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叔,妈妈,我去学校了~”
浑浑噩噩过完了周日,次日一早,凌慕安如往常般在家里吃完了早饭,背着书包去学校,在路上碰到一两个同学,问了早安,一起走进教室。高二的课程并不轻松,一天八节课,早晚都有自习,凌慕安一直是个乖巧的学生,认真听讲,遵守纪律。今天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上课走神,默默望着课本发呆,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早就变得虚无缥缈。
从昨天遇到舒灏然开始,她就处于这种恍惚的状态,像是失恋般落魄,又像是丢了魂般不知所措,总觉得该想些什么,但大脑里一片空白,除了舒灏然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喝曼特宁咖啡的样子,递给她资料的样子,说话的样子,还有挥手离开的样子……定格成一张张照片,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以外,她没办法思考其他任何事情。她有些执拗不肯妥协地记下他每一个样子,不愿意承认这场美好的恋情已然幻灭,痛苦并没有降临在她心里,她只是茫然,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怎么把舒灏然从心里赶走,或者说怎么让别的男孩子走进来……
叮铃铃。
胡思乱想,时间过得很快,下课铃声响了,凌慕安一愣回过神来,眼前自己的课本上写了好几个“灏”字,那个最难写的字,她现在已经可以写得很漂亮,一笔一画都很工整。
“小安,一起走吧!”
“……哦好。”
下一堂是体育课,有朋友叫她一起去操场,她有些慌张地合上课本,脸颊微红,掩饰着少女的那些小心思。下课的十分钟,走道和楼梯上的人很多,凌慕安和朋友手挽着手往操场走,意外地偶遇了覃凯。
覃凯跟她在一所学校,比她高一个年级,他们平时虽然偶尔也会碰到,但都不怎么说话,最多礼貌地点头笑笑。凌慕安知道覃凯很怕覃叔叔,而
覃叔叔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如果说八年前他们都还是孩子,有些界限不是那么清楚,那么八年后,他们都长大了,该有的分寸和距离也就慢慢出来了。
“小安,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但这次覃凯却主动上前叫住了她。
身边的朋友有些奇怪地打量他们两人,覃凯长相斯文,成绩在年级前几名,会做家务,会做饭,也算很多女生喜欢的对象,这会儿一张口就喊她小安,朋友不觉开始揣测两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什么关系,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凌慕安没心思管那么多,她每次看到覃凯,就觉得看到了舒灏然,现在覃凯主动喊她,她直觉是要跟她说有关舒灏然的事情。
“不好意思,你先去操场,我很快过去。”
“嗯,不要迟到哦!”
于是凌慕安向朋友抱歉地笑了笑,跟着覃凯走到了学校楼后面,人不多的地方。
“爷爷在前两天去世了……”覃凯看着凌慕安,脸上挂着悲伤和难过,“这不是最让我难过的事情,最让我难过的是,少爷竟然没有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
“……”覃凯说得很快,没有给凌慕安什么反应的时间,这句话大概一直憋在他的心里没处说,这会儿看到了凌慕安,终于有了宣泄的对象。凌慕安却有点发傻,最开始她是惊愕于爷爷的去世,还没来得及感到悲伤,就听覃凯说,舒灏然没有回来。
“抱歉,忽然跟你说这些,大概因为少爷变成这样,我心里太难过了,但我不能和别人抱怨……”覃凯说完了之后微微有些后悔,虽然这几年他对少爷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但这样唐突地说给凌慕安听似乎还是有些不妥。
“不、不要紧。”凌慕安暗暗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记起了舒灏然对她的交代,虽然她非常想要澄清一些她知道的事实,不要让覃凯讨厌舒
灏然,但到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兑现自己对舒灏然的承诺。
“凌慕安!”
“嗯?哦,到!”
接下来的体育课,她被老师点了好几次名,事实上,她的人还在这里,心思却早已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是爷爷的丧事吗?
可是,为什么没有出现,没有参加葬礼?
什么叫总算说得过去?
为什么在覃凯眼中,舒灏然是另外一个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爷爷一直是对于舒灏然来说很重要的人,现在这样的人过世了,他应该很难过很难过,但为什么要伪造出根本不在乎的表象?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偷偷回来?回来了不是参加葬礼,又是为了做什么?
她没有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有的只是对舒灏然所有神情和话语超强的记忆力。苍白的、疲惫的、自嘲的、苦涩的、深沉的……这些她看到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推翻了覃凯口中那个令他无比失望的舒灏然。
“凌慕安!发什么愣!轮到你了!”
体育老师吹了吹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凌慕安一惊,看着面前的沙坑,吸了口气,按照标准动作,跳出了一个还不错的距离。
“小安,你今天怎么啦,魂不守舍的,没事吧?”有同学过来关心她,她想了想,索性顺势说道:“我有点不舒服,麻烦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下午的课和晚上的自习我都不上了。”
这大约也是她第一次翘课,一翘就是四节正课,两节自习。
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网吧,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查着飞英国的班机,她没有舒灏然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但她记得舒灏然说是今天傍晚的飞机,傍晚时候只有一个班次飞英国,她或许可以试着碰碰运气。
查好了航班号,她就义无反顾地坐了大巴去飞机场,然后在安检口跟个游魂似的左右徘徊,极目四望,这种守
株待兔的方式成功率之低,虽然不言而喻,但总好过于零。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舒灏然笑着的样子,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甚至连呼吸的样子,都透着浓浓的孤寂,像是天地间,人群里,根本没有属于他的地方,所有心事统统被一句“谁也帮不了我”堵在那里没有一丝缝隙!覃凯说爷爷过世了,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和他之间的那扇门,是她反应太迟钝,才会现在才发觉,他在她面前隐藏得并不好,一点也不好……
焦急地等待、寻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凌慕安提前到了机场,整整守了三个多小时,耳边飞机就要起飞的广播提示到了第二遍,安检这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但她没有等到舒灏然,当真失落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抱歉!让让!咳咳……”
当熟悉的声音远远传进耳朵里,当舒灏然略微踉跄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凌慕安正在角落里阴暗成一坨。对方依旧穿着昨天那件卡其色的薄毛衣,带着茶色的墨镜,但脸色似乎更差了,时不时地咳嗽,腰背也不再那样挺直。飞机就要起飞了,那人直直跑向安检口,没有看到她,那一瞬间凌慕安莫名犹豫,要不要冲过去,要不要,要不要……
像是忘了自己翘课在这边死守的初衷和目的,像是忘了上午的时候还在思考怎么忘掉他再喜欢上别人,像是忘了他对她的若即若离一些默不作声的伤害,大脑又出现了真空的状态,只下意识地记清他的动作,他的神情。
安检口的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在舒灏然往里走的最后一刻,他转身看了眼这个城市的飞机场。有悲伤,有痛苦,有舍不得,有无可奈何……乌黑柔软的发,长长卷起的睫毛,抿起的苍白嘴角,还有那极伤极伤的笑,转身复转身,凌
慕安最后看到的,是一抹孤独到令人发怵的修长背影。
有什么触发了心底的义无反顾,如同沙漠里的人看到了绿洲,飞蛾的眼里出现了火团,向日葵等来了日出东方,那种如同本能的行为举动,瞬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什么是礼义廉耻矜持羞涩?什么是卑微自持默然胆怯?凌慕安觉得自己在飞,像极了旋转木马上的感觉,轻微的晕眩,不可思议的美好。
“呃……?!”身后忽然冲来的拥抱,把舒灏然吓了一大跳,本就不太稳当的身体随着冲力向前栽了栽,手里的护照啪叽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偏头去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感受着不熟悉的接触,无比惊讶,再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一刻遇到凌慕安。
“……”凌慕安抱住了舒灏然的后腰,整张脸都埋进他的后背里,完全管不了任何事情,只一味想给他拥抱,给他温暖,给他她以为可以给的全部关怀!
“先生,您这趟飞机就要起飞了,你们这是……”安检人员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八点档的肥皂剧才有的狗血剧情。
“那个,抱歉……我改下一趟飞机。”舒灏然有些尴尬地跟安检人员笑了笑,然后当机立断地说道。
有些人是费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的,舒灏然无比庆幸这辈子遇到了凌慕安,在他充满遗憾的人生里,增添了一抹无以伦比的鲜艳亮色。时光匆匆交叠,墓碑前的女子他只觉得亏欠,而现在抱着他的女孩,他已经爱上,在这些年里,这些她以为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年月里。
“安安……”
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又不敢说,给不起的承诺哽咽在喉间,有生之年只想默默地对她好,给她寻觅一个良人,退到朋友的位置上,只要她逢年过节,捧一束花,到他的墓上看一看他,大约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