看,有鱼尾巴从塑料袋里翻出来。
姜爸爸平素那张严肃的脸布满笑容:“茶茶小时候最爱吃我烧的松鼠鳜鱼……”
姜爸爸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眼眶都红了。
而顾方池注意到老婆脸色不妙,小声问:“怎么了?”
姜茶说:“回去和你说。”
姜爸爸说:“如今鳜鱼肥美,我瞧见菜市场有卖野生鳜鱼的,挑了几条最好的,这一条今晚吃,还有几条人家等会儿送过来,给你们带走。”
于是姜茶和顾方池喜得一桶鳜鱼,就是那种圆柱形的装满半桶水的化工肥料桶。
姜爸爸要进厨房烧饭,新女婿顾方池自然不能站着不动,忙道:“爸,我来帮你杀鱼。”
顾律师虽然不擅长烧鱼,但是剖鱼的手艺极好。
他下手快准狠,一菜刀下去敲晕鱼脑袋,鱼身被他整个按在砧板上,像是用钉子钉在那里。
顾方池在刮干净鳞片后,刀尖对准鱼腹,侧着一剖,将鱼内脏摘干净,又用刀尖做十字切口,把一条鱼切得像工艺品。
姜爸爸对他极为满意:“好!”
姜爸爸把女婿单独叫到厨房里,是嘱咐也是敲打:“茶茶她妈生下茶茶后,我就调去大西北了,一直到茶茶5岁的时候我才回来,后来都是我带茶茶……那会儿我刚回来,茶茶都不认得我,于是我想方设法哄她,她呀,从小就是个小贪吃鬼,我给她做了这道松鼠鳜鱼,她一连吃了三个月!”
姜爸爸回忆起年幼版本的女儿,既有开心,也有伤怀:“茶茶她,喜欢一道菜就要盯着吃,喜欢一个人也认死理,我与你爸是老友,对你也很满意,最重要的是茶茶喜欢你,我就希望你对茶茶的爱与关心同我对她一样。”
“如果你做不到,也不要伤害她;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把她接回来。”
这是一个父亲的立场:如果你让我的女儿伤心,我永远会为她撑腰。
顾方池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请爸放心。”
一切尽在这4个字之中。
姜爸爸教他做这道松鼠鳜鱼,顺便问起正式婚期的事情。
顾方池便说现如今准备定在国庆,也便于亲朋好友来观礼。
姜爸爸“嗯”了一声,“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姜爸爸想起老友的作风,勉为其难道:“我家崇尚简朴,也是怕被有心之人盯上,你爸是个讲究排场的人,所以我们两家的理念多有冲突……”
“后来我反思了一下,觉得你爸说的也对,结婚就这一次,没必要藏着掖着,还是就着你们两个来,我们配合。”
这算是一种解释,也是让顾方池带话,主动给台阶。
“小婿明白。”顾方池说:“其实我们也不喜欢太复杂的流程……”
主要是姜茶不喜欢。
顾律师还蛮喜欢搞仪式的,人生只此一次,顾律师恨不得把场面弄得再宏大一点。
但考虑到老婆走流程太辛苦,顾律师这才有所克制。
在岳父的亲手指导下,顾方池完美复刻出了姜家名菜:姜爸爸版松鼠鳜鱼。
只是顾方池注意到,岳父和岳母都没怎么动那盘松鼠鳜鱼,老婆倒是吃了一些,可比起老婆夹其他菜的频率,顾方池实在是看不出老婆有岳父所说那般喜欢这道松鼠鳜鱼。
后来这道菜还是顾方池吃的最多,毕竟这可是岳父亲手指导,又承载了非同一般的意义。
其实顾方池觉得还蛮好吃的,起码比他学的那些“江南菜”好吃多了。
晚饭后,姜爸爸和姜妈妈并没留女儿女婿,而是让他们快快回去休息,毕竟姜茶和顾方池后天一大早上还要回去上班。
他们离开姜家的时候,姑苏城的主干道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闪烁的路灯飞快地向后倒退。
姜茶趴在车窗上,看车外的灯变成一道道彩线,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不爱吃松鼠鳜鱼……”
老婆一开口就像是一场惊天大瓜。
顾方池一边开车竖起了耳朵。
“但也不讨厌,这件事怎么说呢?”姜茶试图用语言来概括:“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去支援大西北,在我5岁的时候才回来。其实我认得他的,毕竟家里有他的照片,但他以为我不认得他,大约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拿吃的哄我……”
“我倒没觉得他对不起我,只觉得他对不起我妈,为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一去就是五年,所以心里也怀了怨,故意不叫他,故意叫他烧饭,叫他干家务……”
“我怕打击他积极性,就拼命鼓励他,哪知道他烧了三个月鳜鱼,我……”姜茶叹气,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总之,再喜欢的东西吃三个月都腻了,我原本也不是多爱吃鳜鱼,起初想吃是因为一句幼儿园老师教的古诗。”姜茶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当时听得我特别想吃,不过后来发现,古人误我,就是普通的鱼嘛。”
顾方池在红绿灯前缓缓踩下刹车,微侧目,瞧见妻子可爱的情态,道:“那为什么不直说呢?”
姜茶说:“再后来么,我知道他去西北其实不容易,在出发前也和我妈商量过,总之他们大人都商量好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不管怎样,姜爸爸确实践行了那一句“为人民服务”,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
姜茶说:“我不想让他伤心。”
他以为自己只喜欢吃他烧的松鼠鳜鱼,因为姜茶从不吃外面的鳜鱼;并一直为自己能烧出女儿喜欢吃的菜而引以为豪。
读博期间有一回,姜茶压力太大到了实在难以掩饰的地步,不善言辞的姜爸爸打电话过来,憋了半天,小心翼翼道:“茶茶,爸爸去海都市看你,做松鼠鳜鱼给你吃,好不好?”
父母年纪大了,有些“误会”其实没必要解释。
怪不得。
顾方池心想,姜姜果然是个心软的人。
但不知怎的,他又觉得此事有什么令人觉得熟悉的地方。
正这时,后车厢传来一声巨响。
是鱼跳出水面,蹦到后座的声音。
那一桶鳜鱼,是岳父的爱女之心。
现在这些鳜鱼在顾律师价值百万的后车座上蹦跶。
姜茶有些过意不去:“早知道不带了,又要去洗车,好麻烦。”
顾律师却道:“不要紧。”
然后车停进楼下院子里,顾律师撸起袖子,开始在车里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