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去洗澡的时候，肖寒拍下了冯奶奶从报纸上剪下的民国照片，发给了他的爷爷。
“喂，爷爷——”
“寒儿，你终于想起爷爷来了？你已经有段时间不给爷爷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爷爷那苍老的声音。肖寒的心，顿时涌起一阵愧疚。上次去广州办事，本打算办好事，便去看爷爷。却突然收到南京的电话，听闻冯奶奶紧急住院的消息，便匆忙赶了回去。之后，只是匆匆的打了个电话告知爷爷冯奶奶去世的事。然后便忙着冯奶奶的葬礼，再是她的遗嘱，倒真的忘了问候爷爷。
“爷爷，最近事务所有点忙，我一时忘了。爷爷身体还好么？”
“放心，爷爷还健在。寒儿呀，爷爷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和冯奶奶的感情。她也算是我们爷孙俩的大恩人。”
爷爷的话，倒是提醒了肖寒。“对了爷爷，你知道冯奶奶当年为什么愿意把我接到南京么？我们家和冯奶奶之间，有什么恩情么？”
电话那头犹豫了片刻。“寒儿，当年冯奶奶是爷爷事务所的客户。合作久了，我们之间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虽然你冯奶奶比爷爷大很多，倒也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心。她当年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父母走了以后，是她主动提出要把你带到南京照顾的。她担心我这个大男人不会带孩子。不过事实证明，她是对的。爷爷从来没有后悔过把你送去南京。寒儿，你怪爷爷么？”
“爷爷，寒儿怎么会怪你呢？冯奶奶把我当亲孙子般照顾，寒儿觉得自己很幸运。”想起冯奶奶的死，肖寒忍不住哽咽，“对了爷爷，我们两家就是这么认识的么？”他的心中难掩失望。
“对，就这样。怎么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没，我只是一时好奇。对了爷爷，我刚才给你发了一张照片。这是我在冯奶奶的别墅里面看到的，被很精心的收藏着。爷爷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照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细碎的声音。肖寒对这个声音再清楚不过，是爷爷在拿自己的老花镜。想到这，他竟觉得一阵心酸。好在爸爸不是爷爷的独生子，否则，肖寒怎么可能放心的呆在南京。
“孙子，这张照片是民国时期驱赶日侨的照片啊。”爷爷感叹。
“没错，爷爷。你以前听冯奶奶提起过日侨么？这张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日侨啊，没有，从没听她提过。这里面的人太多了，爷爷改天帮你好好琢磨琢磨，要是发现什么，爷爷再给你打电话。”
“好，那寒儿先多谢爷爷了。”
“寒儿啊，你在南京记得好好照顾自己，等什么时候有空了，记得常回来看看爷爷，知道么？还有，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给爷爷带个女朋友回来？工作很重要，可终身大事也耽误不得。”
“爷爷，寒儿心中有数，爷爷不用替寒儿操心，一定要保重身体。寒儿也定尽快回去看您。太晚了，寒儿就不打扰爷爷休息了。关于那张照片，爷爷要是想到了什么，记得跟寒儿说。”
“好，你也早点休息吧。爷爷知道事务所繁忙，可你也多注意身体，别老是熬夜，知道么？”
“好，爷爷晚安！”肖寒刚挂掉电话，白雪便穿着背心短裤走了出来。
“肖寒，你怎么还在这？我以为你走了？”白雪惊讶的看着他。
肖寒仰靠在沙发上，佯装疲倦的闭上眼睛。“今晚跟你走了这么远，现在走不动了。我今晚就在你的别墅借宿了。”
白雪急了，“不行，你怎么可能在别墅留宿呢，万一……”
肖寒突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万一什么？”说着，见白雪双颊绯红，忍不住轻笑出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何况，有我在这里，你晚上也不至于害怕，这样不好么？再说了，这里本来也是我的家，我偶尔回家住有什么奇怪？”
白雪见他说的在理，只好不再坚持。
“好吧，一会我给你收拾个房间，今晚就批准你在这留宿了。”她嬉笑着说。“对了，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我爷爷。”
“你把照片发给你爷爷了？他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白雪激动的抓住肖寒的手。待她反应过来，想把手缩回，却被肖寒反手抓住。
她无奈的笑了笑，“肖寒，看着现在的你，真难以相信我在高速路上，还有广州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变了。”
肖寒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我没变，只是你让我卸下了面具。”
白雪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说：“哦，对了，不如我们再看看冯奶奶的日记吧，说不定还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没想到肖寒一听，便点头赞成。白雪拿来了日记，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开始读了起来。
——
1931年12月 家中变故
知轩离开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我们每个月都会通信两次，从未中断过。收到他的来信的时候，总是我最开心幸福的时候。有时候，伴随着来信，他也会给我寄上一本线装书籍。都是国内知名作家的名本。
在信中，他和我谈理想，谈保家卫国，谈学生热血。我知道，他是个有理想的爱国青年。可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失望。在他的心里，难道从来就没有过儿女私情？
校园的生活，平静的有些单调。好在我不喜欢热闹，倒不像其他同学般，经常蠢蠢欲动，想爬到墙上对外面的世界窥探一二。
此刻的南京城是平静的，可我知道，平静的表面，却是暗潮汹涌。不停的罢工、罢课，小规模的暴动也时有发生。漫天的传单，偶尔会飘入校园里。我曾经趁校工打扫前还偷偷捡拾一张，传单题为《为四一二纪念告工农兵士兵苦难群众》。传单上表述“目前阶级斗争日益尖锐，工人阶级的斗争已走上直接斗争的道路。产业工会与武装组织纠察队，准备第四次暴动”。虽然我对此并不是特别理解，可我知道，这关乎着民族的存亡，却也是校园内严禁的东西。因此，看完后，我扔回了地上。
这日，我正在上实验课。魏特琳女士突然把我叫了出去，让我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回家。因为家里传来消息，我父亲病倒了，而且病的不轻。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在魏特琳女士的目视下走出了校门。魏特琳女士告诉我，家里会有人来接我，让我再等等。可我牵挂曾伯伯的病，并没有听从她的劝说，独自往家里走去。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将是我在这所学校呆的最后一日。
我也常常会回想，若是当时我没有选择独自回去，而是等着玉瑾哥哥来接我，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可不管如何，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十二月的南京城，似乎没有了以往的平静。一路上都是学生，举着旗帜，拉着横布条，群情激昂的走在马路上。
“坚决抗日，收复国土！”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反复传来。我害怕之余，选择了一条小道往家中赶去。好在小道很僻静，目之所及，只有安分守己的平民，而且寥寥无几。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就是曾家的药房，我的心终于镇定了下来。
这时，旁边的墙上突然跳下一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只见他神色慌张，一手紧捂胸口，另一只手上似乎正滴着血。我定睛一看，没错，那是血。
见我差点尖叫出声，他急忙冲我“嘘”了一声。我紧捂着嘴巴，一时不知所措。
他踉跄着走向我，低声说：“小姐，形势紧急，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我，应该脸色苍白。
“我是革命党，有人在追杀我。可我中枪了，这样下去，肯定逃不了。我需要马上止血。”
“可我现在没有止血的东西。”我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样吧，我先给你简单包扎，让伤口不至于滴血。你再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前面就是我家的药房，我去给你取药。而且，你的子弹要是不及时取出来，哪怕你成功逃走，这颗子弹也能要了你的命。”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一时犹疑不定。
“你怕我出卖你？放心吧，我只是一个学生，我什么都不懂。”我一边解释，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条普通的手帕替他包扎起来。
“前面不远处有个荒废的院子，里面有很多地方可以让你躲藏。你可以先去那里等着我。”见他再次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我，我急忙解释，“我小时候，经常和哥哥去哪里玩捉迷藏。”
不到半个时辰，我拿着小药盒，再次找到了他。幸好我从小便跟着曾伯伯，我的养父学习医术，这才把他救了过来。
我在这里暂且称他为白大哥。他是南京地下党情报组的组员。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了学生游行的前因后果。因为东北的沦陷，国民政府决定从东北撤军，避免与日军发生军事冲突。全国各地纷纷掀起学生抗议游行。而周边区域很多学生也都跑来南京，在外交部和国民党中央党部示威抗议。冲突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导致了很多的死伤。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示威，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如今的革命形势。我与革命的缘分，便从此刻开始。往后短暂的岁月里，白大哥一直是我生命里一位很重要的领路人。
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精髓。
——
日记到这里嘎然而止。白雪意犹未尽，可还是缓缓地放下了日记。她抱着星黛露盘坐在沙发上，内心五味杂陈。
“白雪，白雪——”
在肖寒的再三呼唤下，白雪终于回过神来。她情不自禁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肖寒的身体，似乎轻轻的颤动了一下。可太过专注的白雪全然没有感觉到。
“肖寒，原来你的冯奶奶真的没有从金女大毕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养父重病，她要回归家庭。不如......”白雪正想建议，却被肖寒拦了下来。
“白雪，太晚了，还是改日再看吧。而且，这的确像是冯奶奶的私人日记，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透露与你相关的什么信息。目前在我看来，似乎不太可能。”
“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想揭开身世之谜而去看日记，还是纯粹对冯奶奶的经历很感兴趣。难道你不感兴趣么？”白雪坐直身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兴趣肯定是有，可也不能因为个人好奇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对吧？”她的头离开他的肩膀，他还是忍不住有丝丝的失落。
“你说冯奶奶提到的白大哥会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也姓白。”白雪疑惑地说。
肖寒沉思了片刻。“不知道，不过冯奶奶说的是短暂的岁月，也不知道这暗示的是什么？他们之间，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你会不会是冯奶奶和白大哥的后代？”
白雪轻笑出声。“肖寒，我发现你这个脑子还挺天马行空的。不是说律师都讲究证据么？那你给我拿出证据来？”说着，朝肖寒伸出手。
肖寒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着说：“证据嘛，慢慢会有的。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去睡觉。我明天可是要早早的赶去开庭。”
白雪让他牵着手，又低头靠在他的肩上。“可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怎么睡？不过要说冯奶奶和白大哥有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可能。很明显，你冯奶奶喜欢的是那个叫知轩的男孩。你别忘了，他们可是青梅竹马，还经常通信呢。”
“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家族存亡之际，总会有很多的无可奈何。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情人终能成眷属？而且你别忘了，冯奶奶是曾家的人。”
“也是，难道冯奶奶和知轩真的没有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