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知轩感情失控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经常到家里看我和文轩。可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再隐藏他的爱慕之情。 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每一次都能让我的心瞬间融化。
可我虽然放任自己回应他的爱，心里却是矛盾万分。他毕竟是有未婚妻的人，而且他的未婚妻的爷爷还身居高位。我们这样无所顾忌，是否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想到军统那可怕的刑罚，我便浑身颤抖。可知轩三番四次地安慰我，尽管他不能告诉我具体的原因，可他让我放心，他保证会处理好，不会给彼此带来任何祸患。我爱他，因此，我也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另外，让我感到安慰的是白大哥的鼓励。因为内疚，我把我和知轩的关系告诉了他。让我意外的是，白大哥非但没有反对，反而鼓励我跟着自己的心走。他说身为同志，他认为我和南京政府官员的接触，能给我的地下工作带来很大的好处。只是，我需要更加的警惕。身为朋友，他更是支持我逃脱和玉瑾这个悲惨婚姻的牢笼，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不再心怀愧疚，而是尽情享受着和知轩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那日躺在知轩的怀里，看到他胸口那道长长的伤疤，我才知道，他在福建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而受了重伤。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彻底痊愈，重新拿起手枪。兵荒马乱之下，他不敢给我写信，只好把对我的思念埋在心里。
我摸着那道狰狞的伤疤，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是不是很疼？”我问。
他深情地抓着我的手，“不疼，失去你才是真的疼。你知道么？我回来不久，就找人打听了你的消息。知道你嫁人以后，我的心很痛。可是我不怪你，毕竟我对不起你在先。何况，对你而言，我已经死了。我只是恨自己，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知轩低头在我的额上印了一吻，“雪瑶，我们错过了太多。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拒绝我。”
他的话，让我愣住了。不再拒绝？他是想让我做他的情人么？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哪个政府高官没有一两个情人，甚至几个姨太太，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我和知轩？我一直以为，我们若能在一起，一定会是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情人，是我从未想过的。可是不做情人，又能做什么？他有未婚妻，我有已婚之妇的身份。我们都不是自由人。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雪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玉瑾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你不能让他害了你一辈子。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他和你离婚。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智美她不会有意见的。”
“不会有意见？为什么？难道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么？”我疑惑地望着他的眼睛，终于问了出来。
他没有躲闪，而是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雪瑶，我有苦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愿意相信我么？”
我看着知轩的眼睛，那真诚和深情的眼神，让我没理由去怀疑。于是，我没有再追问，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悄声说：“雪瑶，总有一天，我会娶你为妻。”
我的心忍不住一颤，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他的承诺，我一直记在心里。
那日过后，知轩想办法帮我弄到了南京政府的“特别通行证”。他知道我是红色资本家，可他没有因此质疑我，而是选择沉默。对此，我非常感动。若是他追问，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告诉他什么。可爱人之间，不是最忌讳隐瞒么？然而，必须隐瞒的情形下，唯一能让彼此继续下去的，便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我们都很清楚，因此，我们都选择沉默。
我的生活，因为知轩的出现，也处处充满阳光。时光似乎回到了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他的出现，挽救了我的生命，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微笑。
除了玉瑾每月偶尔前来的言语骚扰和金钱威胁，我还算得上幸福。终于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一个意外，彻底终结了我那名存实亡的婚姻，给我那可怜的过去画上了句号。
那一日，我在药房忙到很晚，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以前，知轩总会在我回去的路上偷偷出现，与我结伴前行。可昨日，他已经提前告诉我，他今日有要事，晚上来不了。于是，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走出了药房。这时候，我才发现，外面已经是狂风呼呼，暴雨肆虐，马路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我返回药房拿了一把伞，便匆忙往家里赶去。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我很少在天黑之后赶路。尽管从药房到家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步行距离，可出于安全考虑，我总是在天黑之前到家。尽管有伞，可奈何暴雨倾盆，没多久，我浑身便被雨水湿透。
就在我即将看到家门的时候，黑暗中，突然有个男人冲了出来。他不由分说，便扑到我的身上。我差点想惊叫，却在看清他的脸的时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可我的心，却更是忐忑不安，脸色想必也变得苍白。
我一边伸手扶过他，一边着急地悄声问：“知轩，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知轩紧紧地捂着肩膀，脸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这时，我看到他捂着手臂的手渗出了血，不由得大吃一惊。
“知轩，你受伤了？”
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悄声说：“雪瑶，我中了埋伏。快，帮我止血，把我先扶进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若是留下血迹，敌人便会循着血迹找到他。好在我习惯在往返的路上提个药箱，防止引起任何的怀疑，到时候也可以解释自己是医生，去给患者看病。
我从药箱里拿出纱布，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便扶着他走进了我的家。我把知轩安顿在我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玉瑾以前穿的衣服，叮嘱他换上后，便前往奶娘的房间。
文轩睡了，出于对知轩安全的考虑，我给奶娘和唯一的两个丫鬟放假，让他们出去在外面呆一个晚上。两个小丫鬟都有自己的家，奶娘也有一个养子，平时没事，他们也会回去。他们跟我很久了，我们早就亲如家人，对于我的异常举动，并没有任何疑问。
他们走后，我才佯装镇定地走回房间。让我意外的是，知轩并没有换上玉瑾的干净衣服。而我，也刚意识到自己衣衫尽湿。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目光指了指自己那受伤的右肩膀，忍不住苦笑。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旗袍，一边吩咐他说：“你先闭上眼睛，让我先换。”
“反正都看过了，有什么要紧？”他一脸戏谑地说。
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不管，你就要闭上眼睛。”
他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顺从地闭上眼睛。可我刚把衣服脱下，他便睁开了眼睛。我惊愣了片刻，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若无人地把干净的旗袍换上。
知轩深情地望着我，“雪瑶，你真美！”
我快步走向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所改变。”
尽管心中感动，我还是佯装镇定地打开药箱，开始给他处理伤口。他的右肩中了一枪，子弹陷入了血肉里，好在没有触到骨头。虽然很疼，却没有致命的危险。
我帮他把湿透的上衣脱了，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他的生活，何曾不是行走在刀尖上？我们都一样，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我又有什么借口不去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呢？
“雪瑶，你别哭，我不疼。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知轩忙安慰我。
“知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伤了你？”其实，我完全可以不问，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我还是想问，或许潜意识里，我在期待不一样的答案？
“雪瑶，你知道我没办法回答你。”
还是一样的回答。我总觉得，知轩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可他不能说，也不愿意说。身为革命党，我也知道保密的重要性。因此，我从未强烈地要求过他的坦诚。可我担心他，因为未知，我的担心更甚。我害怕，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他。我不敢去想象再次失去他，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我委屈地抿了抿唇，继续帮他包扎。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再次深情地望着我，“雪瑶，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受伤。我不希望你日日为我担惊受怕。因为对你，我也有同样的担心。我深知其中的忐忑与无奈。”
我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说的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活在刀尖上，一样为彼此担惊受怕。我一直沉浸在对他的担心中，竟忘了他也忍受着同样的折磨。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努力地挤出了笑容。
“知轩，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还等你娶我呢。”
他抓着我的手，突然加重了力度。“雪瑶，相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
我当然相信他，因为他从未对我食言。
等我把他的伤口处理好后，再次为难起来。
“雪瑶，你知道我没办法自己换衣服。”知轩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等我帮他把裤子穿上后，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
他轻轻地搂过我，笑着说：“雪瑶，不管我们都经历过什么，在我面前，你还是曾经的少女，还是会动不动害羞，变得手足无措。”
没等我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雪瑶，你们在做什么？”
我突然转身，便看到了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曾玉瑾。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知轩，咬牙呵斥：“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知轩想站起来，却被我摁了下去。
“知轩，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让我去跟他说。”看到知轩眼里的犹豫，我又说，“放心吧，他抽了好几年的大烟，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他伤不了我。”
知轩依然犹豫，却没有再坚持。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朝曾玉瑾走去。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涉他人。你跟我出来，我正好有话对你说。”
我想，曾玉瑾之所以没有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一是因为他觉得亏欠我，在我面前总是理亏的。二是，他知道他不是知轩的对手。他甚至不是我的对手。贸然行动，吃亏的是他自己。
我们来到了偏房。
“曾玉瑾，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没什么可以向你解释的。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对我还念及旧情。就当我求你了，放过我。”
“你还要不要脸了？你背着我偷男人，做出这样的事，还口口声声让我念及旧情？”
“曾玉瑾，你的嘴给我放干净点。当年若不是以为知轩死了，我又怎么会嫁给你？我一直只把你当成我的哥哥，嫁给你，只是为了报答曾家对我的养育之恩。如今，我仁至义尽，无愧于心，更无愧于曾家。”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玉瑾说着，眼里竟带着隐隐的悲伤与失望。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若是他对我有情，为何会在我怀孕的时候，背着我在外面鬼混？为何会在我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搬出去和她的情人居住？不，他只是不甘心输给知轩。
“没错，从来没有。”
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脸上竟带着绝望的笑。
“好，好，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佳倩之前找我，让我把文轩过继给她的时候，我还犹豫。可如今，我没什么好犹豫的。文轩，我送定的。”
他说完，便转身要往门外走。我一惊，朝他冲了上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地呵斥：“曾玉瑾，文轩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你要是敢把他送人，我跟你没完。”
他朝我回过头，眼里带着怒火。他突然伸手掐着我的脖子，逼着我连连后退。我在他的逼迫下，腰撞上了房间内的桌子，便倒了下去。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一直以来身体虚弱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股蛮力。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双眼发红，大声地呵斥。
我用力地去抓他的手，却始终无果。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我不仅说不出话，甚至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玉瑾，你干什么？快放开雪瑶！”身后突然传来知轩的怒喝。
曾玉瑾闻声松开了我的脖子。我深吸了一口气，连连咳嗽了一会，才终于缓过劲来。可让我吃惊的是，曾玉瑾居然拿出一把手枪，正对着知轩。
“不想他死，就给我乖乖地站着。”见我想冲上来，曾玉瑾急忙大声地威胁。说完，又看向知轩，“陆知轩，你也是我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是我老婆。”
知轩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严肃地说：“玉瑾，你先把枪放下，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解决。你不要冲动。”
“慢慢解决？你还想多慢？你都已经......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曾玉瑾，是你负我在先，你凭什么捆绑我的自由。”我大声地抗议。
曾玉瑾听到我的声音，突然转身，拿枪对着我。
知轩见状，急忙大声劝说：“玉瑾，有话好好说，你不要伤害她！你有什么怒火冲我来，这一切跟雪瑶无关。”
曾玉瑾没有理他，而是愤怒地看着我。我似乎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与无奈。
“雪瑶，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我爱了你二十几年，你就这么报答我？”
“曾玉瑾，你扪心自问，你这是爱么？如果是爱，也是变态的爱。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曾家需要你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不要跟我说爱，你不配做丈夫，不配做儿子，更不配做文轩的父亲。”
“再不配，我也是他的父亲。他的身上，留的是我的血，而不是他知轩的血。再不配，我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冯雪瑶，你这辈子都欠我的，欠我们曾家的。你到死，也是我曾家的人。你想和他双宿双飞？还是别做春秋大梦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和你离婚。”
“曾玉瑾，你还是不是人？”
“对，我不是人，我是鬼。我早就被你逼得变成了鬼。我一心一意对你，结果换来了什么？啊，你即使在生病昏迷的时候，叫的也是他的名字。哪怕嫁给了我，心里想的也还是他。冯雪瑶，我不是人，那你呢？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曾玉瑾说着，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手里的枪，也不自觉地晃了晃。
知轩突然从身后冲了上来，伸手要去夺他手里的枪。我看到他们在我面前纠缠，手足无措。直到一声枪响，划破了暴风雨之夜。
曾玉瑾和知轩突然停了下来。我大睁着眼睛，身体因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直到知轩缓缓地转身，慢慢地走向我，把我拥进怀里，我才崩溃地大哭出声。
我哭，是因为伤心，因为那个一直声称深爱我的玉瑾哥哥真的走了；我哭，也是因为激动，我和他的命运纠缠终于结束；我哭，更是因为憧憬，我的生活终于可以重头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