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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且折花流连(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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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晴雪夜。

宵禁暂时取消, 街上人潮如织,风絮作蝶舞,苍烟遥弄玉, 冥漠的雪山在茫茫无垠的冻海边阔远寥立,瑶京城中, 楼台连灯火, 歌吹天不夜。

许多只雪鸟从远处的雪峰绝巅高飞而起,到天空中盘旋。

全身晶莹剔透,像是冰雪雕琢而成, 长长的尾羽掠过苍穹, 展翼如云,光怪流迹, 在灯火和月色下异常璀璨夺目。

这是一种北地冻海洲特有的精怪。

它们习性奇特, 一年只需要进食一次, 依靠人类大量的喜悦才能存活下去。

祈国地广人稀, 唯有过年时, 所有人会一股脑地涌向瑶京。

相应地,雪鸟也会在开春的第一日,找一个阒寂无人时, 把自己埋进冰雕里, 一睡一整年, 到第二年新年再出来活动。

经常有小朋友堆雪人, 到雪化之后,会发现里面沉睡了一只雪鸟。

这时,他们就要拿出很多很多的糖果和蜂蜜摆在路边, 作为指引。雪鸟会在睡梦中顺着甜甜气息的痕迹飞走, 到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 继续沉睡。

等到了新年,雪鸟出来觅食,吃得圆滚滚的,连肚子都变得像琉璃一样透明后,就会吐出一大堆金币。

得到金币,往往被视为新年交好运的象征,深受追捧。

谢兰亭小时候跟所有人一样,特别热衷于抢金币,然而一旦挤进人海中,那便是身不由己。她纵有冠绝当世的剑法,也没法对这些百姓用出来,只好听天由命。

“我想要今天得到一枚金币”,她在心里嘀咕。

她摸摸谢忱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有点担心他冷,就握住他的手,缓缓输送灵力。

谢忱因为隐身诀不能说话,就对她侧眸浅笑,眼眸熠熠如星。

谢兰亭被看得有点招架不住,抬起手,用指尖蹭了蹭他的脸:“哥哥,走,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要是喜欢什么,就眨眨眼。”

小月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几年,祈国在他们二人手中,平灭四国,一统北境。

北境之广袤无垠,等闲难以想象,常人终此一生都难以逾越,因距离相去甚远,各地的世脉人情、典章风物、往来繁华,也是迥异。

集市中,荟萃了来自各地的行商,也犹如一张北境地图卷般,绘尽人间万象,尽显地大物博的气魄。

像什么撒豆成兵,扔一粒就可以自动做家务的机械神豆啦,什么撸起来毛绒绒,但是特别能咬人的灵宠战斗鹅啦,什么吃一口能腥三日绕梁未绝的腌制鲸鱼肉啦。这肉甚至是和唢呐一起打包售卖的,可谓商业天才。

总之,什么都卖。

谢兰亭大开眼界。

虽然瑶京谢氏富甲天下,她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然而,在家里拆礼物,和在外面牵着喜欢的人一起逛来逛去,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快乐。

“看我发现了什么”,她拨开人群,像游鱼一样蹿过去,“一只草莓小熊正在盖着被子睡觉的瓷盘!”

摊主讲解说,小熊餐盘制作的时候铭刻了特殊的法阵,只需要投喂一些简单的甜食,小熊就会坐起来和人互动。

她出门从来不带钱,谢忱递给她一堆灵石,她随手一扔,也不管数量,就拿回了那只盘子,然后输入灵力。

草莓小熊见有人愿意把自己带回家,高兴地从瓷盘坐起来,对她挥了挥手。

“晚安”,谢兰亭对小熊说。

她把瓷做的小被子拉起来,盖住了小熊,“等你再醒来的时候,我就会用很多很多的糖果和小饼干把你围满。”

草莓小熊有点失落地看着她,像是在问,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因为,我现在只有一颗糖”,她捧着谢忱的手,将一颗樱桃玫瑰糖放在他掌心,“要给我的小月亮,不能给你。”

谢忱无声弯了弯眉眼。

她很快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具,统统丢进乾坤袋,就侧过身,想观察一下哥哥有没有喜欢的。

可他一直都看着她,完全不关心旁边的光怪陆离。

这种眸光是温然而笃定的,一瞬不瞬,像是一片柳叶轻轻拂过了细雪。

漫天的雪光都被收拢进了眸底,一片清绝。

“哥哥”,谢兰亭有点无奈,“你都不去看,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看见喜欢的,就眨一下眼,好不好?”

于是,谢忱就望着她,缓缓地眨了眨眼。

天啊,谢兰亭心尖一颤。

“我就知道哥哥最喜欢我”,她扬起了下颌,不无得意地说,“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喜欢我。”

谢忱不能说话,但眼睫动得很快,似乎想要表明,他比那些人喜欢的程度都多。

“好啦好啦”,谢兰亭伸手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我也喜欢哥哥。不,世间万万人,我最偏爱你。”

一抹暗影忽然从空中投落,覆上手背。

她讶然地抬头看去,见如同一面悬镜、翻涌秋江白色的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雪鸟振翅飞来,仿佛一朵洁净柔软的云,停在无数的绵绵灯火之间。

谢兰亭顿时振奋起来:“看来我今天运气很好。”

雪鸟一个飞身,俯冲而下,透明的长尾摇曳生姿,蓦然像是烟花一样,绽放出千万道黄金缕,湛湛地投落向人间。

“雪鸟要开始喷发金币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旁边人都蜂拥而至,拼命往这里挤,想要抢到一点新年的好运气。

“小心,好多人”,谢兰亭本一阵摩拳擦掌,打算去抢金币,但一想到哥哥还在隐身,于是牵着他,往旁边退开了一点。

然而,这只雪鸟好像吃定了他们,不管走到哪儿,它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好像一只被掌握了引线的风筝。

她吸收了足够多欣喜欢愉的情绪,变得透明如冰晶,像一块巨大的琉璃悬在头顶。

人群也跟着狂涌过来。

谢兰亭没奈何,只好停下脚步,任雪鸟慢慢降落,气流卷动,扫出一片无人的空地,又聚拢宽大灵动的翅膀,将她和哥哥围掩在正中。

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很快,有无数明亮的华灯异彩流淌过来,汇聚在这一片空明中。

时至深夜,雪方停,云也散开,漫天星河翻涌着席卷了长空。

星光和灯辉璀璨交错,一齐穿透了雪鸟的身体,盈盈摇曳,灵光流动,千万道倾泻在地面上,折射出了一整个天上人间。

“哇,这可真美。”

谢兰亭惊叹不已。

雪鸟忽而清啼一声,幻化的光影凝聚如一场雨,从嘴边散溢而出,又在空中飞快地冻结成了细小的金色颗粒,倾洒而下。

谢忱立在正下方,纷纷扬扬的碎金,一瞬就落满了衣衫。

他握住她的手,伸向半空,金币堆叠在交迭的指间,满满当当。

“看起来和真的一模一样”,谢兰亭评价道,感兴趣地捏起一枚细看。

随即被他捉住手指,印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好痒。

谢兰亭反扣住他的手,挑眉道:“哥哥,不可以乱动。”

但谢忱还是设法抽出了手,拈起襟前最后一枚小金币,放在她掌心的一堆金币山上。那意思便是,“我把所有好运都给你。”

雪鸟飞得更低了,软乎乎的羽翼一甩一甩,随时都要戳到人身上。

谢兰亭脑海中灵光一闪:“哥哥,是你将它招来的吗?你心情这么好呀。”

小月亮清隽的眼眸流光溢彩,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能和挽之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谢兰亭捧着金币,也忍不住笑了。

她在心里祈祷,愿新年交好运,愿我和哥哥皆是上上签。

旁边,好些人也抢到了零星的金币,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

一大群的雪鸟成群结队、呼朋引伴而来,被空气中蔓延的喜悦吸引,呼啦啦盘旋低回,吞吐流光,漫天金币洒落如雨。

星河接天,如同长虹倒悬在远方的冰海面上,触手可及。

时有裙屐芳颜、绿柳年少,相偕过长街,有白发垂髫、阖家翁媪,欢笑在灯前。

转角处,有眷侣悄悄在耳鬓厮磨,偷来一个吻,携手走到苍穹尽头。像是浩渺人世里,千秋万载,便在此刻有了相濡以沫的一隙偎依之地。

谢忱看了一会,捏捏她的手,示意她过来一点。

“不行”,谢兰亭十分遗憾地拒绝了,“哥哥,你还在隐身,我不能亲你。否则旁人看起来,我就会像是对着空气乱咬的火鸡,这也太奇怪了。”

谢忱眉心微微一蹙。

“我现在去给你买杯冰激凌?”她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棒的建议,“超大杯的那种,洒满了坚果,捧在手里能吃上好久,你就不会再想要对我动嘴了。”

小月亮难以置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事。

她不仅不过来亲自己,反而要用一杯冰激凌打发他。

他绝不同意。

“我恰好知道全瑶京最美味的冰激凌在哪里”,谢兰亭拉着他,穿过人潮,兴致勃勃地推荐着各种口味,“荔枝怎么样?永远不会出错。覆盆子酒味也很好,或者,来点风裳草挤出来的彩虹口味?”

走到河边树下,人声渐稀。

一束灯花恰好从她身前飘落,照彻眉宇之间。

谢忱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里面一片深远无边的碧海。这海上霞光万里,帆影潮生,有着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光辉。

他将手抵在了她的肩上,决定要深入这片海。

“哥哥快看”,谢兰亭一无所觉,指着远方,惊喜道,“堤岸边,那个边走边睡觉的是不是廷尉大人?”

“君娴,君娴,这边!”她跳起来挥手道。

三三两两的行人中,有一袭紫衣甚为惹眼。

廷尉侯君娴,不管上朝还是散会,永远都是一副睡不足的样子,双眼紧闭,哈欠连天。

她有一种特异功能,完全不看路,脚下却能精准无误地迈着一条直线,一路横冲直撞,撞开障碍往前。

眼看她就要一脚踏进河里去,谢兰亭不由捏了把汗。

却见她落在河上,居然诡异地如履平地一般,一步步飘向远方。

震惊,这是功力大增了?

此情此景,佳人长发飘飘,水面仙气袅袅,风雪空灵萧萧,当真是优美至极。

然而,下一刻,因为听到了谢兰亭的呼唤,她唰地睁眼,忽然脚下一空,惊呼着往河中坠去。

“当心!”

谢兰亭飞身过去,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侯君娴眼皮子抖了几下,好容易睁开,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啊,原来是大将军……”

下一秒,她像是放心了,头一偏,倒过来,又要昏睡过去。

“睡不得啊,廷尉大人!”谢兰亭使劲将她往外推,一边惊呼,“你没有喜欢的人,我可是有的,你就算掉河里,也别往我身上赖啊!”

她下意识看向了谢忱:“哥哥,怎么办?”

“扔出去”,谢忱冷冷道。

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感觉到了凉意,侯君娴一激灵,忽然醒了过来。

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清醒了:“将军何故在此?你好兴致啊,半夜一个人出来逛新年集市。”

“啊”,谢兰亭被哥哥扯了一下衣袖,就加快了语速,“我就是随便走走。倒是你,为何也深夜在外面?”

“我是一路追着秦尚书到此,追到半路,我睡着了,他人也没了”,侯君娴摆弄着垂下的一绺发辫,施施然道,“不过,能遇上将军,可见今天这一趟也没有白走,不如去我府上喝杯茶?”

旁人说喝杯茶,那就是喝杯茶。

唯有侯君娴家,那是喝杯茶,外加亿点点她亲手做的奶油小蛋糕甜栗饼水果挞红豆酥虾饺米糕樱桃棒棒冰。

没有人可以拒绝她。

“谢谢君娴,那么……”

谢兰亭一阵心动,却猛地一僵。

谢忱或许是听得不耐烦,也或许不想让她答应去别人家,忽然就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低着头,做了一件自己一晚上都很想做的事,慢慢地,虔诚又温柔地,一点一点吻过她后颈。

唇上还带着一丝丝凉意,像是秋水泠泠浸润过来。

可是,却没能带来半点清凉,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像是落了火星,灼灼欲燃。

他怎么能……

谢兰亭睁大眼,见哥哥衣冠齐整,依旧那么美观雅致,一衫风月,皎洁地站在雪光里,完全看不出刚才做了什么坏事。

她生气地一眼瞪过去,谢忱微微一笑。

对面,侯君娴看她脸色急剧变幻,不禁大为错愕。

她道:“将军,我这邀请是否让你很为难?有道是,真佛只话家常,上次你临走时,说想吃荔枝味的,要用这种平平无奇的食材做出美味糕点,于朴实中见繁华,可不容易,我着意费了一番功夫研究。结果你现在又失去兴趣了?”

说到最后,她眉一撇,似乎有些失望。

“不不不,我没有不想和你一起吃东西”,谢兰亭不想拂了朋友的一片心意,“我只是……嗯……就是有点惊讶,你为什么要追秦楚?”

侯君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了她片刻,恍然大悟道:“将军,你在外戍军,许久未归,所以不知道,秦尚书如今乃是北境贵女中最炙手可热的……”

谢兰亭随意道:“夫婿人选?”

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哥哥很不高兴地咬了她一口,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好在侯君娴并没有注意到,只是话锋一转:“不是啦,是工具人。”

“???”

侯君娴娓娓道来:“秦尚书身为仙洲最厉害的符箓大师之一,那什么美容符,健身符,家务符,更是随随便便就手到擒来。至于性子呆板了些,没关系,洁身自好不出去耍就好,未来可以慢慢调/教嘛。你说,他是不是很好用的工具人?”

谢兰亭正要表达赞同,忽然被哥哥捏了一下。

小月亮没有再咬她,却伸出手,指尖像拨弦一样轻轻划过她腕底,犹如青翠欲滴的竹叶,轻轻拂开了流动的万重烟水。

酥麻的痒。

谢兰亭从未经历过如此煎熬的时刻,立即大声道:“不!我绝不是这么想的!”

“不愧是将军,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侯君娴欣然抚掌道,“我自己还没玩够呢,有甚么值得去求亲的?我呢,就是单纯找他要一张美容养颜的符咒,前段时间熬夜办案,都长细纹了,抹几层眼霜都不管用,唉。”

她说着,抬手抚了抚细腻无暇的皮肤,一阵轻叹。

“不过呢,今天遇见将军,我这一高兴,细纹没准就褪回去了。将军不想到我家里喝茶,莫非是想约我去喝花酒?嗯,也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啊!

谢兰亭快哭了,根本不敢看哥哥的脸色。

廷尉大人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年后疯狂办案猝死的路上飞奔。

她只是笑眯眯地,用一种诱惑的语调说:“你我二人,去宝钗楼点上十个八个的翩翩美少年,当然,漂亮小姐姐我也不挑。倚红偎翠,斟酒吹箫,观冰肌雪艳,抚香腮鬓云,这是何等神仙不换的逍遥生活啊。”

谢兰亭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她:“不可,廷尉大人,夜夜笙歌会长黑眼圈的。”

她的神情实在是过于严肃,侯君娴顿时被唬住了。

“是吗?”廷尉大人用玉葱般的手指,捏了捏自己吹弹可破的脸颊,“可是我的护肤之友林希虞,他根本没人要的,从来不纵/欲,依旧长了很多黑眼圈啊。”

谢兰亭一脸真诚:“因为希虞他本就有病。”

侯君娴想了想,决定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回家严格进行一遍护肤流程再说。

“那我先走一步”,她拱手道,“将军,年后请务必来我府上做客,吃的喝的玩的,还有美人,都已为你准备好,定能宾主尽欢。”

“美人就不需要了”,谢兰亭满心无力地挥挥手,哀叹道,“你放过我吧。”

终于把朋友送走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松的太早了。

回谢府的一路上,哥哥就在她身边,指尖和她衣袂勾缠着,轻柔地蹭过她手心。

他好像忽然涌现出了许多坏主意,想要引诱她出声一样,侧过身,一点一点亲吻她耳尖。

谢兰亭一动也不敢动。

穿梭在人群中,哪怕加了幻颜咒,她都觉得许多双眼睛好像在看着她。

“哥哥”,终于,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再这个样子,我就忍不住要当众对你……”

谢忱十分期待地看着她。

谢兰亭无可奈何,只能出手封住了他的脉,然后将小月亮抱起来:“不可以乱来。”

他眼睫低垂,果然安静了一会。

谢兰亭以为终于能消停了,松了口气,抱着他往前走:“哥哥,要不要去吃点全瑶京最好吃的冰激凌?”

然而,谢忱才不关心什么冰激凌。

两个人贴得这么近,正好方便他亲她。

他眨眨眼,就攀住她的脖颈,细细密密地蹭着。

她明明是天下第一剑,握剑的手总是很稳,可是此刻,抱着他却松了又紧,止不住地发颤。

“哥哥,你真是......”

小月亮弯起眉眼轻笑,冷香在指隙细细涳濛地溢出,溅碎了星子泠泠。

她魂不守舍,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反正一到家,谢忱就被她按在门上,压着手腕,亲得昏天地暗。

那是雨疏风骤、毫无章法的一顿乱亲。

她开始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可是,他的唇实在是太柔软,也太好亲了。她长久地沉迷于那种触感,就一直不想放开。

太快乐了。

毛绒小熊躺在软乎乎的棉花糖堆里打个滚,就是这种快乐。

过了好久,谢兰亭才退开一点,手指仍在他鬓边流连:“哥哥,满意了吗?”

谢忱抬眸看她。

他的眼眸总是清明如水的,看人的时候,总可以一下洞察到人心最深处。

这双眼,似是温柔有情,却又空冷无边,笼着冷寂而澄澈的一江明月,流光如许,一唱三叹,苍凉有余哀。

唯独此刻,她一低头,就看见他眼睛里汹涌的暗色。

和她的那份交映在一起,一曲潮生。

“我要你”,他说。

手臂挥落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本书,谢忱带着一点惊讶地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书房。来不及多想,便咬住了她的唇。

渐渐地,眼尾浮现出了些许浅淡的雾气。

她抬手拭去那一点水光,指尖所过处,晕染开一层绯色。

一个人能练出那样绝世的杀伐剑法,心中多少有一点戾气,和无法压制的破坏欲。

何况,她又是极易失控的凰血。

然而奇异的是,每当她看着哥哥,内心便只有保护的念头。他就这么温软轻盈地倾身过来,像一片雪,一点都不抗拒,如此极致易碎又纤弱伶仃的美。

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到他,自己也不行。

小月亮发现她的迟疑,伸到一半的手停住了,他长睫微垂,有点迷惑,也有点郁郁地说:“我以为,你在墓园是已经答应我了。”

谢兰亭一怔,想到那句「君生我生,君死我死」,忽然明白哥哥早已明了她的心中关于死亡的顾虑,所以才以这种方式回应她。

“你确定吗?”她神色凝重地问。

——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谢忱的那个午后,哥哥也曾这样问过她。

她说,好。

而后哥哥就牵起她的手,两辈子,一直没有松开。

前尘如万丈狂澜既过,来日似风雪交淅渐明。

“何不在乱流中,一同葬身于赤火”,谢忱抬起手,指尖些微颤栗地抚过她的眉眼,深眸中终于燃成了一道烈焰,“若能功成,就是千秋的帝王基业,倘若失败,也不过是一死,死后多少剖棺戮尸,万人唾骂,我总要陪你一道的……我,我不想再被一个人留下。”

他说到最后,似是觉得这样的心声有些难以启齿,紧紧咬住了唇。

谢兰亭沉默着抱住了他,手指伸过去,轻轻拭去了他唇上咬出来的那些血痕:“对不起,别再想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小月亮看起来悲伤而绝望,深陷在长夜里,半边面容是光芒照不到的寂寥暗影。

她亲亲他,感觉到一点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温柔地告诉他没关系的,哥哥是我心上人,想做什么都好,明天就来绑同心结。

她这样哄了好久,小月亮总算又变得香香软软,带上一点柔和的烟火气,对着她微笑。

“仙凰印这里多加一笔,就可以同生共死”,她握住哥哥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划。

“若我死了,我要你活着”,谢忱端详着那个符咒,擅自改动几下,终于满意了。

谢兰亭拦都没拦住,这法术一旦开启便不能撤回,只得生气地跺了跺脚。

小月亮坐在桌沿,伶仃白皙的脚腕,悬在半空轻轻地晃,去勾她的衣袂:“那今日……”

“今日什么今日?你的伤还没好”,谢兰亭抬手在他心口点点,板着脸道,“哥哥,你总得长点记性,以后可不能再受伤了。”

谢忱背过身,决定不理她三秒。

……

门外,黑暗中,两只毛绒绒的小狮子在毛毯里挤成一团。

“礼物还没准备,要去叫他们吗?”白白问。

“将军会不高兴的”,黄金小狮子说,“她好像很喜欢那个人的样子,就比喜欢我少了那么一点点。”

它张开爪子,比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一点点”。

白白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打击它的盲目乐观了。

傻乐是福。

它眉毛耷拉到了嘴巴边上,忧愁地说:“可是,卫将军还在等着回信,这可怎么办呀…….”

千里外,离泱城中。

这座秀丽的江东名都,同样充斥着迎接新年的热闹氛围。

青宫鳞次立云端,紫气东升环绕,朱门之内,箫鼓喧阗,大街之上,雪柳黄金,万壑春风暖,灯火星桥明。

青霄营的一众人等,终于在唯一一个文人周碧落的帮助下,提前结束了公文大业,迎来了欢天喜地的假期。

今天是烤肉聚餐。

筵席上,已觥筹交错过几个来回,汤水腾腾,冰瓷金缕盛着梅子酒,叮当作响,夹杂着笑语热闹无比。

卫婉想起远方的人,蛾眉微蹙道:“将军去了那么久,一丝音信都无,真让人挂念。”

“这你就过虑了”,林希虞哼笑一声。

妖王大人化为玄翅重明鸟的本体,正高举着一面金边镜子,细细梳理羽毛。

一旁,钟夫子默默将掉落的鸟毛收集起来,准备回头戳一些毛毡玩具。

他做得隐蔽,谁也没发现,林希虞也只是扫了一眼,道:“呵呵,将军一回瑶京,就等于连夜回到快乐老家,现在不知在进行什么非礼勿视、连话本都不敢写的事,还能想起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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