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谷铃花是五条家分配给五条少爷的女仆之一, 负责上饭等一些杂务,她的上级是一名严肃冷漠的年长女性,是女仆长, 女仆长管辖五条少爷的所有女仆。
五条少爷从小被带离父母, 算是女仆长抚养大的,那孩子从小就冷淡而任性,缺乏人味,常常因为无法理解弱小的立场而说出过分的话, 所以女仆们对他多少有点惧怕。
曾私下有女仆议论五条少爷, 笑嘲着说他长了一张很贵的脸,脾气却相当的差,只怪她是天生劳碌命,有些人却能仗着生得好胡作非为。
这话被女仆长听到了,女仆长立马走过了,给了那人一巴掌,说不许非议少爷。
从此女仆们再也不敢背后谈论五条少爷了。
五条少爷穿着雪底蓝纹的和服,雪白的头发被打理得很顺,每当他一脸漠然地路过走廊时,女仆们总是在心里忍不住惊叹于他那副接近于“神”的外貌与性情。
当他瞧着你的时候,你就会吓得无法动弹。
生于五条家,他愈发冷漠,他说着他人无法理解的言论,有他所在的地方,他什么都能“看”到。
在他当众戳穿一对仆人的“私情”之后,仆从们非常害怕自己隐私无所遁形, 会选择尽量避开五条少爷。
那孩子常常顶着一张漂亮的脸, 说出无法让人喜爱的话。
“不过是咒灵而已, 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可那咒灵有着腐烂的味道,长着流着脓疮的可怖面貌,它一击杀死了不少普通人的性命,它让多数面临生命危险的成年人,都两股战战,流出尿液,泪呛鼻涕下落,无法体面。
他的轻描淡写,是多数人的噩梦历程。
当仆从因为私事向他求助时,五条少爷露出错愕的表情:
“这种事情还需要解决?”
被他外貌所吸引的人向他搭讪,他说:
“我没有兴趣跟你交谈。为什么没有兴趣?就是没有兴趣啊,你既平庸又无聊,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跟你交谈?”
等别人露出难堪的神色,然后被激怒后,他会说:
“所以呢,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为什么非得照顾你的感受?”
西谷铃花曾经围观过过,五条家对五条少爷的一次咒力的测试。
他不过是个没多大的小孩,伸手便用咒力破穿了院内测试放置的百堵特制的厚重墙壁,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若真要想对任何仆人下手,不过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任何人恼过五条少爷的人看到那一幕,都会从后背升腾起一股深深的凉意,由衷地感到后怕。
身为蚂蚁一员的西谷铃花,她自然觉得无法站在五条少爷的立场去理解他。
女仆们恐惧于他的力量,更厌恶于他的不通情理,虽然五条少爷从未真正对她们下过手,反而帮她们杀死了很多咒灵。
神落下的小小一隅,只会让蝼蚁们徒生抱怨。
比如,为什么不再顾及他们的心情一点,为什么不再来早一点,为什么表情还要那样无动于衷。
她们总是抱怨他的难以取悦,说不知道五条少爷何时会“发作”。
上百道珍馐无法取悦他,精致的玩具无法取悦他。
豪华的庭院,错落有致的石山,潺潺的流水,盈盈的月光。
什么才能取悦他?
女仆长曾经担心过五条少爷的成长问题,为五条少爷带来过两任玩伴。
那两任玩伴,都是五条家的孩子,第一个长得好看,在同龄人当中也是人中龙凤,性情活泼,但不到两个小时他们便起了争执。
问其缘由,五条少爷说,是那家伙炫耀他努力很久学来的新咒术,于是他也试了试,那孩子便哭着跑出去了。
女仆长吸取了第一任的教训,第二任是个出身不好又谦卑顺从的孩子,持续了半年时间,他就因为袭击五条少爷而被带走了。
事后,那孩子拿着刀,非常平静地对五条少爷说:“你既任性又傲慢,从来不体谅他人感受,明明是这样的你,却轻而易举拥有我如何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这感觉很糟糕,我其实非常讨厌你。”
那时五条少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他说:“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说……”
他还因此低落了一段时间。
女仆长便没有再带来玩伴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我也无法理解他……”女仆长曾私下露出难过的神情。
西谷铃花无法理解女仆长对五条少爷的怜惜,因为在她眼中,这孩子几乎拥有着一切,还无情又任性,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难道都是身边人的错吗?
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变化。
有一天晚上,她听见五条少爷的院内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是哪个孩子在笑?
她走进院落,却发现是五条少爷在笑。
他坐在树林的一堆篝火旁,抱着冒着热气的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树林中有奇怪的东西在耸动,应该是之前五条少爷大张旗鼓宣称要养的怪物树人们。
这种怪物长得并不讨女仆们喜欢,因为它们行事粗鲁笨拙,还食肉,五条少爷却好像非常喜欢他们,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拥有了“同伴”,尽管它们甚至可能不是人。
西谷铃花从未看见过五条少爷笑,多数人也只觉得他如高岭之花般,永远用“神”的视角俯瞰着众人,没有人性,缺乏温度。
这个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脸被篝火熏得微红,浅色睫毛抖动,瞳孔发亮,他的眼中流露出孩童的憧憬神情,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十分动人。
树人围着他转,明明树人做的碗很粗糙,汤也很粗糙,他看着那碗汤,像看着什么珍宝,西谷铃花第一次发现,原来五条少爷也会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
憧憬、纯真、被放在心上而感到开心的表情。
那个笑容,被西谷铃花记在了心里很久。
随后发生的事情更是让西谷铃花感到意外。
每当他回到院内关上院门的时候,五条少爷就会像一个寻常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着走向树人,跟过去相比,他算是变化相当大。
院里的仆人说,五条少爷的笑容变多了,甚至会体谅他人了,虽然还是很气人。
当他笑着看向旁人的时候,给人无法拒绝的冲动,即使知道这是个既嚣张又气人的孩子。
她不禁想,是什么改变了他?
在五条少爷卧室桌上有一所豪华的小房子,卧室窗风吹进小房子里的时候,好像听见风铃咣当响,那房子里有很多齐全的小家具,每次铃花送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小房子的窗边有影子。
铃花总感觉五条少爷还偷偷养了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卧室。
女仆长对此闭口不言,任由他去。
久而久之,五条少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生动,越来越灿烂,大概他真的很喜欢那些树人玩伴吧,和它们相处后,他开始体谅人了,好像也更加懂得如何同他人相处了。
五条少爷看上去不通人情,却也知道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
他开始抓住女仆长的衣角撒娇,歪头对女仆长说:“拜托,拜托嘛,就这一次。”还会给女仆长送他亲手做的苹果糖。
后来铃花第一次在私底下看到不苟言笑的女仆长流眼泪。
五条少爷更多时候是在撩猫逗狗、惹弄是非,仿佛是积压已久的放飞自我。
在五条少爷的院子附近,总有一只野生的大白猫,五条少爷每次路过都会喂它很贵的猫粮,却每次都不被它允许靠近,猫猫高傲地摇摇尾巴,吃完就跑。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毕竟他戏弄过这只猫咪,身上还沾上了树人们的气味。树人们每次看到大白猫可都是一脸悲痛地流口水,对着彼此说:“咕哝咕哝”(翻译:这是圣兽),然后难过地走开。
记得有一回,五条少爷在离得很远的地方,“看”到仆人落了水,他顿了顿,持着杆子去主动拉对方了。
这个行为已经让铃花很震撼了。
不过仆人好像在水里太紧张把五条少爷也给拉下水了。
女仆们发现后,立刻紧张起来,她们在乎的不是五条少爷本身,而是他尊贵的“六眼”身份,一旦被上头发现,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在湖里没有找到五条少爷,急得团团转。
铃花却注意到,走廊一侧有湿漉漉的水迹,她顺着水迹向一处偏僻处走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
这背影很陌生,她从未在五条家见过。
那女人披着湿漉漉的黑长头发,穿着和服,显得温婉而姝丽,她身上背着的,是同样湿漉漉的五条少爷,他们缓慢地走远,水汽在阳光下缓慢蒸发。
五条少爷背对着铃花,但他一定“看”到铃花了,他将头转了转,看向铃花,湿湿的白发在向下滴水,冰蓝色的眼眸像一望无际的湖海,嘴角微微上翘,难得看上去安静又温和。
铃花感觉,五条少爷多少有点炫耀的意味。
她还记得,少爷明明是会游泳的,还很擅长。
铃花没有报告她看到的这一幕。
等到女仆们找到五条少爷的时候,他早已在卧室吹干了头发,换了衣服,那个女人也不在他的身边,女仆们围着他问东问西,语气里带着一些埋怨。
五条少爷却并不在意,还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看来五条少爷有了自己的秘密。
后来,西谷铃花一直记得五条少爷的笑容,也记得那个湿漉漉的黑色背影。
她在想,
即使是任性独立如五条少爷,也找到了能让他露出那样温柔神色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