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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疏狂纵歌去(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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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听少年时, 一向嗜酒如命。

他自下山后,一箫一剑,一人一壶酒, 牵一匹青骢马,走遍了千山万水, 快意江湖, 嗷啸风尘。

所谓「桓卿新曲换酒」, 是说,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声名鹊起,行事作风十分潇洒, 经常千金散尽还复来, 有时浪掷重金, 有时根本无钱可付。

旁人因为仰慕他的风采, 对此倒也十分容忍。

这一回在泛秋楼,桓听终于踢到了铁板。

他开了一坛泛秋楼独有的陈酒「西洲酿」,一边喝,一边击碗而歌,那歌声极清越纵情, 如同珠玉秋水泠泠溅落,在杯面上溅起些微的涟漪。

然而喝完后, 一翻囊中,却是空空如也。

谢展颜岂能让他这么混过去,当即冷了脸, 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你还想赖账不成?我告诉你, 要么给钱, 要么连人带马留下别走了。”

桓听坐在窗前, 一手支颐,十分从容地要她等候三日。

这三日间,他让谢展颜帮忙昭告天下,说他作了新的箫曲。

果然,他仙洲各地的那些仰慕者们闻讯,欣喜之至,如云涌来,将偌大的泛秋楼挤得水泄不通。

到了时间,桓听拂衣登楼,在万籁山水、湖光秀色中吹响了玉箫,曲子吹到一半,戛然而止,声称要想继续听,便每人献上百金。

众人灵石票子纷纷砸来,十万金转瞬即至,遂成一段佳话。

然而,这事的最后赢家,还是谢展颜。

等桓听把钱全丢给她,结清了账,施施然准备离去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他:

“实不相瞒,这事本是我设计,你一路上遇见的若干高价消费场所全都是我安排的人,就是为了赚今天这一场。我也不占你便宜,来,我们二八分帐吧。”

桓听:“……”

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兰亭小熊和陈阶青来到泛秋楼的时候,很不巧,正值「桓卿新曲换酒」散场。

不仅没能听到那首曲子,反倒被堵在意犹未尽的人群中,不得寸进。

三三两两的听众正在洽谈:

“此曲只应天上有,往前十年,往后十年,应当都听不到这等好曲了。”

“一百金值当啊,太值当。”

“我甚至都想给他涨个价,上次我阖府一百六十口人去海滩吃烤肉,也吃了一百金,如此一对比,岂不是对桓卿这一曲的亵渎?不行不行,必须涨价。”

“怎么涨?”

“到泛秋楼后山等着,等他人出来了,我们就继续给他塞钱,说不定,还能要到签名呢!”

“我带了留影符,想来张合影!”

……

就这样,一大波人朝着一座小山头涌去。

陈阶青也被裹挟在人群之中。

他本想设法摆脱掉这个莫名其妙的队列,但「眸中剑」威力巨大,不可轻易动用。

便是这一迟疑,已经身不由己地被一群人挤上了后山。

兰亭小熊被挤得两眼翻白,大声呼救,陈阶青忙把小熊抱起来,使得她避免了变成一块小熊饼干的厄运。

“哼,这么多人上赶着去看”,小熊气呼呼地抱起手臂,“那桓听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阶青有些讶然地看她一眼:“你不喜欢他?”

小熊如同被揪住熊尾巴,毛毛一下炸了起来:“谁会喜欢他!我只想揍他一顿。”

陈阶青一边抬手给小熊顺毛,一边道:“你先前让我将他选为第三千个故事,我以为你对他颇有好感。”

小熊:“……”

对桓听颇有好感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吧。

但这个人不记得了,小熊决定不跟他计较。

小熊托着脸沉思,她的毛毛近来长得有点长,险些挂在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

陈阶青见此,便给她编了一个小啾啾,还在小熊的强烈要求下,绑上了一道亮晶晶的小玉坠。

“所以”,小熊美滋滋地晃了晃脑袋,小玉坠也跟着丁零当啷,跳来跳去,像是流动的星辰,“我们现在要去见桓听吗?”

“非见不可”,陈阶青道。

见小熊鼓着脸,仿佛有点迷惑,他便微笑道:“前面的故事都是我亲历,最后一个若不亲眼一见,恐「眸中剑」不能修至圆满。”

小熊歪歪脑袋:“好吧。”

泛秋楼的后山傍水而立,望中秀出,将烟波濯洗成一片碧色。

彼时,斜阳西斜,泛秋楼建筑外观犹如一艘乘风蹈海的船,坐落在江水中央,分拨粼粼浅浪,流离的霞彩从云端跌落,顷刻就洒满了衣襟。

不知是谁拿出了远目镜,大声道:“他们在那里!”

兰亭小熊也使劲睁大眼,往那个方向看去。

第一眼,就看见一位青衣少女,怀抱一只瘦削雪白的白猫,神色淡淡,立在高楼深处。

那猫如同冰雪、全无一丝瑕疵,苍碧眼瞳如同水波,映出明灭的霞光。

她整个人,看起来也是同样的纯粹不染杂色,玄黑长发用一根骨簪简单地束在脑后,身披斜阳,顾盼之间,自然有一种潇洒的英气流露。

小熊呆呆地望着,连不小心拽断了自己的毛毛都没注意。

“老师……”

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老师的脸了。

祈国丞相谢展颜留在这世上的所有雕塑和画像,都是背对世人,只有一道冲霄拔云、气骨凛冽的背影。

为何背对世人?

只因心中有愧。

这一生都是凡人,命数苦短,流离万千,终不能一统南北,收复江东。

谢兰亭从未见过她如此鲜活蓬勃,又年少风发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展颜”这个名字,本就是“笑”的意思。

所以,谢展颜虽然生得眉目幽冷,一旦笑起来,却似一场宿雨散后,明霞照破万里大江,流动着一种清爽洒脱的气韵。

她笑着说:“今日能进账十万金,还得多谢桓卿赏脸配合。”

少年桓听支在桌前自斟自饮,一杯复一杯,姿态潇洒自如:“哪里哪里,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有趣的事。”

“喝这些普通的酒有何意趣”,谢展颜将今年窖藏的最后一坛「西洲酿」放在桌上,“此事值得浮一大白,我请了。”

桓听挑眉道:“你不会喝完了再让我付账吧?”

“你放心,我追求长远发展,从不在同一个人身上薅两次羊毛”,谢展颜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佳酿,一饮而尽,“至少短期内不会。”

桓听轻笑一声:“原来你「盗亦有道」。”

“说什么偷啊抢啊,多难听”,谢展颜轻轻一晃杯中酒,“我这叫以一种终生难忘的特殊方式欢迎你到来。今日得见桓卿,就像烤鱼碰见辣椒,牛肉碰见孜然,实在是拨云见日,幸甚至哉。”

桓听失笑,摇摇头,忽而提着酒坛,姿态洒落地跃上了屋梁,像是一抹轻盈的白鸟飞过了落霞秋江。

“我这青砖黛瓦建在高处,必须定期保养,价格不菲”,谢展颜抬眉一扫,立即来了精神,摸出帐本道,“惠存三千二百金,给你抹个零,就四千吧,不用谢。”

桓听轻轻一抚掌:“可惜我没有钱。如此说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谢展颜淡然说:“什么?”

忽觉身子一轻,桓听翩然拂了一下衣袖,灵力鼓荡,隔空径自将她卷了上来,稳稳放在屋顶。

少年偏过头,对她眨了眨眼:“现在你与我同罪了。”

雪白猫咪受到了惊吓,蹭地一声,踏空飞出去老远,消失在夜空中。

“要把它叫回来吗”,桓听问。

谢展颜不紧不慢,十分从容地掠衣坐下:“不必。”

她背脊笔直,就宛如嵌在谷中的松,始终挺拔:“在高处看人间,别有一番趣味。”

身边是晚秋夕影,和一天斜阳猎猎的风声,眺望远方,江山如同一幅巨画悬挂在檐下。

桓听又倒了一杯酒,杯中雾气萦绕着斜阳:“确实挺有意思的,让人时常觉得自己是天地间一沙鸥,翱翔世外,俯瞰尘世变幻,汲汲生死。”

谢展颜“嗯”了一声,若有所思:“这是你的经验之谈?从三垣帝脉的倚帝山往下看,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桓听微微感叹了一声:“江东谢氏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我以为在我入世之初,有关三垣帝脉的所有痕迹就已经被抹除干净了。”

“不容小觑的不是江东谢氏,是我”,谢展颜以一种严肃的态度纠正道,“这泛秋楼人来人往,消息最为灵通,我培养了一支严密且低调的情报组织,天下但凡人迹所至,便无所不知。”

她语气颇重,特地强调了“世间无所不知”,让人难免心生质疑。

大凡掌控情报者,往往只以一地为根据地,颇具局限。

即便此时江湖上已有成名许久的什么处处通、天机公子之流,亦有势力所不能涉及之处。

不过,桓听这个人,妙就妙在他实在是一个很好、也很捧场的听众。

他一点也没有质疑,只是摆出了清酒、糕点若干,还有寒风凛冽之后一杯鲜嫩如烟的热茶。

“我猜你有一些故事要讲。”

猫咪闻到点心的香味,凑过来,叼走了一块小熊爪爪酥饼。

兰亭小熊看到这里,在原地不高兴地剁了剁脚,那明明是她爪爪的模具,桓听居然还在做小熊点心!

陈阶青问小熊怎么了。

“既然用我的爪爪做饼干”,小熊嘀嘀咕咕,“我去把它们吃掉不过分吧。”

毛绒小熊满肚子坏水,她打了一个滚,心里就冒出一个蔫坏蔫坏的主意。

“去抓住那只猫”,小熊指使陈阶青赶快动起来。

陈阶青微感无奈,来这里之后,似乎一切都跟最初的目的渐行渐远。

然而小熊使劲扯着他衣服,熊爪都快摇成了一朵太阳花,只见残影。他没有办法,只好把小熊放在肩上,带她去找白猫。

泛秋楼看似喧嚷,客似云来,但内部防卫森严,可拦截一切至尊境以下高手。

可惜这等防备对陈阶青并无用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灵力,所以轻而易举长驱直入,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他们到的时候,白猫正在后院扑一只小蝴蝶,在某一个瞬间,好像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动,胡须颤了颤,抬眼扫向他们。

“猫猫!”小熊一个飞身,落在了白猫头上。

猫咪惊惧,险些一阵大呼小叫,陈阶青立刻用「眸中剑」封住了它的嘴。

小熊趁机坐稳,一拽猫咪头上长长的白毛,得意洋洋道:“猫猫,驾,带我去吃好吃的!”

白猫如风般奔跑起来。

桓听正坐在高高的落日楼头,听谢展颜讲故事。

“仙洲十四洲,只有江东是真正的灵山秀水、富丽之地”,谢展颜眼神明亮,犹如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你来此游历许久,一定很喜欢吧。”

桓听预感到,自己如果说更喜欢游历北国冰川,可能会被当场打死,于是点了点头:“是很喜欢。”

“那不行,你现在的喜欢还有些浅薄”,谢展颜摆摆手,态度庄重地说,“我必须给你推荐一些有意思的去处。”

她分享了很多很多。

空山的新雨,苍翠的松影,古渡烟雨里的明月,袅袅的龙井茶烟。

可以沧浪濯缨,可以枕石漱流,可以吃甜糯的青团,也可以在花飞花落之间无声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的江东,珠玉琳琅,洒金如云,杏花春雨,繁柳成烟,这年有三十六陂春水,荡舟采莲同游,这年清风吹彻,尚是裙屐华颜、五陵少年。

她甚至还教了桓听一首吴歌。

桓听用玉箫吹出了这首曲子,手指修长若雪,腕底金色的铃铛映着暮光万千。

音调袅袅地飘散在空气中,如同玉石清脆相鸣,然而一低首,却瞥见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悄悄伸过来,攥住了桌上的糕点。

桓听:“……”

他有些讶然地看去,看到焦糖色的毛绒小熊躲在白猫后面,借助白猫身形的掩饰,鬼鬼祟祟地伸出爪爪。

在某一刻,小熊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发现了,立刻就一甩脑袋,飞速缩回猫咪蓬松柔软的尾巴之下,因为动作太快,额头上的呆毛还竖起来弹了弹。

“是你呀”,他立刻就认出了这只小熊,惊喜地站起来,“你也在这里。”

兰亭小熊有点警觉地看着他:“哼。”

桓听笑着把小熊提过来,放在糕点前面。

他笑起来真是少年意气,毫无阴霾,眼角眉梢都是猎猎澹荡而过的高风,搅起满江迷蒙的烟云。

小熊撇撇嘴,慢慢捧起一块灵糕,吃得满脸都是碎屑。

谢展颜发现面前的糕点忽然没了一块,震惊道:“什么东西来了?”

“是我昔年认识的一个小朋友”,桓听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小熊喝了忘尘散,现在应该不认识他,遂改口道,“很像我昔年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她正看着你”,他道。

谢展颜试探着望向虚空,挥手道:“嘿。”

小熊嘴边沾满了甜甜的黄油,毛都粘成一绺一绺的,呆呆地看着她。

是老师。

还活着的,意气风发的老师。

眼看小熊哼哧哼哧啃掉了一半的糕点,桓听便不让她再吃了,

小熊把脸埋进水盆里摆摆,吐出一串泡泡,听见桓听问:“楼主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桓卿以为呢”,谢展颜讲这个问题又丢了回去。

“乱世风虎云丛,你自然也要分一杯羹”,桓听淡淡道,“要不了三五年,必将苍穹万里,蛟龙入海。”

谢展颜不由感慨:“桓卿虽然身为三垣帝脉中人,不可涉足当朝政事,对这些却是洞彻得无比清晰。只是有一点,你却说错了。”

桓听奇道:“什么?”

“绝非「三五年」”,谢展颜坐在风华璀璨的夜色里,明眸如星,“或许我不日就要动手。”

桓听眸光中浮现出一丝迷惑:“你要北上?”

“自然不是”,谢展颜语气不无轻蔑,“我怎么会投效苍陵朝廷,那老皇帝算什么东西,也配驭使我江东谢氏?难道靠他的没脑子,胆小如鼠,蠢笨如猪,和后宫三千?”

桓听蓦地一阵大笑,在房梁上笑得东倒西歪,一边拍手叫好。

有一种真正的名士风度,纵然衣襟散乱,鬓斜簪落,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只会显得愈发洒脱风流,像一片任意不羁、东飘西荡的流云。

就比如此刻的他。

谢展颜笑吟吟:“况且江东是最好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江东,去别处发展。”

“这么坚持?”桓听挑眉。

谢展颜微笑道:“那是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就像桓卿一生潇洒,一定也永远不会去做官,自讨苦吃一样。”

“不错”,桓听理解地点点头,“从政是世间最愚不可及的事,山水自有清音,天地自由大美,何必困顿于朝堂樊笼?”

“此言确是真理”,谢展颜抬手,为他倒满了杯中酒,“敬自由的人间。”

“敬人间的自由”,桓听举杯。

一杯饮尽,他适时地握着玉箫,吹响了那一支吴歌,《绿酒歌》。

低弄柔波浣酒颜,流莺飞作风露涓,何意多情压眉尖。

声写四弦痴绝意,梦有千寻未尽言,不如归醉忆经年。

这一曲,有无限好风景,凭阑闲梦,烟雨朦胧,悠悠芳草远,斜日送疏星,最后都停留在那一声,“不如归醉忆经年”。

“你学得很好”,谢展颜沉浸在其中,由衷地说。

可是兰亭小熊却蔫了,滑落在桌子一角,郁闷地揪着小花花。

她觉得天意实在是太弄人了,命数无常,竟能一至如斯。

谢展颜那么眷恋江东,到头来却终究是一骑绝尘,远离故土,拼尽一生想要一统南北归乡而不得。

桓听视做官为牢笼,浪迹山水,最后却在高寒的庙堂中孤寂独坐三十年。

到许多年后,当人事全非,一切早已埋入了沧桑的岁月和流年,两个当事人再想起今日的这场谈话,心中又会涌现出怎样的感叹?

谢兰亭不知道。

她只知道,谢府的房子是江东形制,每年都要吃江东的鲈鱼宴,谢相时常摩挲过的一片风筝,当年曾飞过江东四月的上汜天。

自己的老师一生荣耀无限,以一介凡人之身,抗击命运,只身扛起一国,千重山万重劫从不低头。

唯独在死前,她的眼底好像浮现出了泪光。

她说,阿娘,我想回江东。

有人站在窗外,吹响了一支吴歌,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便在这如水般温软清澈的吴歌声中,将死之人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北国雪山冰川之间的凛风,一路顺水而下,枕石漱流,来到了江东吴地的满地飞红之中。

那里有斜阳镀金的庭院,烟波弥散,和一个撑伞等在桥头接她回家的人。

她就这样,沉浸在熟悉的吴歌之中,含笑而逝。

谢兰亭从前想不出来,有谁会做这样的事,现在她知道了,当时在窗外吹箫的那个人,就是桓听。

江东谢氏满门都毁于战火,故旧亦荡然无存,除了桓听,没人会做这样的事,也没人再记得这一首吴歌。

他万里奔波而来,站在不为人知的夜幕深处,白衣若雪,吹了一夜的吴歌,为自己的故友送行。

而后在第一缕天光穿云之后,淡然转身,重又踏上征程。

哪怕谢展颜曾与他决裂过,哪怕他们只是关系稍好的普通朋友,甚至算不上至交,桓听还是来了。

世人都谓桓听是光风霁月真君子,谢兰亭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上一世桓听来降,她不曾生出半点怀疑。

事实证明,桓听确实一生到死,都坦荡如雪,唯独只做过一件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那就是背叛她。

上一世,桓听杀了她以后,兴兵复国,在一地废墟上重新升起旌旗猎猎。

又十八年,姜国主孤月影以盖世英姿,统御万族,欲要一统天下。

灭绥之日,百官多战死,在漫天的苍茫烽火与兵戈声中,桓听一路血战,雪衣长剑,面对数十倍的悬殊力量,一步步被逼退回了帝宫中。

他知道,今日大势已去。

其实以绥国的残兵败将,倾颓之势,能够坚持如此之久,已然是不世出之奇迹了。

姜国的少年君主身着赤色披风,气势昂然,神色睥睨,骑在雪白的高头天马上,对着他挽弓搭箭,眉宇间张狂无比,席卷苍穹。

孤月影冷笑道:“太傅何不诈降乎?这事你不是最擅长不过了吗?”

桓听看着他,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也有一位如此英气卓然,银甲红衣,剑气呼啸十四洲的英杰,曾邀请他共同缔造不世基业。

他本可以选择将陈阶青留下的这片河山,交托到最合适的那个人手中。

然而,因为种种无可逆转的原因,他最终和谢兰亭走向了背弃决裂。

“今生至此,唯有一死”,他收回神思,淡然道,语气中一片冰霜摧折,又风雷声烈。

“我一生俯仰天地,庶几无愧,不曾妄杀百姓和敌人一人,就连阶青,我也不欠他什么了,唯独有负谢将军。诈降之策非我本意,我曾试图拨乱反正,却终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但,我不悔。”

孤月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傅可曾后悔?若你当初不曾叛出青霄营,如今或许已是新朝开国元勋。”

“不曾”,桓听说,“即便能够重来一遭,我依旧会走上这条路。”

谢兰亭想到此处,忍不住讽刺地勾起了唇角。

她该感到荣幸吗?

自己上辈子待桓听并不薄,到底是从哪儿修来的“好运”,得到这个破例,“平生唯负谢将军”。

桓听发现毛绒小熊在发呆,就抬起手,轻柔地戳了戳小熊:“小熊小熊,你怎么了?”

小熊生气地脱口而出:“在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桓听:“……”

小熊自知失言,冷哼一声,将头扭过去不看他。

桓听以为小熊因为自己不让她吃糕点,所以气鼓鼓,只能摸出一包小熊软糖,希望小熊可以开心一点。

小熊不想理他,抱起她的糖果,跳跃几下,骑着猫消失在楼中。

桓听略微无奈地扶额道:“你这猫,看起来很是乖巧。”

谢展颜却有几分迷惑:“「白雪歌」是我谢家相传的族猫,平日很凶,只有对谢家家主才会服服帖帖,今日这般倒是第一次见。也许是合了眼缘吧。”

她不再纠结这事,转而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不过,我虽不愿离开江东,接下来却不得不动手了。”

桓听道:“愿闻其详。”

谢展颜徐徐道:“且说这朝堂中,如今前途莫测,天子虽有南渡逃命之心,却不敢表露。只因北地一众,官员也好,士族也好,军队也好,百姓也好,抗击姜国异族之心均甚为强烈。”

“前些日子,苍陵百姓击鼓鸣冤,击碎三十二面堂前鼓,自发组织义兵。天地营的祁连象将军、瑶山总督裴师容、民间游侠沈埋剑、六合寺禅师青阳等众多人,各自募兵十数万不等,走上了抗姜前线城池,连日血战连天。”

桓听皱眉:“想不到时局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我近来在江东奔走,并未见太多动乱。”

“江东现在自然是安定的”,谢展颜淡淡道,“未来么,就说不准了。”

众多世家大族的根基土地都在北方,因此,他们不可能丝毫不做抵抗就选择跑路,背弃故土。

但同样地,他们以保全家族为先,亦绝无可能与国共存亡,浴血奋战到底。

一旦发现局势不对,挡不住姜国,并且也没有办法与新政权形成共同的利益相关群体,这一大群世家势必会收拢势力,提前准备南迁。

如此巨量的人马迁徙,如山如海的部曲资源钱财涌入江东州,定都离泱城,势必要对江东数百年以来稳固富足的格局造成巨大冲击。

这是谢展颜必须极力避免的一种情况。

她道:“这些天,在我的策应下,已有许多北方门阀将重要嫡系送往江东,以作留存的薪火。我未曾动他们,但他们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中。”

桓听听出些玄机来,凝眉道:“莫非你也要协同北方世家抗姜?天下朝代兴替更迭本属寻常事,姜以后若成功取代绥,只能说时也命也,合该有此一败。你救一救受难百姓便足够了,何必卷入其中。”

谢展颜手指在桌面轻轻推敲:“抗姜?倒也算不上,因为我本不站在绥国的立场上。我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在南渡前抢占先机,让每一枚棋子都走到该待的地方去。”

桓听感慨一声,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你呢”,谢展颜沉思着问,“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这我便不知了”,桓听从容放下酒杯,一指天边明月,“牵着马东飘西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唯有天边这一轮明月,知我江南江北,浪迹萍踪。”

“好吧”,谢展颜也同样潇洒地挥挥手,“如果一切顺利,来年秋日你路过泛秋楼,或许可以吃上一碗全江东最鲜美的鲈鱼烩。”

“他日再见!”桓听朗声说。

话音落下,他就如一阵浩然吹拂的天风,穿窗而出,潇洒地消失在了无垠的满地月华中。

“真是的,又不走正门”,谢展颜熟练地掏出账本,添上了一笔修理费,“真让人头痛啊。”

今日打烊了,她喊着猫咪「白雪歌」的名字,让它赶紧回来暖床。

但猫咪正在致力于投喂小熊,一个音节也没有听见。

这只灵猫已经有几百岁了,和谢家屹立在江东的年岁一样长。

它看着兰亭小熊,宛如看见了一个小不点崽崽。

小熊闷闷不乐地坐在窗前,想着心事,陈阶青不知她在纠结什么,只好轻轻地给小熊梳毛。

猫咪拱了拱他的手。

他想,一只毛毛是梳,两只毛毛也是,所以也开始帮白雪歌整理头发。

猫咪苍碧的眼瞳幽幽打量着他,似乎一瞬间看出了什么,喵呜一声,慢慢垂下头去。

小熊坐在一旁啃软糖,长长的眼睫垂下,安安静静,大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宁静的葡萄。

她在思考如今的局势。

这一年,距离南渡还有五年。

老师已经在江南江北布置先手,准备落子。

绥国老皇帝的死因早在这时便已经种下,她没有出面,暗中斡旋,却将这位帝王和整个大绥都推到了命悬一线,只能够仰人鼻息的境地。

风雨欲来。

陈阶青也要正式走上那条通向孤寒最高处的路了。

小熊一直在思索,而猫咪则忙着它所有好吃的都塞给小熊,塞得满满当当,连小熊的空间金铃铛都装不下了,它终于恋恋不舍地决定放他们走。

然而,陈阶青一推开门。

“终于有人出来了!”桓听那些听众们,在后山等了大半夜,此刻一拥而上。

陈阶青:“……”

一定是他离开的方式不对。

他冷静地又退回去,重来了一次,结果发现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围在那里,将泛秋楼的后山堵得水泄不通。

桓听对此场景早有预料,很早就从小路溜走,陈阶青莫名其妙当了替罪羊,瞬间一脸茫然。

天色漆黑,难以辨清人面,那群人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光芒,万分热情地向他涌来。

陈阶青打了个冷颤,抱紧小熊,当即决定跑路。

他剑气翻涌,犹如一只翱翔的孤鹤掠过了碧霄,下方十几只手伸过来,瞬间也跟着腾云驾雾而起,想要截住他。

毛绒小熊紧紧抓住他,生怕手一松掉到下面,变成小熊牌肉酱。

“哼”,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决定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桓听,”桓听刚才往那个方向去了,我们快点赶上他。”

陈阶青说好。

不知飞了多久,小熊头顶的毛毛忽然一炸,十分警觉地竖了起来。

她忽然感到环境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熙攘人潮依旧在眼前,所有的语声却在一刹,如潮水般倏然退去。

周围一下子静寂下来。

她听见一道沙哑飘渺的女声,像是九月吹过云深无雁影的天风:“我们又见面了,陈阶青。”

一顿,“还有你的小毛绒绒朋友。”

小熊对着她,捏紧了拳头。

来人也不在意,只是笑了一声,道: “八年前,我问过你的问题,如今你有答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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