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朝华大惊失色, 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后。
王后却只冷冷看她一眼便背过身去。
朝华急了, 顾不得别的,立刻小跑到王后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胳膊,神色慌张地问她道:“母后, 您说的可是真的?陈先生他在乐室养病, 如何能冒犯到您?”
王后甩臂挥开她,“这关你何事?一个卑贱的琴师而已, 我便是打杀了他又能如何?”
“母后!”朝华的声音尖利起来。
母女俩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不再嘴硬, 哭唧唧地跟王后承认:“母后, 我是对他颇有好感,可我并没打算做什么呀, 之前跟他更是毫无半点交集,也就是昨日去了乐室想找他学首曲子,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您何必要为难他?”
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丹奴和另一侍女吓得半死,尤其是丹奴, 她终于明白王后为何会让人杖责那个琴师, 为何会那么生气地让她将朝华公主找来, 原来在昭宁和那个琴师的事情上, 朝华公主竟也插了一脚。
朝华的侍女也战战兢兢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惟恐王后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所以你身为纪国嫡出的公主,竟当真心慕一个卑贱的琴师?还眼巴巴地贴上去?我这些年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王后即便早有猜测,仍然被朝华说出的话气得半死。
她心心念念劳神劳力想办法为女儿解除和公子显的婚约, 女儿却在背后偷偷摸摸喜欢上一个琴师, 还被那人拿来刺激她, 生生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面对王后的厉声追问,朝华自知自己理亏,只委屈巴巴地掉着眼泪,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情理上,她当然知道母后说得都对,陈简身份和她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但他长得那样好看,说话那样温柔,她不知不觉总想着他,见到他时,目光也在他身上停驻不能移开,这是本能所使,她自己也无可奈何啊。
她过往的十几年,从未对一个郎君有过如此感受,母后总说希望她幸福,可陈简除了身份,完全就是她想象中的郎君模样。
王后看到朝华怯弱低头的模样,犹觉心中怒火未消,她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却跟一个琴师扯上干系,关键她丝毫看不出那琴师对朝华有丁点维护之意,反而是昭宁,一听她斥责昭宁,那人不顾身份也要站出来为其辩解,即便两人真的没有什么,那琴师也绝对心慕于昭宁。
而她的朝华,在两人中间就像小丑一样。
王后心中既恨朝华不争气,又觉得她有些可怜,那阵气劲儿过了之后,终于语气和缓了些对她道:“你不答我,想必也知道自己行止不当,至于祝寿一事,无论是真是假,我不想听你弹什么祝寿曲,你只要安分待在宫里,不要再跟那琴师有所往来便好。”
朝华心里不愿,可又担心再连累祈简,便懦声应下,但转念之间,她又想起夏柠,于是立刻抬头对王后道:“母后,昭宁似乎也喜欢陈简,在我之前,她便常去乐室找陈简学琴!”
王后瞪她一眼,“你管好自己就是!”
朝华却犹不服气,以为母后不相信她,“母后,我说的是真的,昭宁真的常去乐室,我昨日还在陈简那里见到了她,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好一会儿了。”
说着,她停了一下,转头挥手让丹奴和自己的侍女出去,看着两人退出大殿,她复又开口道:“母后,您不是说赵国公子显那边已经知道了昭宁,且已有打算在婚约上做手脚,若您这边不约束昭宁,让她和陈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出来,这桩婚事有了变数又该如何?”
王后哪能不知道这个,她今日召夏柠过来,目的就在于此。
“这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她对朝华道,“还有,虽然公子显那边已有了将婚约换人的意向,但此事还未定,你自己也要注意着些。
你说怕昭宁坏了名声被公子显知道,但你自己呢,别忘了,眼下和赵国的婚盟大家依然默认在你身上,你顶着公子显未婚妻的名义也敢去接近一个琴师,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别说我这里,就是你父王那里,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更甚者说,这事若真闹大了,公子显那边大可将罪责全推到你身上,毁了你的名节后顺理成章地将婚事换到昭宁身上,届时,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朝华被王后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她真的没想过这么多,但让她这么放弃祈简,她又觉得自己很难做到。
“那母后,公子显和我的婚事,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换成昭宁?”
王后蹙眉,“最快也要赵邹之间的战事结束,若赵军大胜,那我们纪国的处境就不妙了。”
届时,别说是一桩小儿女婚事,就是在更大更广的方面,他们在赵国面前都将会丧失话语权。
朝华当然知道赵邹之间的战事,但她又看不出其中潜藏的危机,又问:“那这战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王后看着女儿天真无忧的样子,心里叹一口气,这就是为何她不放心朝华远嫁,这孩子从小被娇惯太过,连点大事上的敏感都没有,若是嫁给公子显,后半生可想而知。
不过赵邹之间的战事,赵军一路势如破竹,邹国老王病逝,年轻一辈的诸位王室公子夺权的夺权,逃亡的逃亡,从内里已经垮掉了,根本招架不住赵军的狂乱攻击,胜败早已注定。
拿下邹国全境,对赵国来说只是时间问题,而上回儿子跟她说起此事,推断这场战事持续时间不过半年,便能见得分晓。
不过这话她不打算跟朝华说,只道:“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不必操心这个,只顾好你自己便是。
还有,我上次跟你说的,你的婚事也该慢慢寻摸着了,我是属意你嫁在王城的,你说喜欢俊俏些的郎君,那我便让阴家四下打探着,至少也要出身高贵的世卿之子,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至于那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琴师,你心里就不必惦记了。”
朝华撅着嘴,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惹母后生气,只试探着问:“那母后,您能不能将人从内牢里放出来?”
王后嗤笑一声,“我方才诈你而已,不过他虽未被关进内牢,却也挨了二十杖,这回算我心软,便放过他了,只要你日后不去找他,我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计较。”
朝华却是一惊,怎么还挨了杖责?
王后没等她发问,便一应跟她说了今早召见昭宁和祈简的事情,并将祈简对昭宁的维护一一说给她听,好彻底打消她对那人的迷恋。
王后所说字字真切,由不得朝华不信,虽然她早有预感昭宁和祈简走得太近,但也未想过他竟然为了昭宁出言顶撞母后,还为她挨了打,昭宁不就长得好看了些,她何德何能,竟让祈简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朝华心里不忿又难堪,迟迟没有言语,王后见状又心疼起女儿。
另一边,云石同样心疼自家公子,自他被安排到公子身边伺候开始,还从没见公子受过这样的罪。
在越宫时,公子独得越王和夫人宠爱,到了赵国,不论那些人背地里如何看待公子,面上却也对他礼遇有加,便是最狼狈的逃亡路上,公子也没被人这样鞭笞过,可到了这异国他乡,却被人如此对待,纪王后实在可恨!
云石暗自咬牙。
祈简的衣服被揭开,整个人面朝下躺在榻上,云石拿着从巫医那里得来的药膏,细细在他伤处上药,不忘问他今日王后殿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如何会突然被鞭笞一顿。
昭宁公主刚才解释时说得笼统,他只听了个大概,并不知其中具体因由。
祈简感受着身后药膏和皮肤接触时的阵阵刺痛,不想多提此事,便闭目装睡。
虽他眼睛闭着,但云石看他后背肌肉因为刺痛一缩一缩的,便知他并未睡着,于是又问:“可是跟昭宁公主有关?”
祈简依然不答。
云石也不管他,只自顾自说着:“公子即便不说,我也知道这事定然跟昭宁公主有关,我以前可从未发现,公子竟还有英雄救美的魄力,公子以前见了赵姬,便是人家故意往您身上倒,您也装作没有看见,如今怎就对一个女郎这样上心?”
还为人家挨了顿打,公子可还记得自己拿着一本《戒色录》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样子?
祈简忍着疼,心里后悔与欢喜的感情交杂着,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夏柠失却了往日的理智权衡,一会儿又觉得夏柠担心地为自己擦汗的样子甚美,他心里烦躁着,云石却还径自说个不停,于是便斥了一声。
“你闭嘴!吵嚷得我头疼,跟你说了,今日的事跟昭宁无关,王后不知从哪儿听了些不实的消息信以为真,便拿我出了顿气,跟昭宁无甚关系!”
那为何昭宁公主看您时会是那副愧疚心疼的表情?云石心里想问,但又不想再气着自家公子,便歇了声音。
而且结合公主方才所说,公子分明是为了她才会触怒王后,招致这顿鞭笞,云石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是公子终于有了上心的女郎,忧的是这女郎对公子影响太大的话,便称不上是件好事。
祈简不想他再纠缠此事,便让他拿来后宫线人之前所绘的宫殿分布图,他躺在榻上,一一比对着今日跟在宫人身后走过的路径,让云石拿笔划掉了几处地方。
首当其冲便是王后的章华宫,他很确定,自己并未在那儿感受到任何神令之力,还有一路经过的其他几处宫殿,也全部一一划掉,这么一来,这张图上五分之一的地方几乎都被划掉,祈简心里一嘲,至少今日这顿打倒是没有白挨。
好歹还算有些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