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梁氏并儿女吃过早食不久,便有仆人进来通禀,说是梁县公带着几位生人到访,此时车驾已经驶进了袁家所在的街巷,问她是否要迎出门去。
梁氏闻言即刻站起身来,看着因为急速跑动而气喘不已的仆从问道:“可看清楚了?当真是梁县公?”
“是梁县公,奴下万万不会认错的。”
这就奇怪了,她们母子几人昨日才拜访过梁家,怎的今日伯父竟亲自登门,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交待给她吗?
不过究竟是什么大事,大冷天地还劳烦他老人家亲自跑一趟,要知道,伯父贵为县公,上一次来袁家做客还得追溯到她成亲那日。
“快快快,赶紧叫来小郎君和小女郎,让他们在堂屋里候着,再吩咐厨下多烧几个暖盆来,其他人随我去大门前迎一迎。”
梁氏顾不得多想,便着急安排人手布置起来,说罢便提着裙摆,由侍女搀扶着一路小跑出去。
刚到门口,便见梁县公当头骑着一匹健马,后面还跟着两辆装饰不菲的大车,大车四周分列十几位骑着健马的壮年男子,一应穿着皮甲裘袄,腰下配有长刀,看起来整肃极了。
这些人不像梁府的从人,反倒像是经过杀伐之气的军中之人。
梁氏看着这一行人,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慌。
她深吸口气,扬着笑脸迎上前去,语气里透着亲热尊敬,“伯父,这大冷天的,您有什么事吩咐从人跑一趟就罢了,或者让人召侄女过去说话也行,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过来呢?若回头吹了冷风受了寒气,您让侄女怎么跟伯母交待啊!”
这话音里怨怪中透着一股子亲近,梁县公听罢抚着髯须朗声大笑,随即翻身下马,言道:“我身体还算健壮,哪里就一点风寒都受不得了,这事你不必忧虑,你伯母定然不会怪你的,不过今天我来这一趟,确实是有要事找你。”
说罢他便转身向后疾行几步,在当头的大车车门处轻轻敲打几下,语气恭敬道:“丹女使,这里便是袁家了。”
接着,梁氏就见那大车车门被一双素手缓缓推开,从中走下一个穿着缥色深衣的冬装女子,女子双耳挂着玳瑁簪珥,头发挽成高髻,上面簪着连枝步摇,看着约莫双十的年纪,通身的气派却让人心惊不已。
女子正是丹奴,她此番前来宛城,正是应王后之命,寻找王上失落在民间的公主。
这等要事,王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让她这个心腹出来操办,毕竟丹奴是最明白她心思的人。
丹奴临出行前,王后给了她一卷记录着自王上出精起随侍过他的女子名单,这名单是从寝官那里誊来的,纪国王室公子自出生起便配有寝官,负责记录他们从小到大的一应寝居事宜,包括出精后每一次与女子共寝,都需事后记录在册。
纪王还是公子时,每逢去友人家欣赏乐舞,其间随侍的歌姬舞姬,事后从人都会报与寝官知晓,再由寝官核实后入册。
丹奴便是根据此册所载来安排行程的,毕竟,将来要让王上顺利认下一个民间公主,还要拿出切实的质证来。
宛城已是她出来寻访的最后一处了,在前几个地方,她寻访过二十几户人家,那些女子的随侍时间大约都在十几年前,只有这个时段侍寝过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才可能跟朝华公主一般大小,才有可能代替公主入赵,若年岁太小,便没有接进宫的必要了。
可惜的是,根据王上寝官当初所记录的时间地点,她找到的符合条件的女孩只有一人,此女容貌虽美,却不见得能让公子显忽略嫡庶之分求娶,她需要一个美貌更加惊人的王女。
若实在找不到,她就只能在别的地方寻人,再帮其伪造身份了。当然,若是能在这卷册子上找到合适的人选,那就再好不过了。
希望宛城袁家能给她一个惊喜,虽然丹奴心里已经不报什么期望。
梁县公见丹奴下了车,忙将她介绍给自家侄女,“阿乐,这是王后宫中的女使,此番来袁家是有要事相询。”
梁氏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王后?是她想的那个王后吗?王后的女使缘何会来她们袁家?
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些,她下意识地上前几步,微微伏身行礼,热情又不失尊重地请人进袁家详谈。
丹奴也微微欠身,随即转身一个眼色,健马上的男子纷纷下马,后面跟着的那辆大车里也走出来两个女子,一长一少,大些的那个看着有三十来岁,小些的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不过两人相貌都生得极好,尤其是那个小女郎,一双清水般的眸子潋滟极了,看着很是动人。
“这两位是?”
梁氏见这两人衣着寻常,却能跟在王后的女使后面坐着大车,想必身份也不一般,便好奇问了一句。
丹奴笑笑:“夫人不必多问,只给她们安排一间休整的屋子便罢了。”
话说到这里,梁氏识趣地闭上嘴,邀着丹奴一行进了袁府大门。
那对母女的身份尚且未知,但这些骑着马的军汉,一看就是护卫女使一行的,梁氏遂安排仆人帮着牵马驾车,给其余人等安排饭食茶点。
袁家堂屋里,袁静语并两个弟弟站在门前已是等了一小会儿了,两个小郎站得无趣,正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瞎闹腾,倏忽间外面连廊上传来响动,她一个眼刀飞过去,两个小郎顿时垂手肃立,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收了起来。
没过几息,袁静语便见母亲梁氏簇拥着梁县公和一个陌生的深衣女子走了进来,她忙躬身行礼,两个小郎也抱拳躬身,举止进退有度。
“让女使见笑了,这是我的三个孩子,才刚学完了古礼不久,看着还算规矩”,梁氏笑着将袁家姐弟三人介绍给丹奴。
丹奴眼睛扫过三人,目光在中间站着的小女郎身上停驻片刻,道了句不错,而后便抬脚迈进屋子。
梁县公和梁氏紧随其后,因要谈正事,梁氏便让侍女带三个孩子下去,袁静语颇为好奇来人身份,想要探听一二,却被母亲转身时的犀利目光吓了一跳,继而垂头丧气地跟着侍女走了。
堂屋里燃了五个暖盆,当真一点儿也不冷,丹奴喝了几口侍女呈上来的热汤子,脸上表情不由舒缓了几分。
梁县公陪坐在侧,待丹奴的态度好得出奇。想来也是,他虽然是宛城县公,可对方却是王后近侍,这是他万万开罪不起的。
梁氏热情招待着丹奴吃了些点心汤水,终于等到了对方开口说明来意。
“袁夫人,你们府上可有一个名唤莲姬的舞姬?”
莲姬?对方竟然知道莲姬?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这位女使此番是为莲姬而来?
梁氏有一瞬间想撒谎说袁府并没有这个人,可仅存的理智到底让她控制住了自己,莲姬的存在,瞒是瞒不住的,对方只要随意找人问询,就能知道一切,在这个上作谎,行不通的。
于是她只能如实回答。
丹奴点头,这个莲姬倒是一直待在一家府上,这就省了她的事儿了,她之前寻访过的不少人家,当年随侍的女子早就不知辗转了几个地方,让她找得颇为辛苦。
“莲姬是否生育子女?”
又是一个让梁氏无法作谎的问题。
“回禀女使,莲姬生有一子一女,都养在府上,如今就住在后院。”
“他们年岁几何?”丹奴又问。
梁氏心里各种思绪滚了又滚,压着性子回道:“莲姬的女儿约莫跟我家小女一般大小,儿子今年是四岁还是五岁,我有些记不清了。”
跟袁家女郎一般大小,那也就是十三四的样子,丹奴心里一喜,脸上却不露声色,继续追问起那女孩的出生年月,至于那个儿子,才四五岁而已,断然跟王上没有丝毫关系。
梁氏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甚,以丹奴所询的问题来看,莫非莲姬女儿的身世跟王宫有关?不然如何劳动王后的女使前来袁家。
当年,莲姬难道接待过王室公子吗?为何她没有丝毫印象?
显而易见,对方对莲姬的儿子不甚关心,只一心追问那个女孩的事情。
因着梁氏说不出那个女孩的生辰年月,丹奴便直截了当要求让莲姬携其子女前来一见,更多的消息,恐怕要见了那对母女本人才能知晓。
梁氏心神动荡,却也不敢违抗丹奴的要求,便让人去请莲姬母女过来。
正院来人的时候,夏柠正跟安奴在门前抓石子玩,两人正玩得高兴,便见一个侍女急匆匆进来。
“阿宁,夫人唤你有事,你赶紧的,跟我走一趟,你阿娘也在那边。”
安奴闻言立刻站起身挡在夏柠前面,他虽然小,但也知道阿姐这次生病,是因为那个袁家女郎,夫人是女郎的母亲,她们是一样的,于是想也不想便挡在了阿姐面前。
夏柠闻言微蹙了蹙眉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梁氏突然就召她和阿娘前去?
虽然心里没底,可梁氏让人找过来了,万万没有不去的可能,于是她摸摸安奴的的发顶,安抚了两句,便要跟着侍女离开。
谁料安奴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放,夏柠没法,侍女又不停催促,索性便带着安奴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