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长久的沉寂之后, 怪物低低地笑出声来，在迟陌的等待中，他从善如流地拉起对方手腕, 隔着衬衫按在自己腹部：
“……你希望留下吗？”
听见他干脆承认，迟陌下意识往回收了收手，仿佛怕这个力道伤害到对方，然而指尖残余的却是对方肌肉线条的触感。
倒是很平坦。
果然月份不大, 并不明显。
思绪闪过, 迟陌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想听你的想法，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怪物的笑意仍未止住, 颤抖的胸膛靠在迟陌肩上，让青年能清楚感受到他奇怪的愉悦，许久之后，眠才语气轻松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就想个办法留下来吧。”
他应许得随意, 没给迟陌更多的反应时间，话题倏然结束，停在桌边的脚步声急促地往洗手间方向过去。
不一会儿, 里面又传出熟悉的水声，还有掩不住的呕吐动静。
迟陌若有所思地想, 眠的孕吐……果然很严重。
-
房间里水声大作。
一道身躯俯在洗手池边, 看着这些原本已经吃进去、现在根本无法消化的欲念情绪如一团团黑发，落在水池里，漂亮怪物黑金色眼睛闪过厌恶。
池边玉白指尖流淌出条条丝线, 颜色在黑与透明间切换。
眠看了一会儿, 低头收拾干净水池, 走出洗手间，回到餐桌边拉了张椅子坐在迟陌旁，习惯地想往他身上赖。
“眠。”
被他抱住的人没有动筷子，“你最近好像很少咬我了。”
听见他清朗的声音，怪物懒懒笑了一声，将自己的脑袋亲昵枕在他的肩窝处，面颊贴着他的脖颈，轻声问，“喜欢被咬痛？”
迟陌摇了摇头。
他说，“我只是在想，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味道了？”
“……”
安静两秒，怪物应，“不是。”
喜欢的。
非常、非常喜欢。
甚至是现在，他都能清楚看见迟陌皮肤上渗出的浅黄色，像菠萝味糖果，那是对方无意识里冒出的不安。
现在的迟陌不同曾经，已经很习惯被眠牵动心神，像包装不同味道糖果的盲盒，怪物甚至不需要怎么努力摇晃，就能摇出不同的、好吃的口味。
可现在的眠却对这位美味望而却步。
甚至望梅止渴。
“那眠可以亲亲我吗？”察觉到他对这桌美味的无动于衷，迟陌开始实践书上的内容，决定身体力行地给怪物补充营养。
咕哝。
怪物喉咙情不自禁地吞咽。
近在咫尺、散发香甜气味的男朋友在对他撒娇，他腹中饥肠辘辘，理智叫嚣把这块可口蛋糕吞下去，眼神也跟着发直。
没等到他回答的小男友直接转过头来，唇瓣自他额间逡巡，眠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躲开——
他迎上了这甜美的毒.药。
饮也甘之如饴。
……
怪物发现迟陌对他越发主动。
不论对方在做什么，只要他出现在周围，迟陌就会将手头的事放下，邀请怪物男友来亲亲抱抱，甚至还总是问他：
“眠，你饿不饿？”
“不饿。”他也总这么回答。
“可是……眠今天去洗手间的次数比前几天更多。”迟陌语气平静地指出这点，眉间出现很浅的褶皱。
正抱着他的怪物盯着他鲜间的神情看了会儿，伸手去揉了揉他的眉头，笑吟吟地接，“是吗？”
小画家看不见恋人愈发靡艳、异于常人的五官，点了点头之后，在眠倏然松开他，说自己要出去一趟的时候，对着已经到窗边的怪物问出一句：
“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
“什么？”
窗边的人影步伐定住。
他转过身来，看向被自己留在床铺里的青年，听见他将早已准备好的邀约道出，“眠最近不舒服的时候总是喜欢出去，是因为出门走走能让心情变好吧？”
迟陌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抱歉，“以前我在囚笼里住了太久，习惯待在一个地方就不挪窝，可是眠好像更喜欢自由，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离开这里，一起出去旅行吧？”
“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是家，对吗？”他又问。
眠：“……”
怪物此刻像是被庭院里的植株传染习性，脚下生了根。
他又看了眼夜色里的城市，整座城上空被冲天恶欲覆盖，像滚滚黑烟，将这座城变作荒诞乐园。此刻哪怕他不特意注意，也能听见潜伏在这别墅附近的怪物发出奇怪声音。
院子里不知是哪棵植株伸展纸条，有拖拽物体的声音。
怪物垂眸而立。
想到这座同样临海的城市或许不剩多少活人，接下来会被无数上岸的怪物前赴后继淹没。
“好啊。”他蓦地应了下来。
听他应得干脆，青年伸手去摸索枕头，从下面抽出一张旅行地图，朝他递去，“那眠想先去哪里？”
“都可以。”
他显得很好说话，“只要先离开这座城市，去哪里都可以。”
-
由两位大家长做出的旅行决定很快传遍其他成员。
纪伯伦有前车之鉴，打包行李熟门熟路，只是这次还要带上另一人份。庭院几棵植株枝条趴在窗户上，看见怪物这次亲自参与出行，纷纷拔根出土，不一会儿，几株盆栽长着腿排排窝进一个空行李箱里。
机器人转过脑袋看见这一幕，走到行李箱附近，把本来打包不知放哪里的、属于眠的那些衣物放到了被溅着泥土的另一半空位里。
没错过这画面的怪物眉梢微扬，弹出丝线把这机器人拽到面前，朝迟陌告状，“纪伯伦在针对我。”
迟陌：“嗯？”
怪物用半透明的丝线将机器人的发音模块挡住，把事情添油加醋描述完，弱柳扶风地靠在迟陌身上，声音一波三折地喟叹，“它不喜欢我，它在针对我，将来我和我的孩子在这个家里还怎么生存呢？”
纪伯伦：“？”
它红色眼睛闪成大大的问号。
轮子空转很久，一个字节都没办法说出，到最后不知怎么愤愤将眼睛屏幕里闪烁的问号调成了另外两个汉字：
“绿茶”
眠欣然收下它的评价，甚至还拽着丝线将它在半空中甩了甩，发出呼呼声。
“纪伯伦不会的，”迟陌肯定地说完，却因为无法看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能在那诡异的风声里，杵着盲拐去到箱子旁边，缓缓蹲下，语气很好地问：“不过，衣服被弄脏确实会影响心情，那接下来你的行李我来收拾可以吗？我会努力做好的。”
纪伯伦轮子转得更快了，气得板块冒烟，挣扎着要下来。
徇私报复的怪物撇了撇嘴，收回了丝线，声音却十分甜蜜地应，“谢谢男朋友。”
……
行李在别墅鸡飞狗跳的动静里终于收拾完毕。
怪物理所当然享受男朋友近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出门时由迟陌举着遮阳伞，纪伯伦推着数个行李箱在后面跟着，行李箱上放着的盆栽摇摇晃晃，里面生长的植株探出枝条把自己跟拉杆缠在一起。
这座城市已经不剩下多少人类，从怪物的眼中看去，路边干净整洁消失，奇异血色四处都是，低层窗户破碎，有蜿蜒爬行的痕迹。
他挪开目光，落回身侧——
什么都见不到的青年只在认真做两件事，一是跟随盲杖走好每一步路，二是努力将伞举得端正。
但他看不见，旁边怪物的身上早已渗出无数根透明丝线、替他将伞骨支撑稳固，甚至暗暗帮他减轻了重量。
伞面绽放，多余的丝线垂落摇曳，像是在半空中游曳的水母。
他们朝附近的智能租用车辆区域走去。
可惜抵达时，怪物才发现所有能用的都已经被人开走了。
迟陌跟着他原地站了会儿，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纪伯伦伸长机械脑袋，看了一圈落回来答：“没车了，迟少爷。”
“有。”
怪物并不想让这趟愉快旅行在这里被煞风景，语气肯定地应完，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身后。
-
数分钟后——
几道滚滚烟尘朝着城市的边缘而去，漫天黄沙里，有黑色长发在叶片花瓣缝隙里飞舞，隐隐绰绰间，一道声音疑惑传出：
“眠，你怎么样？会晕吗？”
正双手抱着他，悠闲自得地坐在石榴树上的怪物甚至还有闲心用那些丝线替迟陌将那些被植株掀起的尘土挡开，在树车急速的颠簸里，笑意盎然地应，“我很好。”
他说着，看了一眼植株奔跑的方向，周围高楼没了踪影，看方向是往城市边缘而去，应该离出城不远了。
坐着树车的迟陌很认真地替他操心，“如果晕的话，可以慢一点的。”他还记得眠那很严重的呕吐习惯。
怪物嗯了一声，惬意地眯起眼睛，抱着他、去闻他身上香甜的味道，明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被他抱着的人却忽然转过头，精准地吻在他唇上。
亲昵逐渐变味。
怪物尝到了一点很浅的、来自迟陌那里的喜欢情感。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是粉色的。
眠倏然想起过往，正想仔细琢磨，捎着他们俩奔跑的植株忽然被一股气息逼得倏然停住，若非怪物丝线与它树干相连，两人都要被他这停下的动作颠下去。
在叶片瑟瑟的抖动里，怪物停下亲吻，转头去看，见到站在宽阔路尽头的一道黑影，以及那身后随他而来的恐怖黑云。
无数的眼睛在半空中的云里睁开，无声凝视他们所在的方向——
眠松开了手。
他分出一部分丝线在迟陌的身上，自己从树上跳了下去。
烟尘散开，他看清楚了这一个朝他而来的怪物模样，是谢离。
对方也一如既往，朝他俯身行礼，半边脸上恶念翻涌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眠身上的丝线颜色，发觉它们大部分是透明，声音里带着奇怪的笑：
“能再次活着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吾神。”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态，脸上的眼睛向上，黑云那部分却齐齐向上，从无数角度凝视着眠：
“您好像还是没能杀死我。”那些眼球肆无忌惮地注视他，冒出的红血丝远比谢离的语气更激动，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谢离忽然往他的身后看去，笑眯眯地问：
“是不是因为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影响了您的力量？”
“需不需要我为您分忧呢，我的神？”
谢离很容易就看清楚了坐在树上的迟陌——
他仍如谢离初见他时那般普通，可是现在谢离却很清楚，他是这世间最不普通的人，因为他能削弱神的力量，甚至……能为自己杀死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