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
夏玉稼带着祈简走近, 发现昭宁身边还站着小范将军,其他巡逻的卫兵不见踪影。
“昭宁,你怎么在这儿?一大早的来赏花啊?还有小范将军, 你也在这儿啊?”
问话的分明是夏玉稼, 夏柠的眼神却落在祈简身上, 他今日青衣素履,金玉为冠, 依然是让人一眼便难以移开视线的俊美, 看他脸上神色, 也依然是那副从容温雅,不急不缓的样子,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轻易触动他的心绪。
“简见过公主, 见过范将军。”
祈简没待对面两人说话,便在夏玉稼发问之后向他们欠身行礼。
仙姿玉貌的王室公主, 年轻有为的俊朗将军,两人站在一起, 站起一树初开的梨花下, 任谁看着,似乎都不忍打扰。
只是,她似乎太爱笑了些, 她对谁, 都能笑得一脸冶丽吗?
祈简面上仍一片温和,眼神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看向夏柠。
“你是?”范起看着祈简, 他记得此人, 那日在宫外, 公子稼车上坐着的就是他。
这般惹人瞩目的容貌, 当称世所罕见,尤其那日昭宁公主往二公子车驾上看了好几眼,他当时不假思索便挡住了公主视线。
只是,他怎么会进宫来?
范起看了祈简一眼,接着又不自觉看向夏柠,而祈简的目光也仿似落在她身上,夏柠心里一哆嗦,几步过去抱住夏玉稼的胳膊,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二哥还问我呢?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夏玉稼笑意轻快,伸手在她额头上微弹一下,“我这不是送阿简进宫嘛,昨日跟父王说好的。”
说着,他看向范起,帮祈简跟他解释:“小范将军,阿简是我一位朋友,昨日蒙父王恩召进宫,日后将在宫中担任宫廷乐师一职,我今日送他进宫,还望将军往后能多多关照他一二。”
范起看向祈简,祈简深衣博袖,笑意温然对他抱拳作礼,动作间贵气俨然,倒不像个琴师,而像是出身高贵的王公世族。
微微点头之后,范起不再说话,目光径自落在夏柠身上。
夏柠眼见气氛还算和缓,便故作俏皮对夏玉稼道:“二哥可算是说对了,我早起就是来赏花的,因今日早食吃撑了些,小云就说陪我来花园赏赏花散散步,不过刚走到这儿,正好遇上范将军巡逻到此,我才刚跟他打了招呼,就听见二哥你叫我了。”
夏玉稼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祈简目光则若有所思地在两人之间打量,虽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在想什么却不得而知。
范起听她说完这些,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他看得出来,刚才她分明是有话想对他说的,只可惜被二公子打断了。
只眼下也不是说话的良机。
“那我们就不打扰范将军巡视了,将军还请自便,”夏玉稼冲范起拱手,彬彬有礼道。
范起显然不好在这儿多呆了,只得回礼之后转身离开,祈简看得清楚,他走之前,还看了夏柠好几眼。
他想起那日宫外遭人围堵之时,这位将军,也是一脸端凝地挡住了昭宁看向他的视线。
呵,看来昭宁一个刚回宫不久的小王姬,招来的男人倒是不少。
祈简心中微恼。
夏柠眼角余光看着范起渐渐走远,心中同样有些懊恼,她想着今日实在有点倒霉了,怎就刚好在偶遇范起的同时,还撞上了进宫的祈简。
这两人都不笨,若她稍微表现得出格些,难免不会招来他们猜疑,她这样一个单纯柔美的小女郎,可不能太早崩了人设。
“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面见父王?”夏玉稼看着范起走远,随即轻拍夏柠肩膀,问她道。
夏柠心神一转,往祈简那里看了一眼,柔声婉拒了夏玉稼的提议,“今日陈先生进宫,想必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安排,我便不跟着添乱了,待明日陈先生安顿好了,我再去拜访。”
追人嘛,也不能太上赶着了,前期好感要刷,但也要保持些距离感,且今日有了范起这个刺激,未必就是件坏事。
更重要的是,祈简日后长居宫中,范起身为宫城巡防将军,基本活动范围也在宫里,她得好生想想,如何在和范起保持联络的同时,还能刷满祈简的好感。
“行吧,那我们先走了,二哥改日再去找你。”
夏玉稼说罢带着祈简离开,夏柠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可要累死她了,今天一大早起来,早早吃完饭,想着能遇上范起把朱斗的事情定下来,没成想白忙活一场。
“小云,回吧!”她声音慵懒倦怠,想着还不如回宫歇个觉呢!
主仆两人遂转身往回走。
祈简跟着夏玉稼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不由回身往后看了一眼,果然,那人已不在原地,他唇角微讽,垂下眼睫,面容倏忽冷了下来。
之后面见纪王,祈简无论是容貌亦或琴艺,着实让纪王为之倾服,他未想一个郎君,竟真能和昭宁一般,长得这副天人之姿。
偏他只是一介琴师而已,这身份,配他这个人,着实有些可惜了。
“父王!父王!”
夏玉稼见自家父王看祈简看得愣住了,不由在旁尴尬地推了推他的胳膊,纪王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随即向两人解释:“孤方才看他,似是有些面熟,仿佛以前见过这张脸似的,只一时想不起来了。”
说罢,纪王又盯着祈简看了片刻,还真别说,越看越觉得眼熟。
夏玉稼被他说得也看向祈简,他微蹙着眉头,暗想父王不会是开玩笑吧,这样一张脸,哪是谁都能长成这样的。
祈简听了纪王所言,却是心中一嘲,这位纪王在外声名一般,未想记性倒还不错,他这张脸,猛地一看是像母亲云夫人,可但凡看他看得久了,却能从这张脸上搜寻出那人的痕迹,毕竟那人当初就是凭着一张脸,才哄骗了他的母亲。
纪王夏练应是在上次诸侯会盟时见过那人,只他当时满头白发,老了许多,所以两人说是相像,其实倒也还好。
“你名陈简?”
祈简应是,看着纪王的眼神尊重敬畏,就如在看赵王一样,不过显而易见,纪王的性子,可比赵王和善多了。
“好!大道至简,好名字,你以后就在乐室当值吧,昨日阿稼已跟孤说了,孤也怜你之才,你既进了宫,孤自当许你一诺,庇佑于你。”
纪王并未在祈简像谁的事上纠结太久,别的不论,他还是很喜欢儿子带来的这位琴师的,方才他看着卷册心生厌烦,结果听了陈简一曲,心中恍然轻盈许多,连躁郁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且他还生得这般美丽,纪王向来容易对美丽的事物心生好感,就如第一次见到昭宁一样。
见过纪王,夏玉稼带着祈简和云石去乐室安置,他方才特意向父王求了旨意,云石虽非寺人,却也同样被带进宫来,跟在祈简身边,这也是因为乐室在前庭一侧,跟后宫隔了开来,他们乐室众人是不被允许随意出入后宫的。
祈简初入乐室,只是一介小小乐师而已,在他之上,还有大师,大胥,大司乐等人,底下,还有小师、司干、典同等职,虽他的职位不算高,可他却是由纪王二公子夏玉稼亲领过来,且夏玉稼言语间与他颇为熟稔,乐室众人,便都不敢小看了他。
更遑论他那一身风华气度,一副精致面容,都看得乐室众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大司乐,他平日最爱挑剔乐室众人的规矩礼仪,又素来推崇周时的古礼,所以在注意到祈简举手投足间带出的礼仪动作后,对他越发欣赏。
跟乐室众人认识后,夏玉稼又陪着祈简去了分给他的房间,好在他官职虽不算大,但也恰好卡着边分到了一套独立的居室,这也多亏了乐室的宫殿地方大,房间多,不然,他许是要跟其他人同住了。
将包袱和领到的梳洗之物放到房间,夏玉稼拽着祈简,对一旁的云石道:“云石啊,你先在这儿擦洗着,我带你们先生去殿前转转。”
说完不待云石回答就将祈简拉了出去。
因为自幼喜听乐音之故,夏玉稼还没出宫建府前,就时常往乐室这边跑,是以他对这里颇熟,跟乐室的上上下下都有几分交情。
乐室在王宫前庭靠左一侧的一处宫殿里,这里地方僻远,宫室颇大,因常有丝竹乐器之音萦绕,为了不打扰他人,当初便将宫殿定在此处。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这里已植满了绿树繁花,所谓曲径通幽,乐声袅然,来这里几回,便可体会得到了。
这边夏玉稼带着祈简熟悉乐室周围环境,趁机给他讲了些王宫重要的规矩禁令,另一边夏柠本打算跟小云回宫歇着,不料走到半路,便看见前面范起正在宫道一旁等她。
她柔柔看过去,立在原地,将水袖盈盈一收,轻声唤了声小范将军。
范起手握剑柄,身着软甲,跨步向夏柠走来,向来端肃的脸上微微泛上柔意。
他走到夏柠面前,目光在她面上停驻片刻,便放缓了声音道:“公主方才寻我,是否有事相询?”
夏柠雾眉微蹙,面色犹豫,不自然地抬起指尖碰了碰自己前额,仿佛接下来的话不好说出口一般。
在她抬手抚额的一瞬,范起的视线便放在了她染着丹朱的指甲上,这样绯红艳丽的颜色,将她的一双素手衬得宛若葱尖,不盈一握,实在让人无法移目。
“公主不必顾虑,有事大可直言,若有范起能帮得上的,起必不推辞。”
夏柠听了这话,感激看他一眼,终于开口跟他提了朱斗之事。
“只是这事?”
范起脸上浮上笑意,看她一脸犹豫踌躇,他还以为她要跟他说什么大事,岂料只是这等小事。
夏柠见他笑了,倒是一愣,接着一脸娇柔地道:“对于将军许是小事,只对我来说,好生将兄长安置妥当,让他有个好前程,这已经是天大的事了,将军若愿意帮忙,昭宁自当感激不尽。”
范起看着眼前只到他肩的女郎,她此刻正仰着脸,一副信任感激的神情看着他,此时此地,她水润的眸子中,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他突然有些醉倒在这双波光粼然的眼睛里,耳后烧灼起来。
“我后日轮休,公主届时让您长兄去范家一趟,我会跟他详说此事。”
“真的?”夏柠闻言一脸高兴地盯着范起。
范起不自然移开视线,片刻眸光又不自觉重新落在她身上,轻声道:“起,愿为公主分忧。”
夏柠重新郑重谢过范起,跟他道别之后,她走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本来想着今日白忙一场,没想到范起这么上道,猜到她有事找他,就在宫道守着。
求他办事也丝毫没有推诿,这个小将军啊,夏柠总算看出了他沉默寡言的外表下潜藏的可爱之处。
要是陈简也像范起一样好勾搭就好了,只那人时时刻刻都似戴着一张假面一样,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似乎,连生气都是温柔的,这温柔下面,又似潜藏着汹涌的波涛,若不小心掉了下去,许是就会溺毙其中,且她对他背后身份丝毫没有头绪,这样的人,一看就很难搞。
祈简确实有点难搞,不只夏柠这么想,便是从小伺候他的云石,有时候也常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
送走夏玉稼后,祈简一人回到乐室,云石已经和另一个仆役将屋子收拾干净了,见公子面色似有不郁,云石将仆役打发出去,将门掩上。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公子问了一句:“云石?我生得如何?”
云石朝上翻了个白眼,公子是想听人夸他吗?他的容貌,但凡长了眼睛的人谁会看不到。
见云石不答,祈简又问一句:“比之范起呢?”
范起?就是刚才他们碰上的那位冷面将军?那人虽也长得英气俊朗,可跟公子相比,不言而喻,定是公子胜出许多,这还需他肯定吗?
云石本不想答,可祈简眼神直直盯着他,看着有些吓人,他忙开口道:“公子你龙潜凤采,品貌风流,自然胜出范将军许多,他只一介军士,长得稍微英气了些,其他方面远不如公子。”
哦,祈简转开视线,不再死盯着他,脸上也看不出喜怒,片刻之后,又生异想,问云石道:“一个女人,会对不喜欢的人笑脸相迎吗?”
云石脑袋一痛,终于明白公子在较什么劲了,他说的是昭宁公主吧,只是见人三分笑,不是正经的礼仪吗?难道见谁都要冷着脸吗?公子自己未尝不是每日笑脸迎人,怎就开始计较起这个了。
“公子,想想您自己,您便是对自己极厌恶的人,也不同样一副笑脸吗?”
只公子脸上笑意越盛,心中杀意也越盛。
哦,说得也是,祈简终于说服自己,不过今日昭宁对范起灿笑那幕,仍让他心生不快,那样美丽的笑容,该是他的才对,那是他精挑细选的爱慕之人,怎容他人闲插一脚。
“公子是担心昭宁公主对范将军有意?”云石突然开口,随即察觉到公子看过来的冷然眸光,他连忙将话说完,“可她那日,分明对公子很是钦慕。”
祈简冷声:“你觉得她在勾我的同时,还在勾搭范起?”
云石听他这么一问简直想哭,他的意思是这样吗?且昭宁公主那日所为,也谈不上勾啊,人家或许只是纯粹钦慕公子琴艺,又惊艳于公子容貌呢,再说范将军,今日昭宁公主只对人家笑了一下,哪里就说得这么严重。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昭宁公主当不至如此。”
云石神情怏怏,公子素来律己甚严,也颇讲道理,可偏偏遇上有些事情,他胡搅蛮缠的功力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往日只有在谈到越王和云夫人时,公子会这样说话,歪曲人意,且话间咄咄逼人,可今日,因为昭宁公主,公子竟也开始这样。
祈简坐在榻上,长袖一甩,又似乎想通了般:“罢了,我看她生性柔弱单纯,想来也做不出这等事来,是我多想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和人试试情爱之事,若有人想欺他瞒他,耍弄于他的话,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夏柠不知祈简的洞察力和心理活动这么扭曲,只早上那遭偶遇,他便已在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且怀疑起她是否对范起有意。
当然,这也是两人还尚不了解的缘故,她几次看到的祈简,都是一派温然如玉的君子形象,至于他的性格,虽不会像表面那样和善无害,但她也想不到,真正的他会是哪种样子。
她眼下担忧的是,近日她和范起被纪王赐婚一事裹挟其中的传言,会传到祈简耳朵里,加之今早那幕,她虽然没有出格的行为,但祈简为人慎敏,他若真将这事串接起来,她再接近他,便显得诚意不足了。
所以,在此之前,她去琴室探望他之前,要先想个合适的解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