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清家出来后, 许相颖感觉有些恍惚，走路踩不着地。
她回忆了一番。
陈清许这孩子自打被她从农村带出来后，在陈家过得很不好, 生父严厉，生母忙于科研，都极少着家，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陈鸿舟相处。
而陈鸿舟这孩子, 城府深, 心思沉, 绝对不可能善待陈清许。
据她所知, 陈清许回来的时机非常差，当时陈氏内部隐有分裂的征兆，而陈梁恰巧身处漩涡中心，内外舆论的矛头都直指天美科技。
在景明高中的那些日子，陈清许不是被霸凌，就是身为继承人, 疯狂赶学习进度，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各种商务经济知识，日渐抑郁。
等她察觉到这一切, 再找陈梁聊时，对方已经出事了。
她知道的陈清许，心性软弱, 也没特长技巧, 要怎么在娱乐圈的深水中混出头来？
曹氏掺这一脚, 又是安的什么心？
她真希望自己想多了。
事实上, 这孩子没有想不开, 还好好活着努力还债, 本就是天大的奇迹了。
回到臻世事务所，许相颖一阵头疼。
她还没坐下来，领导就来了。
“刚公出的？”
“嗯。”许相颖脱下平底鞋，换成高跟鞋。
她们律所有规定，女员工上班必须正装高跟鞋。
“走，和我去应酬。”
“什么？”许相颖有些怔然，“领导，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今晚我有安排，已经提前跟你请好假了。”
“最近大家都很忙，都在加班，你为什么就不能把私事放一放？”
许相颖无语：“那别人也能去啊。”
男人像是忽然来火了：“我让你去就去，我都跟人客户说好了。”
“我不去，我跟你说过了我有事。”她还要忙着帮陈清许上诉，陈梁死前交代的业务，她至今尚未完成哪有心情去什么破酒局。
啪！
中年男人把公文包狠狠砸在地上，吸引了办公室内同事的目光。
“还有实习生都看着呢，你身为入律所五年的老员工，不应该做出表率？”他气得大肚子起伏，又把包拾起来，“收拾收拾，我在楼下等你！”
许相颖脸颊一抽。
她脑子里都是近几年自己存了多少存款，如果出去单干，有没有可能。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浑浑噩噩上了领导的车子。
那男人开着车，还笑着和她侃天：“你都没看到新来那小实习生，看我的眼神，啧啧啧。”
许相颖：……
她手机忽然响了。
【陈清许：星耀同意我自带律师，明天要和裘女士见面，我想雇佣您作为我的个人律师同去。】
裘文英，曾经的娱乐圈经纪人金字塔。
她冷不丁问：“今天的客户是谁？”
男人一怔：“是星耀娱乐的明星，说是在网上被黑了，你懂的，又是名誉权那套，但星耀娱乐可是个大客户……”
那头叭叭叭，这头许相颖已经没有了听的耐心。
她上学期间，拿奖无数，但因为复读过，毕业以后年纪大了，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人脉，就进入这家还算有名的私企。
自进入这里的底层部门开始，处处被打压，以她的年龄为理由，无辜猜测她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相亲结婚之类，打压她晋升的可能。
她因为能力出众，接了不少私活，当初天美继承人的秘事涉及到陈氏内部的利益纠葛，且上层听到了风声，都不敢接。但她不怕，她先接了沈氏生物破产的案子，这案子本来已成定局，却在她手里减免了大半债务，后来陈梁才找到她。
她的业务能力，在事务所里绝对数一数二。
但即便如此，她也总是因为外表被各领导拉去应酬，公活极少。公司固定的活就那么多，要分给各类和老总沾亲带故的牛鬼蛇神。
后来，她拒绝了应酬，没想到应酬少了，晋升的希望竟变得更加渺茫。
而她身边的这个草包，就因为是领导的小舅子，竟一路高升。
去你妈的。
她忽然伸脚，高跟鞋细跟踩入男人的皮鞋鞋面。
“我曹，许相颖你他妈想死？！”
汽车一个急速漂移，停在路边。
许相颖把包狠狠甩向他的B脸：“老娘不干了，去你妈的饭局。”
“你疯了，那是星耀的明星，人点名要你去，这是个大甲方！”
“星耀的明星算个屁，老娘要跟裘文英谈合作了，去你弟的明星！”她打开车门跨出去，脱下高跟鞋往他脑袋上砸，“滚！”
高跟鞋的细跟砸到他脑门上，眼见多出一个血印。
男人慌乱地擦血：“你疯了！怪不得三十多了嫁不出去！”
“滚！！猥琐油腻中年普信男！”许相颖又扔了一个鞋子，还把发圈扯下来往他脸上狠狠弹射，“你爸爸凸肚脐！”
去你的公司形象制度。
“艹！”男人慌乱地关上车门。
车落荒而逃。
彼时天色已暗，城市的灯光亮得她眼睛里五彩斑斓。
许相颖拎起地上的包，拍一拍，又脱掉一点也不舒服的丝袜，脱下紧绷的一字裙，一齐扔到街头的垃圾桶里。
穿着打底裤，小砖路贴着脚面，传来刺骨的冰凉，她泛红的脚后跟却没有了束缚，觉得畅快的很。
“喂，陈清许，我同意做你的私人律师，也同意做天美的法务。如果你真能复健天美，进入天美后，我要无试用期签三年合约，薪水必须比我现在的公司高，而且要朝九晚五，双休，年假至少十五天，十四薪，正常婚假孕假，加班三倍工资，并且公司不能束缚我的个人穿着，我也不参与任何应酬。”
她发泄似的狂提要求。
有一刻，她真希望陈清能拒绝她，把她骂醒。
“好，”陈清温柔地笑应，“以你的业务能力，提这些要求都很正常，都可以满足。”
都很正常。
许相颖停了下来，眼泪忽然涌出来。
陈清许：“无关年龄性别，只要是人才，都应该享受应有的待遇。”
许相颖沉默地抹了一把脸。
“明天见，陈清许。”
“明天见。”
*
第二天，陈清早早就起了，出门晨跑了三圈。
她今天的精神状态非常饱满，换了一身略厚的加绒卫衣，非常漂亮的星空渐变色，偏深，衬得他露出来的脖子越发白皙。
换上一条工装裤和新球鞋，戴上耳机，整个人又阳光又休闲。
她和许相颖约在郎华小区门口见，她提前十五分钟到场，顺便点开臻世律师事务所的官网，打算再看一遍许相颖的履历。
她记得许相颖曾经处理过娱乐圈的业务，虽然不是什么大业务，但都处理的滴水不漏，很漂亮。
谁知划到最底下，却没看到许相颖的资料。
“久等了。”
许相颖通常会早十分钟到，为的就是不让客户等候，没想到陈清许比她到的还早。
陈清抬起头。
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走过来。她里面穿了个非常摇滚风的短毛衣，露出傲人的马甲线，手上丁丁挂挂戴了不少首饰，还戴了个灰色的毛线帽，头发染剪成碎碎的齐肩发，染成了亚麻灰，还挑染了长春色。
好摇滚，但也没有过分出挑。
陈清马上猜到了情况：“许律师，你今天很特别。恭喜你，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本以为陈清许会觉得她这样不得体，没想到他竟然还夸她。
许相颖清咳了几声，脸色微红，朝他伸手：“愿我们合作愉快。”
陈清郑重地握住：“合作愉快。”
*
“你查过裘文英的资料吗。”许相颖在出租车上打开平板电脑，准备找资料给陈清看。
“她是容貌堪比明星的二十世纪最美经纪人，捧红了吕寄风——当代最受欢迎的收视帝，由偶像转型的演技派，至今还是电视剧的收视保障。还有袁梦——华国唯一有过格莱美提名的歌后，前年退出了歌坛。
以及大大小小的曾红极一时的明星。
但近几年娱乐圈风云变幻，资本注入，据喵言喵语传，她因为不接受潜规则得罪了某位大佬被雪藏，而后暴发户曹氏接纳了她，让她在星耀带爱豆。”
“等等，”许相颖脑子有点混，“喵言喵语是什么小道消息，可靠吗？”
陈清真挚地凝视她：“可靠，猫猫们什么都知道。”
许相颖：……猫奴都是这个德行吗？
陈清点开手机，发给她一个文档：“这是我昨天整理出来的裘文英的信息，你可以看看。”
许相颖：……好多！
她默默点开来，硬着头皮看完，发现比她整理地细致多了。
许相颖默念：三人行，必有我师……
“她竟然厌男？是因为，呃，猫猫们说的那件事吗？”许相颖边看边说，“怪不得她进入星耀以后，都只带女练习生。看来这次会面，不仅仅是签合同，星耀还要以此来考验你，你打算怎么做。”
陈清唔了一声：“有的人并非厌男，而是厌傻叉。我们只需要尊重她就好，许律师，请记住，她是一个经纪人，而不是一个‘女经纪人’。”
许相颖眉头紧皱。
陈清清凌凌的眸子望向她：“就像你一样，你是位律师，不是‘女律师’，我也会给你应有的尊重与平等的对待。”
许相颖从来没想过这两者的分别，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但如今一听，确实感受不同：“陈清许，愿你成功。”
国贸大厦是星耀娱乐盘下来拍广告的，总部则在国贸的后方，进去前陈清想到了什么，先一个人在花坛边打了一会儿电话。
二人甫一进入星耀文娱的大门，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来来往往的人都朝这边看，更有甚者前来搭讪，问陈清是哪个公司的练习生，签合同了没。
陈清笑着一一回复：“不好意思，我不是练习生。”
“抱歉，我还挺赶时间的。”
“谢谢你的夸奖。”
“好的，我一定会收好您的名片。”
许相颖沉默地跟在后头。
二人由前台接引，带至15楼的会议室。
这里的会议室都是一个一个小房间，由玻璃隔开，能看见每个房间里的人。但隔音效果却出奇的好，听不见开会内容。
许相颖走了两步：艹，那是谁。
好巧不巧，斜对面的会议室里，竟然坐了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昨天被她的高跟鞋砸脸的前领导赵海波。
赵海波背对着她们，许相颖本来以为路过就算了。
谁知道同会议室的另一个男生忽然恶脸冲出来：“是你！”
他一把揪住陈清的肩膀：“你还敢过来！”
陈清当是哪个吸毒小纨绔呢，脸色苍白黑眼圈重的要死，头发还有股怪味，原来是十八线路泽啊，几个月没见，你怎么这么拉了。
她下意识把许相颖拦到身后：“怎么？”
“一定是你伺机报复我，找了水军，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有律师，我要告你损害我的名誉权，我要给你发律师函！”
陈清轻笑：“哦，请便。”
她想到那天在喵言喵语里看到的小道消息：“对了，你睡粉这件事，星耀知道吗，现今还四处为你洗白的其他粉丝知道吗。”
“艹！”路泽气红了眼，他指着陈清的鼻头，“律师，你看到了，他诽谤！”
一个像疯子，一个从容得体，引路的前台小姐姐都看不下去了。
“路先生，请你不要再丢我们星耀的脸了……”
丢脸？
路泽面子上一下子没挂住，都垮成方脸了。
【解锁图鉴：他急了，获得20成就点】
本来还想帮金主出头的赵海波觉得他们现在落了下风，好多员工都往这儿瞧呢，可太丢脸了。
他眉眼一转，看向少年身后的女人。
嘿，这女的挺好看的哈，还蛮大的……
再仔细一看。
“许相颖！”他大叫出来，“好啊逮到你了，你的辞职老子不批！”
少年横跨一脚挡住他，拍下他要抓许相颖的手：“抱歉，她是我的律师，请你放尊重点。”
“你的律师？”赵海波边骂边唾沫横飞，“我告诉你，她是我们臻世律所的女律师，她突然辞职对我们律所造成了，造成了重！大！损！失！”
陈清默默退后一步：“据我所知，臻世律所一直打压许律师，并未按照律所规定及合同规定支付加班费用，也没有晋升机会，许律师的履历在贵律所十分出彩，却接不到贵律所下派的案子。”
许相颖：就是就是！
“放屁，就她这年纪，说不定明天相亲成功后天就闪婚，大后天就要生孩子，律所哪能让她升职，产假那么长，那都是律所的损失！而且长这么漂亮，我们让她多见客户，开拓人脉，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对她薄吗！”
“长这么漂亮？”陈清冷笑，“贵律所有名气，也是员工百位以上的大律所，长得能看的男律师至少也有一两位吧，为何不带出去多见见客户呢？”
男人也觉得可笑：“哪有带男人上饭局的！”
“而且贵律所竟然不以能力论晋升？许律师从三年前，开始接手我父亲的业务委托，都处理得非常漂亮，能力俱佳。我代表我父亲邀请她进入天美法务部，任法务部长一职，若您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联系天美。”
反正也联系不到。
“天美？”男人一惊，“你说那个天美科技？”
虽然天美已经倒闭了，但那好歹还是陈氏的企业……
赵海波果断闭了嘴，眼睛里全是火。
许相颖竟然一直在为陈氏做事！他怎么不知道！
他只记得近几年只有一个沈氏生物的破案子丢给她了啊，别的没了啊，那案子都盖棺定论了，有什么好表现的地方吗？他都没关注。
还有，这个男孩是天美的人？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
陈清冷下脸：“贵律所的事，我方才在星耀门口就已经向有关部门举报过，你若不放许律师，就等着劳动仲裁吧。”
许相颖在背后默默朝陈清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动作真快！
赵海波：“举，举报？”
他不同意许相颖辞职可是他的一面之词啊！要是被老总知道……
“等等，咱们有话好好说，能私了就先私了。”
这时候，一直在路泽身边擦汗的经纪人，忽然脸色一僵。
他咬咬牙，朝电梯口的方向鞠了个躬：“裘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