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储量已经快到极限。
没有办法,在新一批物资到达之前,我们只能决定对重症、危重症的患者优先供给。
没有充足的药品,我们实在无力,但真的真的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伤亡了。
我正拿着药,准备给眼前的重症病人服下。
忽然爆发了一阵骚乱。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壮年男人冲到我眼前,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小医生啊呜呜呜……你行行好,我老婆她快不行了。”壮年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放低身段哀求。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拿着药木在原地。
他拽着我的衣袖,哭道:“小医生 你去看看我老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妻子虽然正抱着木桶呕吐,但是面色十分红润。
相对之下,身体还算健康。
反观我面前的重症病人,脱水的症状已经非常明显了,眼眶深陷,整个人萎缩了一圈。
我十分为难,但实在没有办法。
伴随着他的哭诉和跪求,我好像被推到了一个道德的悬崖边,一不小心我便会掉入深渊。
看着他这样的低姿态,我实在不忍,扶着他起来。“先生,您先起来。”
他抽开我的手,给我磕了一个响头。救命……
“求求您了,你们不是医者仁心吗?你们不是无私奉献吗?为什么见死不救啊?”壮年男人伏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
一瞬间,我们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我忽然觉得如芒在背,每一道眼神都是一柄刀刃,在试图划开我的胸口。
看看那里,长得是不是黑心。
或许他们的眼神里,多的不是责备,而是好奇,或者是一些其他的情绪,但我却深切地感受到,那种被推在风口浪尖的感觉。
一步是汪洋,一步是刀锋。
伴随着男人一阵阵的哭声和他人的窃窃私语,属于我的刑场,准备好了。
现在的医者仁心,就是我的一道催命符。
“先生,请您先起来好吗?”
“呜呜呜,我的老婆啊……”
“诶我真的……”实在没有办法,我噗通一声,也给他跪下了。
“实在是对不起先生,我们的药物实在是不够了……一旦药物有余,马上给您送去好吗……”
我扶着他的肩膀,把他的上半身从地上支起来,还从药箱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方巾帮他抹着眼泪。
“先生,您先冷静一些,您的妻子我们马上就去照看好吗?”
“喂喂喂!这是在干什么?”
我还没解释完,便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
“拜堂吗?”利威尔皱着眉头,用他的眼撇着我,好像带着一股愠怒。
“我……那个……”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我有点心虚。
“呜呜呜,小医生,求求你……”壮年拽着我的衣袖,直哭。
利威尔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提着我的后领,把我从地上拔起来。
“笨蛋,这种事情都处理不了。”
骂完我,便转头赏了壮年一脚,“给你们看病,也没有收你们的钱吧?给我去那边好好待着。”
壮年在地上滑了几米,哭声直接被吓停,抖着身子看着我们。我也愣住了。
但还是条件反射地给壮年男人道着歉。
“您的妻子会没事的。抱歉先生……药很快会送过来,我们会特别注意您妻子的状况的。”
我扶他起来,又鞠了躬。倒不是觉得对不起这人,只是这些年受到的文明教育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
既然他俯下身段,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我的话,那么我不如也顺着他的路走好了,反正我也不吃亏。
利威尔站在我的身后,抱着手臂。
终于有医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表示他们会处理。壮年被领走,他看我们的眼神从哀求变成了狠厉。
我有些发怵。
“我才走了一会吧,就给人跪下了?”
“我……嗐……但是谢谢你利威尔。”
“不过……为什么踢他呢……”我没有任何责怪,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太明白。
这个办法粗略了一点,但却格外有效。为什么?
行医以来,无论在皇家中心医院还是其他义诊地,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
所以我想学着应对……
“你有好办法吗?以理服人?”
我摇摇头。
“这是地下街。再遇到这种情况,我来处理。”
“啊?噢噢。”我应下,虽然不太理解这跟地下街有什么关系。
夜里,我正坐在火堆边帮忙煮开水,忽的看到一个人影向我冲来。
篝火映照着他埋在黑暗中的狠厉眼神,手上握着一个,反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向我冲来,果断又决绝。
嗯?
“狗东西,拿命来!!!”
下午遇到的青壮年男人,举着一柄匕首朝我刺来。
我被吓了一跳,讷在原地,看着那柄匕首在眼前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要刺中了……
此时时间好像放慢了动作,我的眼睛可以捕捉到每一个动作细节,身体却动不了。
刀刃正要触到我鼻尖之时,利威尔一个飞踹,壮年连人带刀滚到地上。
得救了,小命有了。
他又打算爬起来,抬手去拿边上的匕首。嘴里不停,连宗带族地骂着,“什么狗屁医生,没娘的东西,见死不救,给我去死!去死啊!去死!”
又一个飞踹,利威尔踢开了他掉在地上的匕首,用鞋跟碾着他的脸。
“哈,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是地下街。”利威尔满脸嘲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啊……去死!都给我去死……”地上的壮年继续叫骂着,利威尔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一个专养畜生的地方!”利威尔用他清冷的眼神盯着我,眸子里反着篝火的光。
我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此时我内心多的不是恐惧,而是悲哀。
下午出了事之后,我有专门去他妻子那边再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
确实是轻症,呕吐难受了一些,别的腹泻、腹痛、头晕、神志不清等等症状都是没有的。
体征很稳定,我觉得好好观察几天,就会康复的。我怕检查出错,还特地委托其他更有经验的医生帮忙特地照看。
没想到,夜里就遇到了这种事……
“你现在懂了吗?安。”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都会谢你发善心。他们只会觉得,你给的不够!”
我不敢回答他。
“你们地面上的礼义廉耻,在这可没有用。”
“谢谢你利威尔。又救了我一命。”
“这是?”南希医生看这架势吓了一跳。
宪兵帕伯拉特扭着肥胖的身躯,把自己的帕子揣回兜里。
“奶奶滴,你还挺会惹事啊。”帕伯拉特一边骂着,一边把肇事者夹走了,“净给爷找事。”
山姆大叔撇了壮年男子一眼,神色不明。他按着我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安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没事。”我谢过了山姆大叔的关心,心脏还是咚咚跳个不停。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对他的妻子一视同仁。再怎么样,病人无罪嘛……
骚乱还在继续,夜里,有不少家属偷摸进入休息区偷药,都被宪兵们轰走了。