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提着两盒脑白金，和白雪一起走进了一栋六层楼高的老房子。房子没有电梯，楼梯很狭窄，梯上有很多石灰脱落的缺口。每层有两户，爷爷介绍的孙奶奶便住在第三层其中一户。
他们刚来到第三层，孙奶奶的儿子孙叔叔就已经站在门前等候。看到他们的身影，露出憨厚的笑容，迎了上来。
“孙叔叔，你好。我是肖浩明的孙子肖寒，这是我的女朋友白雪。让孙叔叔久等了，多有打扰，叔叔见谅。”
“小伙子，叔叔和你爷爷是老友了，客气什么。哟，女朋友真漂亮 ，果然是郎才女貌。”
白雪被孙叔叔这么一夸，微微红了脸。把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笑着说：“孙叔叔太会说话了。这是我俩的一点小心意，给孙叔叔和孙奶奶补补。”
“哎呦，这么见外，还带礼物过来。好了，都别外面站着了，快进来。我妈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孙叔叔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栋房子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房子，连里面的装潢，也很有年代感。墙上并没有刷漆，而是露出橙红的砖头。进门便是一个小客厅，靠墙放着一个沙发，沙发旁有个很大的沙发躺椅。躺椅上正坐着八十岁高龄的高奶奶。
高奶奶瘦瘦小小的，头发花白，在头后束着一个短短的马尾。满脸的皱纹，眼窝凹陷。一双呆滞的眼睛，只是随意地往肖寒和白雪的身上瞥了一眼，便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电视。
“快请坐，都不要客气。”孙叔叔给他们端来了茶。三人便相继落座。
“孙叔叔，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白雪一脸的歉意，目光却落在高奶奶的身上。
孙叔叔循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高奶奶一眼，叹了口气，“你们太客气了，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过来。我听浩明说你们想找我妈咨询点事。只是我妈今日的状态不太好，不知道还能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高奶奶她一直是这样子么？”白雪忍不住问。
孙叔叔摇了摇头，“不是，我妈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可三年前突然中风，出院后，就间断出现失忆症。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说着，突然回头看向高奶奶，大声喊，“妈，这是浩明的孙子，带着女朋友来看你了。”
高奶奶慢慢地把头转向肖寒和白雪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朝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了嘴里那副洁白的假牙。
“是浩明的孙子啊，都长这么大了。”声音带着嘶哑，气息也很虚弱。白雪努力地侧耳倾听。“这是我的媳妇么？”孙奶奶指着白雪问。
三人皆是一愣。孙叔叔笑着解释：“妈，什么媳妇，这是肖寒的女朋友，您看清楚了。”
“哦，女朋友啊，这么年轻漂亮。”
白雪把椅子往孙奶奶的面前挪了挪，便抓着她的双手，笑着说：“孙奶奶，我叫白雪。我和肖寒今天来，是想找您打听一个人。”
“嗯？你说什么？”高奶奶把耳朵转向白雪，大声问。
“白雪，我妈的耳朵不好使，你要大声说。”孙叔叔解释。
白雪只好大声喊：“我们想找您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高奶奶，您还记得您小时候有一家姓白的邻居么？”白雪又喊。
“姓白的邻居？”高奶奶一边重复，一边试图去回忆。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哦，姓白的邻居，我想起来了，不就是秋霖叔叔嘛。”
“白秋霖？”肖寒问。
“对，他有一儿一女。我还记得他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高奶奶突然停住了，因努力地思考而眉头紧皱。
白雪和肖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五味杂陈。白家果然有一儿一女，不知道这个儿子，是不是就是照片上的小男孩？她会是自己的亲人么？白雪的心中，既充满着期待，又充满了恐慌。
“是不是叫白凤鸣？”肖寒问。
“哦，没错，是白凤鸣。他的儿子叫，叫白鸿飞，对，鸿飞哥哥。”高奶奶说着，突然笑了，神情变得激动，“我想起来了，鸿飞哥哥。小时候，我是鸿飞哥哥的跟屁虫。他懂的东西可多了，每次都说得头头是道。我特别喜欢跟着他。”
“高奶奶，你确定白凤鸣真的有个哥哥么？可我从来没有听我奶奶提起过。”肖寒又问。
高奶奶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原来白凤鸣是你的奶奶啊。”
“妈，您怎么忘了？我刚才不是介绍，肖寒是浩明的孙子么？白凤鸣是浩明的妻子，您忘了？瞧您这记性，总是时好时坏。”孙叔叔笑着打趣。
“凤鸣当然有哥哥了。不过鸿飞哥哥和她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他们的妈妈叫......”高奶奶又顿住了，“哦，想起来了，叫郭，郭秀兰，没错，秀兰阿姨。她是带着鸿飞哥哥嫁给秋霖叔叔的。”
白雪和肖寒又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纷纷看向高奶奶，异口同声问：“那您知道她们从哪里来的么？还有，白鸿飞是秀兰阿姨和谁的儿子？”
高奶奶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鸿飞哥哥是秀兰阿姨和前夫生的孩子。”
“奶奶，为什么我爷爷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奶奶的哥哥？难道他很早就去世了？”肖寒又问。
“不是，我记得秀兰阿姨去世后，鸿飞哥哥就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了。不过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也就是出去闯荡。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难道这就是你奶奶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哥哥的原因？”白雪看向肖寒，猜测着。
“有可能。恐怕白鸿飞的出走没那么简单。若是正常的离家，按理说奶奶不至于从来不提。”肖寒分析。
“可能是因为母亲去世，而父亲只是继父，所以白鸿飞才会离开吧。”白雪猜测。
“唉，那个时代很乱，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我很小的时候，我们还在打日本鬼子，到处都是打架啊，枪声啊，没个停的。秀兰阿姨就是那时候逃难来的。我们身边的面孔经常换，你也猜不出来他们都是打哪来的，因为打哪来的都有。慢慢的，大家也都不问了。因为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逃难。离战争越远越好。别看现在是楼房，以前这里啊，可是很破旧的泥巴房。屋顶漏雨，墙上漏风。不过能有一个地方落脚，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反正哪怕你今日住着豪华别墅，明日也可能在日本鬼子的炸弹下化为一堆尘土。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犹如过眼云烟。白家也是少数几家中，比较稳定的。秀兰阿姨和秋霖叔叔都比较能干，好像还教过书。总之，都是识字的人。”高奶奶一边回忆，一边诉说着。
白雪一时来了兴致，忍不住问：“高奶奶，你的鸿飞哥哥长什么样？他人怎么样？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鸿飞哥哥长得很帅气，还别说，那帅气一点也不输很多港台男明星。他也很聪明，不是耍小聪明，是真聪明。不过他好像没去过私塾，都是秋霖伯伯或秀兰阿姨教他的。我从小就觉得鸿飞哥哥长大一定很了不得。只是可惜了，秀兰阿姨死得早，鸿飞哥哥和阿姨的感情很深。”高奶奶说着，突然低下头去。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竟微微有些喘息。
白雪还想追问，肖寒忙拦了下来。“白雪，我看高奶奶也累了，不如让她先好好休息？”
“我不累。”高奶奶突然抬起头来，眼里依然带着激动。她看向孙叔叔，对他吩咐：“儿啊，你去把我收藏的照片拿出来，给这两个年轻人看看。”
“好咧！”孙叔叔一边站起身，一边笑着说，“我妈她最喜欢的就是没事看那堆老照片，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护的像宝儿似的。”
等孙叔叔把照片拿过来，白雪惊喜的发现，那也是从各大报纸剪下来的图片，但有些是真的照片。她和肖寒忍不住朝高奶奶靠了过去。
高奶奶右手颤抖地拿起其中一张合照。那是一张有些斑驳的黑白照片，背景几乎看不清，就连里面的人，脸上也已经有些模糊。可白雪看的出来，那应该是一张全家福。
“这啊，是我们家的全家福。我和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两个姐妹。我们家三姐妹，没有男孩，这是我妈妈一辈子的遗憾。不过我是老大，所以爸妈一直把我当男孩子养。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喜欢跟着鸿飞哥哥的原因吧。唉，男孩子当习惯了，我有时候还真的把自己也当成男孩子了，一举一动都以身边的男孩子为榜样。就连我的头发，也一直留着男孩头。真是好笑，你说我明明是女孩子，怎么被人说着说着，就真的往男孩子去发展了呢？”高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咧嘴笑着。那深陷的双眼，带着高龄老人少见的光芒。那是美好回忆带来的幸福感，那是苦难岁月留下的独特回忆。
这时，白雪看到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图片里好像是一个码头，很多工人在扛着重物，往来于码头上的货车和停泊的船之间。
“高奶奶，这张图片对您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收藏下来？”白雪忍不住问。
高奶奶接过白雪手中的图片，仔细地看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
“噢，这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我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解放后没多久。你看！”高奶奶说着，指了指图片上扛着货物的其中的一个男子。“这就是鸿飞哥哥。这报纸还是鸿飞哥哥寄给我的呢。我记得他走后一两年吧，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信里夹着这张报纸。他说，他在码头干活，不小心竟上了报纸。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报，所以激动的一整晚都睡不着。”
白雪微笑地看着高奶奶，提起白鸿飞的时候，脸上竟是神采飞扬。那是仰慕的眼神。没错，白雪顿时明白过来，高奶奶之所以跟着白鸿飞，除了喜欢，还有仰慕，或许，还有爱？
这时，高奶奶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他不应该离开家的。要是他没有离开，我们应该......真是造化弄人。”
“高奶奶，您知道白鸿飞为何要离家出走么？”肖寒问。
高奶奶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具体原因我不清楚。我只记得秀兰阿姨走后没多久，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鸿飞哥哥突然背着包袱，来敲我们家的门。他跟我说，秀兰阿姨走了，他没有家了，他要出去闯荡。”
“没有家了？他跟秋霖叔叔相处不好么？”白雪问。
“应该不会。秋霖叔叔忠厚老实，对他也一直视如己出。”
“那他后来去哪了？”白雪又问。
高奶奶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失望。“不知道，那是我收到的唯一一封信，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但他那天晚上的确说过，他要出去赚钱，赚很多的钱，因为他想去南京。”
“去南京？”白雪和肖寒异口同声地问。
高奶奶点了点头，也是一脸疑惑。“去南京，鸿飞哥哥想去南京。他为什么不回来？他一直都没有回来......”
“妈！”孙叔叔抓着高奶奶的手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可她还是继续小声地嘀咕着，眼神呆滞。他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我妈又变成老样子了，看来短时间内没办法回答你们的问题了。”
白雪虽然觉得遗憾，还是笑着道谢。她和肖寒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离去。二人从老房子内走出的时候，都沉默不语。
肖寒突然一手搂过她的肩，笑着说：“白雪，干嘛这么安静？”
白雪叹了口气，“又是南京，肖寒，白鸿飞也想去南京，你说我们......？”
“现在事情太不明了，你别胡思乱想了。大不了我答应你，晚上回去陪你一起看冯奶奶的日记如何？”
“嗯，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冯奶奶的日记了。不过你有没有觉得，高奶奶对白鸿飞好像挺不一般的？”
“还用觉得么？很明显高奶奶曾经喜欢白鸿飞。你听她的语气，还有她提起白鸿飞的眼神就知道了。”
“没想到你还是恋爱专家呢？”白雪忍不住打趣。
“我可不敢自诩是恋爱专家，不过是恋爱中人罢了。你别不开心了，不如我们现在去广州长隆散散心？”肖寒建议。
“现在？去长隆？”
“干嘛？怕了？大不了我不逼你坐过山车就是了。”
“谁怕了？你别忘了我都敢从楼上跳下，过山车算什么。当时候你别吓得跪地求饶。”
“那我可是拭目以待了。”
他们说完，便沿街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广州长隆驰去。
因为不是周末，那里的人还不算多。他们进入长隆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两个人似乎心有灵犀般，专门挑过山车这种刺激的游戏。那胆量，纷纷让对方刮目相看。
他们牵手从长隆走出之时，都意犹未尽，却也兴奋地忘了所有的烦恼。是的，他们需要的，便是这样的一次尽情发泄。发泄过后，烦恼尽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